《总统先生》的地理空间建构

2014-07-14 03:50黄华山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山西临汾041000
名作欣赏 2014年33期
关键词:卡米拉虚幻意象

⊙黄华[山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山西临汾041000]

《总统先生》的地理空间建构

⊙黄华[山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山西临汾041000]

《总统先生》是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作家米盖尔·安赫尔·阿斯图里亚斯历时十年创作的长篇小说,1946年在墨西哥出版。本文以文学地理学批评为主、叙事学理论为辅的研究方法,对《总统先生》的地理空间建构进行分析探讨,期望能得到更深层次的解读。

阿斯图里亚斯《总统先生》文学地理学叙事学理论地理空间建构

20世纪90年代,“地理景观是人们通过自己的能力和实践塑造出来,以符合自己文化特征的产物,包括作品中所呈现的各类型的空间场景”①。在文学地理学看来,“空间是指与特定地理相联系的空间,同时也包含着作家在作品中表现出的想象空间与心理空间”②。

《总统先生》中涉及的地理空间,一部分为真实可查的地点,例如大教堂、中央广场、中央市场等等;另一部分,是想象或幻觉中的意象空间,如虚幻之海、佩莱莱走进的“有高大拱形圆顶的”大厦等等;除此之外,还有游离于现实与虚幻间的回顾叙事中的印象空间,如“总统”印象中的故乡。

一、故事发生的地理空间:现实空间的投射

《总统先生》的文本故事,对应现实的话,应该是发生在位于中美洲北部地区的危地马拉。这里是阿斯图里亚斯出生与成长的地方,也是古代玛雅文化的中心之一。在索飒的《丰饶的苦难——拉丁美洲笔记》里,有对危地马拉的地理环境的介绍。危地马拉与墨西哥、伯利兹、洪都拉斯和萨尔瓦多接壤,南濒太平洋,东临洪都拉斯湾,西有库丘马塔内斯山脉,北为佩滕低地,全境三分之二为山地和高原。其首都危地马拉城就在其中部的山谷之中,海拔1493米,气候异常温和,季节变化小,有“常青之城”的美称。③危地马拉城重要的城市地标,为大教堂、中央广场、中央市场、中央邮局、市长广场等等。

由此可见,在文本中,大教堂和中央广场均是真实可查的地点。最重要的是,作者对于文本故事发生地的城市轮廓的设定,以及文中涉及到的郊区等地环境的描写,基本可以说是现实地理空间在作品中的投射。“朝霞把这座三面环山像个漏斗似的城市的轮廓,染成了血红色,看上去像是划在原野上的一道伤痕。”④我们知道,现实中真正的危地马拉城位于中部山谷之中,被山峰环绕,且其周围有许多当地纳华语称为朽木的林木。危地马拉城的名字是根据当地土著语转化而来的,原意为“腐烂的树木”,后转意为“森林之地”的“危地马拉”。文本在设定故事发生地点时,不仅强调过“三面环山像个漏斗似的城市的轮廓”,还有着出现在不同情境下的“枯木”“朽木”的意象表达十八次之多。由此来看,文本中这个故事发生的地理空间,也就是现实生活里阿斯图里亚斯生活过的危地马拉城的投射。

二、虚拟意象的情境空间:虚幻空间的叠加

《总统先生》中有很多诗意的、类似片段状的意象空间描写,从这些意象空间的展现上,我们可以看到很多想象、联想、意象、梦境、幻境的呈现,这些都给文本增添了一种神秘色彩。

虚幻之海出现在安赫尔“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渐渐地睡着了,顺着自己的思绪做起梦来……无形无影,在虚无缥缈中浮动……”的梦境里。在这个梦境中,主宰虚幻之海的梦神从无形的手下人口中得知了安赫尔的姓名,将他收留在了“坠入情网的女子们的那条船上”。正当安赫尔跟随梦神的手下沿着虚幻之路前行时,他被一个小男孩由梦中叫醒,被告知卡米拉病重的消息。有趣的是,当真实地理空间中的安赫尔拔腿跑出去后,文本如此描述:

……拔腿就往外跑……

“那是谁呀?”梦神问道。他的手下人刚从生活中的浊流中打捞起一朵行将枯萎的玫瑰花。

“卡米拉·卡纳莱斯……”手下人答道。

“好吧,如果还有空位子的话,那就把他送到那条坠入情网的女子们的船上去吧,那些女人都是薄命的……”⑤

所以,虚幻之海究竟是梦境,还是同步存在于文本故事发生空间的虚拟意象空间的存在呢?在笔者看来,由于印第安人的二元观,这个虚幻之海应该是文本中与故事发生空间平行的一个虚拟意象空间的呈现。虚幻之海的梦神虽名为梦神,但就其言谈举止,这个梦神掌管的应该是人们的生死或爱情。安赫尔能梦见这个虚幻之海的具体景象,而虚幻之海中的梦神和其手下之人又能看到安赫尔在故事发生空间里跑出去的行为动作,并且还知晓安赫尔跑出去的原因,继而又做出了“把他送到那条坠入情网的女子们的船上去吧”的决定。如此的描写,与《红楼梦》中宝玉梦见太虚幻境的情形多么相似啊。因此,笔者认为,将虚幻之海视为与故事发生空间平行的虚拟意象空间,是与故事发生的地理空间并置的存在。

这样的意象空间在文本中有着多次的体现,且很多情况下,作者都是运用这种典型意象叠加的手法,达到一种复合空间的表现。这样由意象空间叠加而形成的情境空间,其实也是用另一种手法来反映人物内心两种力量间困境的运用。

三、回顾叙事的印象空间:介于两者间的存在

《总统先生》的第三十二章中,有这样一段“总统”先生本人关于其老家的印象的描述:

他眼前仿佛出现了家乡的那几条街道。当他还是个不幸的穷苦孩子时,常在这些街头踯躅。后来他长成青年,为了糊口谋生,被迫在这些街上奔波,而同年龄的富家子弟却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他在乡亲们的眼里,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离群索居,很少与人来往。到了晚上……他就独自一人挑灯夜读。后来,他当上了律师,在一个第三流的律师事务所里,整天与妓女、赌棍、荡妇和盗马贼打交道,受尽专为显贵人家办理诉讼案件的同行们的蔑视和耻笑。……⑥

还有第四十一章里,安赫尔在监狱中,“只要想起卡米拉,就好象闻到了花儿的芳香,好像听到了朗诵诗歌一样地愉快。他从卡米拉忽然又联想到玫瑰花。他回想起了每年四、五月间开放在他家餐厅窗前的玫瑰花。那时他还是个孩子,常和母亲一起在那儿吃早饭。多么可爱的玫瑰花丛!想起这童年时代的幸福时光,他又感到无限惆怅”⑦。

这些文本人物记忆中的地点环境的描写,基本是由其在这一地点的生活感悟和印象决定的。这样一来,存在于记忆或往事中的地理空间,就带有了很强的人物个人心理因素的印象性的影响痕迹,可以称其为回顾叙事中的印象空间。

拿上面所提过的第三十二章为例,我们知道作者曾在印第安居民中生活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回到出生地之后攻读法律专业,并曾在一个三流律师事务所担任律师。而文本中的“总统”先生对于其老家的印象描述中,其个人经历恰恰与作者阿斯图里亚斯真实的生活经历非常相近。但是,此时文本中塑造的空间又不完全是现实环境空间的投射,还受到了人物个人情感因素的影响,已经游离于故事发生的真实空间和意象叠加的虚幻空间,更像是带有极强烈的人物个人情感色彩的印象空间。所以,这种回顾性的记忆中的空间塑造,就区别于前两个由现实的真实空间投射而产生的故事发生空间、由虚幻的意象空间叠加表现出的虚拟意象空间,是现实空间和虚幻空间之间的存在。

四、三重空间的构建与交融

(一)其所构建的形态

《总统先生》中的三个空间,共同营造了一个梦幻般的带有明显异域特色的神奇世界,亦真亦假,隐隐约约。通过这三种空间彼此间的关系,我们可以发现文本中所建构的这三种空间形成了叠加与并置共存的构建形态。

故事发生的地理空间与虚幻意象的情境空间的关系,是一个平行并置的关系。它们通过彼此的嵌套,达到互相交融的神秘、模糊、复杂的效果。

虚幻之海是在卡拉·德·安赫尔“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梦境里首次出现的。在这个梦境中,主宰虚幻之海的梦神先是与安赫尔有了直接性的碰面,接着为其做出了安排。而就当梦境里的安赫尔跟随梦神的手下沿着虚幻之路前行时,现实中的安赫尔被一个小男孩叫醒,并被告知卡米拉病重的消息,于是他“拔腿就往外跑”。之后,文本中又有一段关于梦神和其手下之人对安赫尔跑出去原因的对话描述。在这里,安赫尔能梦见这个虚幻之海的具体情形,而虚幻之海中的梦神和其手下之人又能看到安赫尔在故事发生空间里做出的行为动作和行为原因。由此可见,虚幻之海这一虚幻意象的情境空间和安赫尔所处的故事发生空间,是一个嵌套、交融的关系,它们同属于一个层面。

以上两个空间虽然或真实或虚幻,但都是文本当下叙事中的空间的建构,是正在进行或发生的。而回顾叙事中的印象空间,是叠加于这两个空间、在回顾中展现的空间建构,属于已经发生过的印象的空间。

《总统先生》第十一章“卡米拉”,该章开篇首先就展示了一个回顾叙事中的印象空间。接着由这个站在卡米拉角度的印象空间,给我们一个爱漂亮、俏皮、喜欢追根究底、被一大群亲戚及奶妈宠爱、无忧无虑的卡米拉小姐的形象。在这样一段美好而欢快的印象空间展示后,紧接着呈现的就是文本故事发生的地理空间:

巴斯克斯从屋里出来,到了街上,手里还拿着他的武器——那根把老奶奶打晕过去的木棒。在他点头示意下,卡拉·德·安赫尔紧跟着走了出来,手里抱着将军的女儿。

等他们钻进了“杜斯特普”酒馆的门之后,警察们才带着战利品开始逃跑。

他们有的扛着一把椅子,有的捧着一只闹钟,有的夹着一面壁镜,有的端着一尊雕像,有的抬着一张桌子,有的拿着一个耶稣钉十字架像,有的拎着一只乌龟,有的抱着鸡、鸭、鸽子,以及上帝所创造的一切:男人的衣服,女人的鞋子,中国的古玩,花束,圣徒像,脸盆,三脚铁架,枝形吊灯,烛台,药瓶,照片,书籍,雨伞和便壶。

……

卡米拉从未想到,在离她家两步远的地方,竟然有这么一个发着霉烂臭气的猪圈般的场所。在家里,她生活得何等幸福……⑧

这样的真实地理空间的描绘与前面的回顾叙事中的印象空间,被作者通过叙述手法叠加在了一起,并在对比中更加突出了卡米拉在家庭遭受搜查浩劫后的凄惨境况。

(二)其所构建的方法

那么,作者是如何建构文本中的这三种空间,并使之交融而无违和感的呢?为什么作者会有这三种空间安排,或者说为什么会有后两种空间的设置呢?

1.现代派意识流手法的运用

文本中的三种空间之所以可以毫无违和感的被建构与交融,其实是现代派意识流手法的运用结果。

在《总统先生》里,我们可以发现大量的内心独白、自由联想、意识流动和时空倒错这类现代派意识流的表现手法。例如,安赫尔接到“总统先生”要求他第二天抓捕卡纳莱斯将军的命令后,“或许只是他的预感,或许他们已经听见了谈话,知道他的手里掌握着一位将军的头颅”。当他边走边思考如何帮助将军逃走时,“只要能瞒过警察的耳目,让将军逃之夭夭,哪怕跟魔鬼达成协议,把灵魂卖给它也在所不惜……然而,魔鬼是不会发善心的,更何况这种特殊的契约未必能达成……将军的头颅和其他的什么东西……”此时,安赫尔“仿佛感到他的手里真的捧着将军的头颅和其他的什么东西”。之后,“他用黑围巾遮住苍白的脸,匆匆离开了酒馆。他的手里捧着将军的头颅和其他的什么东西”⑨。这一段描写中,内心独白、自由联想和意识流动相继出现,虚幻和真实、梦幻与现实好像就在这个心理过程中真真假假、似有似无地发生着。

2.多种叙事手法的交叉应用

《总统先生》中三重空间的展现,并未采用完全意义上的单一叙事手法,而是使用了三种不同叙事特征相交融的交叉叙事手法。

故事发生的地理空间所采用的是最基本的纯叙事,通过文本故事的进行塑造出这一故事真实发生的地理空间;虚拟意象的情境空间,则多采用的是超叙事的手法;回顾叙事中的印象空间是以人物形象情感干预下所体现的空间,其存在于文本人物的回顾叙事之中。这三种不同的叙事手法,通过场面组接式叙述和特写镜头式的蒙太奇式叙事的拼接,使得三个迥异的空间形态达到和谐的共存状态,从而更好地营造出文本中那个亦真亦假、真假共存的神奇世界。

3.魔幻现实主义的“神奇现实”

魔幻现实主义的理论主张主要就体现在对于现实独特的理解与把握上。“它的本质在于‘神奇’+‘现实’。它立足于拉丁美洲的现实,‘神奇’是其外在的形式或手法。魔幻现实主义同印第安人的原始意识有直接关系,印第安人借助形象进行思维,不注意事物的发展过程,一味地置事物于第二范畴,在那里,真实黯然消逝,假象油然而生,并且成为触而有之、视而见之的现实。如此一来,幻觉变成现实,现实就是神奇,作家们发现神奇,并将它用形象表现出来。”⑩

因此,本着这一魔幻现实主义的实质所在,《总统先生》中必然会设置这样的三种空间。尤其是第二种空间,即虚拟意象的情境空间的设置,更是具体的魔幻现实主义“神奇现实”理论观念影响的体现。

①Gish,Robert.Calliope and Clio:Paul Horgan’s River Muses[J].Southwest Review,1984,Vol.69 Issue 1,3.

②邹建军、周亚芬:《文学地理学批评的十个关键词》,《安徽大学学报》2010年第2期,第39页,第40页。

③索飒:《丰饶的苦难——拉丁美洲笔记》,云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62页。

④⑤⑥⑦⑧⑨[危地马拉]米盖尔·安赫尔·阿斯图里亚斯:《总统先生》,黄志良、刘静言译,外国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18页,第191—193页,第300—302页,第381页,第104页,第44页,第45页,第51页。

⑩亢西民、李家宝主编:《二十世纪西方文学》,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第216—217页。

[1][危地马拉]米盖尔·安赫尔·阿斯图里亚斯.总统先生[M].黄志良,刘静言译.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1980.

[2]Gish,Robert.Calliope and Clio:Paul Horgan’s River Muses[J].Southwest Review,1984,Vol.69 Issue 1,3.

[3]邹建军,周亚芬.文学地理学批评的十个关键词[J].安徽大学学报,2010(2):35-43.

[4]索飒.丰饶的苦难——拉丁美洲笔记[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8.

[5]罗钢.叙事学导论[M].昆明:云南文学出版社,1994.

[6]亢西民,李家宝主编.二十世纪西方文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212-223.

作者:黄华,山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编辑:水涓E-mail:shuijuanby@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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