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婚外情”的理性洞察——读余同友《泰坦尼克号》

山西 段崇轩

对“婚外情”的理性洞察
——读余同友《泰坦尼克号》

山西 段崇轩

在现代城市人的情感精神生活中，爱情、婚姻、家庭乃至性爱、婚外情等， 已越来越成为一个尖锐而复杂的社会现象和问题。它困扰着城市人，酿造出无穷的烦恼和悲剧，但始终没有正解。因此，在城市小说中，写爱情、婚外情的作品占了相当的比重。余同友的《泰坦尼克号》就是一篇书写、反思婚外情的优秀之作。《小说选刊》 在转载作品时，责编写了一篇富有诗意的编稿手记：“这个故事写得巧妙而有意味。在电影和现实，游戏与悲剧，他人及自己之间，形成了某种程度上的互文关系，看似一致却又暗含着对比与讽喻。电影凸显了爱情的真挚和人性的高贵，而现实却是对婚外情感的反思和谴责。中年夫妇的悲剧，像一面镜子照出成克辉与林红情感的危险与荒谬，使成克辉从别人的风景里有所参悟。歧途情感是一道难有正解的谜，也是越多越绝望的黑暗，终会由游戏的边缘滑入痛苦的深渊。小说冷静客观地写出他们在这种危险关系中的慰藉和痛苦。‘泰坦尼克号’也因此成为婚外恋情的隐喻，既浪漫缠绵，又注定沉沦。”这则手记大体概括了小说的思想内容和表现形式，写得简洁、到位而精辟。小说只有八千多字的篇幅，但有丰富的思想内涵，也有独到的艺术构思，特别是作者对婚外情的洞察和反思，有强烈的现实意义，折射了今天人们对爱情、婚外情这些情感现象的理性观照和认识高度。

《泰坦尼克号》是中国人耳熟能详的一部经典爱情电影。余同友用了这样一个题目，用了古今比照的情节构成小说，可谓匠心独运。我们知道，发生在一百余年前，一艘载着两千余人的豪华巨轮泰坦尼克号与冰山相撞而沉没的事件，是20世纪人间十大灾难之一。我们知道，由这一事件改编的电影，不仅再现了悲剧发生的种种情景，同时刻画了贵族少女罗西冲破封建包办婚姻，同穷画家杰克真诚相爱、生离死别的爱情悲剧。两位青年男女的爱情，对于罗西来说是婚外情，来得猛烈、去得急速，随着巨轮的沉没而烟消云散。但罗西对贵族生活和婚姻的叛逆、对纯正爱情的追求，杰克对美丽、勇敢的上流女孩的真爱，在危难关头舍己救“美”的行为，凸显了两位青年男女爱情的忠贞和人性的高尚。余同友的小说以爱情电影为背景，与现实旅游中的“游戏”作比照，可谓余味无穷。小说中，到邻市的百丈崖峡谷旅游，不仅有攀岩、溯溪等一般项目，更有情人牵手过独木桥、情人双双飞越峡谷的“爱情秀”项目。特别是最后一项，站在如泰坦尼克号般的巨石船头前，沿着钢丝轨道滑入山谷又跃上石崖，真让人有回到一百年前，同罗西、杰克一样面对危险、绝境的复杂感情和思绪。小说中的那对中年夫妇，就经历了一场情感风暴和爱情悲剧；作为旁观者的成克辉，也经历了一场心理演变和对婚外情的反思。而今天的社会人生与一百年前的爱情绝唱，虽然看似相同，但内涵实质已然大异其趣了。

小说外在的故事情节是，一个旅游团队在百丈崖峡谷中的一路活动，特别是单身游客成克辉眼中的中年夫妇的情感关系以及最后的悲剧。故事层层递进，完整集中，引人入胜。而故事情节的里层则有两条既突出又隐晦的主线，一条是中年夫妇的爱情、婚姻生活，由视角人物的观察、想象和网友最后的微博组合而成。另一条则是旁观者成克辉自己的爱情婚姻乃至婚外情生活，虽然点点滴滴，含而不露，但轮廓大致清晰。两条内在线索既平行又交织，其中蕴含了主人公的一路感悟与反思，也显示了作者对爱情、婚外情的理性洞察和深思。

在成克辉的视域中，那对中年夫妇的关系是“抢眼”的、朦胧的、奇怪的。女的“美丽而又新潮”，男的沉默寡言、身手敏捷。女人一路表现出对男人的靠拢、温情以及交流的情感愿望。而男的态度生硬、心事重重，刻意冷落女人。开始，他们一落座，女人就温柔地将身体倾倒在男人肩膀上，把手搭在男人的大腿上，而男人面孔木然朝向窗外，态度冷淡。女人看到窗外的大水塘就招呼男人看，男人只是应付道：“嗯，大水塘。”女人又咋呼着喊：“牛呀，一头老牛，现在竟然还有牛。”而男人话中有话地说：“这年头，牛多得是，牛郎更多得是。”坐在后座的旁观者成克辉听了“不禁想笑。这对男女真好玩儿”。但仔细琢磨就会感到：男人的话弦外有音，他们的夫妻关系不正常，其中有一个“牛郎”横在他们之间。女的难得陪丈夫出来散心，有意用自己的温柔、真情感化丈夫，而丈夫心中有恨，不愿俯就。接着，在过“情人桥”时，依照游戏规则，男女二人要沿着相距不远的两根长长的圆木走到对岸，还要拉着手、系上红丝带。女人主动拉手系丝带，男人却甩手而去，单独前行，跳跃着过了河。女人则强装笑脸，默默过桥，走上去又挽住了男人的胳膊。至此，我们已感受到了这对中年夫妇之间感情隔膜的深厚。女人竭力讨好，男人绝不示弱。最后，在巨大的如泰坦尼克号似的石船船头，面对双双贴在一起凌空一跃、飞越峡谷的游戏，他们突然走进了一百年前的戏剧，女人效仿着罗西的腔调说：“跳，我跳下去，你跳不跳？”男人充满激情用杰克的腔调说：“好啊，你跳，我就跳！”在这飞越峡谷的一瞬间，他们唤回了真情。但蓄谋已久的男人，自己解开了身后的安全扣，摔下深谷，留下了女人一命，也留给了女人无尽的悲痛和忏悔。

余同友在结尾才给我们抖开了“包袱”，颇有点欧·亨利小说的味道，由微博揭开了幕后的故事：原来遇难的男人是某中学的体育教师，而女人是同校的语文教师，四年前认识了某市领导，成了人家的“干女儿”，从此步入政界，成为市辖某县的副县长。想来那“漂亮而又新潮”的女人一定与市领导有了暧昧故事。女人有了婚外情，丈夫已经觉察而无力改变，这正是他所指的“这年头”牛郎“多得是”。他不想再继续痛苦下去，留下他曾经喜爱的妻子，自行了断，命殒峡谷。也许女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有如此惨重的后果，而期望通过自己的温情感化丈夫。但婚外情的游戏规则就是这样残酷，被戴了“绿帽子”的脆弱的丈夫，以决绝的方式毁掉了夫妻情分，也毁掉了本来圆满的婚姻。这样的悲剧在今天屡见不鲜。

另外一条暗线是成克辉自己的婚外情故事。随着情节的推进，这条暗线不断浮现，逐渐清晰。他与大多数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一样，是一位洁身自好的大医院医生，而婚姻却出了问题，与妻子已到“形同陌路”的地步。在情感空虚的日子里，一个错交电话费的偶然小事，让他与有夫之妇林红相识、互发短信、见面聊天，终于坠入情网。而林红的丈夫是一位当着市某区区长的“明星官员”。从她隐隐的悲伤、孤独中，可以想见她的爱情与婚姻也出了问题，不是丈夫在外出轨，就是夫妻之间出现了思想和情感上的裂痕，总之是情感空虚，与成克辉“同病相怜”，走到了一起。在一种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公园过生日、影院看电影的交往中，他们感受到了爱情的浪漫、美妙，领略到了对方的真情、关爱。此番来百丈崖旅游，本来是双双约好的，但林红突然有事来不了，使成克辉独身一人，亲睹了那对中年夫妇的爱情悲剧，也深深反省了他与林红的婚外情的根由、现状和未来。婚外情或许是温暖的、美好的，但也是短暂的、虚幻的。它也许能修成正果，但极少，而稍稍把握不当，就会酿成悲剧，让人背负终生，如同那对中年夫妇一样。成克辉没有享受到与情人同游百丈崖的快乐，却经受了一场思想情感上的风暴和蜕变，领悟到了婚外情的虚幻与滑向深渊的危险。他在大巴的浓浓夜色中，“觉得在这大团的黑暗中，他似乎看清楚了一些东西”。当林红的电话再次打来时，他没有去接，“手机顽强地振动着，屏幕在大团的黑暗中闪出一阵阵蓝光”。经过这次事件，他将理智地、坦然地走出黑暗，面对林红、面对他们的婚外情，重新寻找一条人生的坦途。

余同友是一位年轻作家，近年来不断读到他的新作，如《老魏来了》《白雪乌鸦》，还有这篇《泰坦尼克号》，深感他的短篇小说题材多样、故事独特、构思巧妙、内涵丰盈、叙事节制，走的是一条扎实的现代经典小说路子，与当下一些青年作家那种媚俗的、个人的、新异的创作倾向不尽相同，显示出了他的严谨、才情和功力。我们期待着他坚守自己、勤奋创作、自成一家。

作 者：段崇轩，评论家，山西省作家协会原副主席，评论委员会主任。

编 辑：张玲玲 sdzll080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