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敏
(一)一双绣花鞋
这天清晨,内河县卖馄饨的李二去曹太婆的杂货铺买作料。杂货铺的木门关着,李二暗想,难道曹太婆贪睡未醒?李二只好走到后门。
李二敲了敲门,却无人应答,他转头一看,窗户半开着。李二伸头朝里张望,床铺上隐隐约约躺了一个人,他又叫唤了两声,躺着的人纹丝不动。曹太婆病了?毕竟是熟人,李二想了想,从窗户爬了进去。他径直走到床前,曹太婆仰面躺着,面色苍白,双目紧闭。李二疑惑地伸手一摸,触指处冰凉,他顿时吓得浑身发颤。
自从王安当了内河县县令之后,治理有方,民风淳朴,有夜不闭户之风。此事上奏朝廷,皇帝颁下了嘉奖令,偏偏这个时候,治下发生了人命案。接到李二的报案后,王安不敢怠慢,带领仵作衙役直奔曹太婆家。
王安抬眼一瞧,房内很整洁,没有打斗的痕迹,木门关闭,窗户半开,显然凶手是从窗户进出的。更奇怪的是,从窗户一直到床边有一排异常醒目的鞋印。鞋印细小,很像女人穿的绣花鞋。
很快仵作报告了验尸结果:曹太婆是被人用布巾之类的东西捂住口鼻窒息而死,死亡时间大概是昨夜二更至三更时分。王安点了点头,又细心地重验了曹太婆的尸体。突然,他看见曹太婆的指甲缝里竟残留着几缕血丝。王安吩咐衙役,认真将鞋印拓下来。
经过询问里正得知,曹太婆有一个儿子,常年出外经商,前年娶了一个媳妇叫桂花。由于曹太婆的儿子时常不在家,而桂花又有些拈轻怕重、加之不太守妇道,婆媳关系一直不睦,桂花干脆去10里之外的东街另赁了一所房子居住。
桂花听到曹太婆遇害的消息,显得非常震惊。衙役在桂花房间周围进行了一番搜索,在一个柴垛里找到了一只带有明显泥印的绣花鞋,不久,另一只绣花鞋也在曹太婆家小巷外的池塘边被人发现。通过鞋印对比,证实案发现场的鞋印正是这双绣花鞋所留下的。
桂花大惊失色,跪下禀道:“大人,这双绣花鞋虽是民妇日常所穿,但委实不知道何以会出现在那种地方。”王安问道:“那绣花鞋是几时丢失的?”桂花思索了一会儿,道:“昨日民妇因鞋子脏了,洗后放在台阶上晾晒,夜间忘记取回。”王安没有再多问话,命衙役将桂花收监。
(二)断指的和尚
王安没有急于审案,一连几天坐在书房,对着拓下来的鞋印呆呆出神。
这天,王安身着便装悠闲地去会龙寺寻普济和尚下棋。见到王安,戴着僧帽出迎的普济有些吃惊道:“听闻本县出了件大案,大人还有闲情逸致寻小僧下棋?”王安哈哈一笑,“偷得浮生半日闲!公务再繁忙也得找点雅趣才好。”
弈至半途,普济好奇地问:“大人抓了桂花,莫非认定她是凶手?”王安抬头看了普济一眼,道:“你认为呢?”普济合十道:“小僧对于破案之事一窍不通,大人不要取笑。”
王安淡淡地道:“这件案子看似简单,其实复杂得很,桂花的嫌疑虽大,可那双绣花鞋太奇怪了。凶手在房间内留下的脚印整齐清晰,说明行凶时从容不迫,又怎会逃走时慌乱地将一只绣花鞋落在池塘边,而把另一只绣花鞋藏在柴垛里,岂不是多此一举吗?很明显,这是嫁祸东风之计,只不过我猜不透系何人所为,与她们婆媳间有如此大的仇隙。”
普济点点头,“大人分析得十分有理。”王安的目光突然盯在普济的右手上。原来,普济的右手拇指断去一截,下棋时改用左手拈棋子。王安意味深长地道:“我来此还有另一个目的,想问问你断指的事。”
普济一怔,叹口气道:“事关他人声誉,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不说也罢。”王安郑重地道:“如今人命大案,佛语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和尚要眼睁睁地看着桂花遭人陷害吗?”
普济无奈地讲起了事情的缘由。几个月前,普济出外化缘,恰好经过曹太婆的杂货铺。曹太婆信佛,与普济关系极好。普济信步走进去,铺内却空无一人,问旁人方知曹太婆去邻镇买货去了,是她的媳妇桂花看店。普济有些奇怪,径直走入后院,听到了一阵调笑之声。普济正错愕间,桂花和一个男人衣衫不整慌乱地跑出来。那个男人恼羞成怒,扭住普济,用随身带的小刀斩去了普济的右手拇指,并恶狠狠地警告普济,不得将此事泄露半句。
王安急切地问:“那个男人是谁?”普济犹豫了一会儿,道:“是赵秀才。”
赵秀才是内河县首屈一指的大户。其实以前王安问起过普济断指的事时,普济言语支吾,就令王安产生了怀疑,他暗令衙役做过调查,得到了一些风声,不过普济一直不愿告官,王安也只好罢了。然而曹太婆被杀,桂花又遭陷害,这事就有了某种关联。
临走时王安望了望日头,半开玩笑地道:“天气这般炎热,我见和尚额头上满是汗珠,仍戴着僧帽,莫非头顶怕光不成?”普济尴尬地一笑,“大人是官宦,自然应该仪容整齐。”
(三)醉酒的秀才
第二日,王安让一个衙役捧着请柬去了赵秀才家,请赵秀才过府一叙。赵秀才一见是县令相邀,欣然赴约。
酒席摆在县衙的后花厅,王安热情招待,与赵秀才谈古论今,甚为投机。王安更是频频劝酒,赵秀才纵是海量,也有八分醉了。席散,王安握住赵秀才的手说:“天色晚了,何不留宿一日?”赵秀才已喝得迷迷糊糊,身体东摇西晃,王安命一个丫环搀着赵秀才去客房安歇。
王安却独自一人回到书房,秉烛静思。过了一刻,丫环走进来道:“大人,奴婢刚才替赵秀才宽衣脱鞋之际,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那赵秀才竟穿了两双鞋,他的脚比女人的还小。”王安冷笑一声:“果然如此,看来我的这番安排奏了效。”
王安随即去了客房,细细看赵秀才的脚,相当小巧。他令人将桂花的绣花鞋套在赵秀才脚上,竟然十分合适。王安又捋起赵秀才的衣袖,面色一变,不禁沉思起来。赵秀才受人摆布浑然不觉,王安吩咐丫环:“给他喝一碗醒酒汤。”
醒酒汤灌下去,赵秀才睁开醉眼,见王安神情严肃地立在床边,赶紧坐起来道:“学生失礼了。”正准备下床穿鞋,却看到一双绣花鞋套在脚上,大惊失色地道:“大人,这是何意?”
王安不紧不慢地道:“曹太婆被杀之事你应该有所耳闻吧?当时留在凶案现场的只有一串绣花鞋印,也就是说凶手是穿着这双绣花鞋作案的。”
听了王安的话,赵秀才的酒吓醒了一半,“学生自幼患了足疾,为了遮掩这个短处,方才小鞋外面套大鞋。至于曹太婆是谁,学生根本不认识。”
王安叱喝一声:“好你个赵秀才,欺瞒到本官头上!这双绣花鞋你难道不眼熟吗?”赵秀才顿时低下了头,汗如雨下。王安接着道:“你与桂花的奸情被曹太婆发觉,你便起了杀心,因你脚小,又不为外人所知,于是你偷走桂花的绣花鞋,潜入曹太婆房内将其闷死,然后故意留下脚印嫁祸给桂花,好个一石二鸟之计!”
赵秀才慌乱地摆着手道:“学生与桂花偷情是实,但杀人之事学生天大的胆也不敢做!”王安问道:“案发当夜你在何处?可有旁证?”赵秀才仔细地想了想,好半天才道:“那夜学生与几个朋友吃完花酒回家,不料在途中醉倒了,迷迷糊糊睡了一阵。后来醒转已是半夜,学生挣扎站起,却发现丢了一只鞋,害得学生几乎光着一只脚回家。”
“也就是说你并没有人证?”王安在地下铺了一张白纸,令赵秀才踩上几脚,“既然如此,本官只好唯你是问。”
(四)洗脚破迷案
拿着赵秀才的鞋印和凶案现场拓下的鞋印一对比,王安皱起了眉头,他发觉凶案现场的鞋印右脚内侧明显浅了几分,这是什么缘故呢?还有曹太婆的指甲缝里残留着血丝,表明她临死前曾抓伤过凶手,但赵秀才的手臂上根本没有抓痕,难道凶手另有其人?看来案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王安发布了一个告示,把桂花无罪释放,将赵秀才收了监,说真凶已落网,就是赵秀才。
这天,王安特意将母亲接来奉养,他是个孝子,到了晚上亲自端水替母亲洗脚。哪知不小心洗脚盆侧翻在一边,水洒了一地,也弄湿了母亲的布鞋。王安赶紧拿起布鞋擦拭,放在地上时已留下一串鞋印。王安呆了呆,若有所悟地沉思一阵,又用手拿起布鞋试了试,突然他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
第二天天气阴沉,王安却步行至会龙寺,邀约普济畅游一番。普济看了看天色,道:“只怕马上要下雨了。”王安兴致极高,“雨中畅游也有一番乐趣。”
两人行至半途,果然遇着倾盆大雨,急忙折回,早已成了落汤鸡。王安脱下衣衫,普济也只好除去僧衣僧帽,王安觑眼望去,普济的光头上有几道还未曾愈合的血痕。王安哈哈大笑,普济一怔,问道:“大人何故发笑?”王安一把拉住普济坐下,道:“来来来,游兴虽减,但我有一个故事正好讲给和尚听。”
“故事是这样的。”王安娓娓说道,“有个人与人结了怨,心中不服,无奈他的仇人势大,他只得将怨恨暂且压抑在心头。某天夜里,那个人外出归来途中,恰遇他的仇人酒醉卧于荒丘,他本欲杀之泄愤,又恐人命官司缠身。不料他偶然发现,仇人竟然是天生的小脚。他犹豫了一阵,忍住杀机继续前行。
他经过一个与仇人有瓜葛的妇人家时,看到台阶上晾着一双洗干净的绣花鞋。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的脑中生出了一条毒计。他偷了这双绣花鞋,在池塘边故意把绣花鞋弄湿,以便于他接下来的计划。
他去了妇人的婆家,一切如他所愿,因天气炎热,那个孤身居住的老太婆没有关闭窗户。他脱掉自己的鞋子,蹑手蹑脚地从窗户爬了进去。他走近床边,发现老太婆正熟睡未醒,于是将衣袖遮住了老太婆的口鼻。哪知老太婆突然惊醒,拼命挣扎之下抓伤了他的头皮。
“捂死老太婆之后,他掏出了藏在怀中的绣花鞋,把绣花鞋套在手上,蹲下身体,一步一步爬到窗前……”
说到这里,普济猛地站起身,瞪圆了双眼望着王安,接着长叹一声:“大人明察秋毫,如历历在目,小僧自认此计已经天衣无缝,大人何以会怀疑到小僧头上?”
“很简单,还是鞋印露出的马脚。”王安不紧不慢道,“我给家母洗脚时,无意中发现只有用手套住绣花鞋才会留下那么整齐清晰的鞋印。更重要的一点,我发现右边的鞋印内侧比左边的鞋印内侧明显浅了一些,我亲自用手试了试,如果两只手受力均匀,不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而我将右手拇指蜷曲起来,那么……”
普济抬起右手,看了看断去一截的右手拇指,苦笑着说:“百密一疏,一根小小的断指!使小僧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选自《民间传奇故事》2014.1
(赵雷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