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解虚假神话的曙光：职场小说中的职场正义

（华南理工大学 510640）

职场小说构建了一个围绕利益与欲望的争夺而展开的成功神话，它让人们沉溺在简单的职业成功带来的物质满足中，让不断地追逐利益与欲望成为人们生存的主题。然而，利益与欲望是无止境的，职场成功神话只会让人们在利益与欲望的沼泽中越陷越深，而对于职场正义的不断追求成为了瓦解职场成功神话的曙光，让人们在深陷泥沼的困境中不断向上挣扎，获得自我拯救的力量。

一、比现实更美好的假想世界：职场小说中令人沉溺的虚假成功神话

职场小说以文学叙事的方式构建了一个关于个人成功的神话，在这个神话里获取职业成就成为个人世界的中心，个人职业欲求得到充分满足，并告诉人们只要依靠个人努力与职业技巧任何人都能收获职业成就。而这种文学中的神话并非脱离现实生活而存在，它是现实职场神话在文学中的映射与个人驰骋想象的产物。

这种小说中的职场成功神话伴随着现实中的职场神话而诞生。在当代中国经济市场化程度越来越高，并逐渐深入地参与到全球化的市场竞争的环境下，“‘职场’已经演化成当今社会大的生存现实，它不断重复着这个社会最主流阶层的梦想与失落”。1而日益壮大的都市白领阶层表面所呈现的竞争激烈却充满机遇，物质富足且具有时尚气息，个人欲求得到充分满足的生活状态，以及越来越多的职场成功人士活生生的成功案例通过网络、电视等媒体进入人们的视野，成为了现实生活中的职场神话，让处于这个世界之外的人或即将进入其中的人对于职场世界充满了憧憬与向往，于是职场小说为满足这种憧憬与向往而构建的成功神话应运而生。同时小说中的成功神话还寄托着现实职场神话中无法完全承载的都市白领诉说本阶层生存状态、生活方式、文化价值观念与追求的欲求，是都市白领驰骋职场想象的场域，成为了职场中疲惫的心的精神寄托，为现实职场神话推波助澜。

职场小说的这一成功神话具有强烈的仿真现实的属性。职场小说所采用的平实的语言，平铺直述式的记叙方式甚至是如《一个外企女白领的生存日记》式的日记体叙事，都是为了拉近与现实职场的距离而进行仿真化处理的表现。职场小说作者同时也是“职场成功人士”的特殊身份，以及小说中各种对现实生活中存在的实体的暗指与借用，让小说中所描绘的一切看起来更具可信性，让许多读者将在职场小说中获得的认识与感受投射到现实职场之中，使得这个假想职场世界与现实职场的界限越来越模糊。

这个仿真的假想职场世界比现实职场更加美好而具有强大的魅惑力。在假想职场世界里拥有比现实职场更为激烈的订单争夺，其中渲染的种种“行业秘密”，极大地满足了读者的猎奇心理；将更为集中的人际冲突一一化解的职场生存技巧，令现实中感同身受的读者们如获至宝；更为传奇的个人职业发展经历，则为在职场中倍感疲惫的人提供了慰藉与动力。这个假想的职场生活的主角既有《圈子圈套》与《输赢》中绝处逢生的洪钧与周锐，满足人们对于商战英雄的想象与崇拜。也有《杜拉拉升职记》中“有能力，无背景”的杜拉拉，以及《职场菜鸟升职记》中笨鸟先飞的张午阳让人们相信职场的成功不是天资聪颖或者长袖善舞者的专利，平凡人也可以在职场中生活得如鱼得水，甚至如《荆棘舞》中的叶小荼般“快乐工作”，如《三十能立》中的玄彬般获得事业与爱情的双丰收。让在现实职场中饱受压力，郁郁寡欢的白领们寻找到了精神的慰藉，提供了职场生存的希望，让他们甘于沉溺在这样的假想的真实中。

这种虚假神话不仅让人们沉溺于假想的美好中，同时也让人们沉溺在对于利益与欲望的追求与满足中，拒绝追求精神向度的价值。无论这个职场成功神话看似多么美好，却无法掩盖深深扎根于其中的强烈的功利性本质。

而以个人利益与欲望的实现为目的而构建的成功神话是虚假的神话。小说中的人物所追求的始终是个人的职业发展，而个人职业发展的核心是个人利益与欲求的满足，极少对人性与生命进行深层次的思考，并没有能够挣脱利益的桎梏，而是对受资本化与市场化所控制的利益生存法则的盲目认同与妥协。职场小说中所构建的成功神话选择背弃人性与历史而与利益与欲望结盟，归根结底是一种通过对现实职场进行仿真叙事而建构的虚假神话。

二、对职场正义的追求：职场小说中潜藏的冲破虚假神话的力量

职场小说中所构建的成功神话选择了追求利益，摒弃了对人性的追求，但在虚假成功神话之外职场小说中仍然保有对人性神话的渴求，其中潜藏着与虚假成功神话相对抗的力量，而职场正义则是这些力量在小说中最为集中的表现，成为人性神话回归的曙光。

职场小说中所追求的职场正义是一种有别于现实正义的诗性正义。“正义不仅与政治历史事件相关，也与每一个人的世俗幸福相关，与人们的生存精神相关，当然也与文学叙事和审美意识相关。”2因此，文学叙事中也时常照耀着正义的光芒，追寻着正义的脚步。而文学中所表现的正义是有一种诗性正义，“是由诗性显现的生存正义”3，是现实正义在文学中的存在方式。职场正义并非现实中的职场正义的简单再现，它具有比现实职场正义更强大的影响力，它融入了作者对于一个更为公平、正义的职场的想象与期待，表达了对作者职场正义的无限追求。

而小说中对于职场正义的追求常常表现为对于生存方式的选择。对职场正义的态度左右了人们的行为，让人们选择了不一样的生存方式。《无以言退》中贾文海等人为了追求一个更为平等、公正的职场环境，放弃了目前相对稳定的生活，而选择了相对艰苦的俄罗斯市场展开奋斗的生活。相反，《做单》中放弃正义生存的谢正，生活在不断地“做单”与从中获得的自我满足中。选择了追寻正义的生存方式，尽管过程可能艰辛，物质欲望可能无法充分满足，却拥有精神的归宿，而抛弃正义的生存，选择利益的生存，则会在欲望与利益的操控下，放弃了精神的追求，最终迷失了自我。

选择利益的生存还是正义的生存让人物的个人命运与职业发展都走向了不同的结局，为职场正义赋予了左右职场成败的力量。于个人命运而言，命运总是青睐坚持正义生存的人。如《不认输——赫莲娜职场蜕变记》中的赫莲娜般在面对个人发展与损害他人利益的抉择中保持了自身的正义品质，收获了尊重、信任与肯定。而琳达放弃了正义对自身的约束，时时刁难下属，唯利是图最终走向了众叛亲离，事业失败。在职业竞争中选择不同竞争方式成为了成败与否的关键，如《浮沉》、《输赢》式在争取订单与项目的过程中始终坚持公平、合法的职场正义，最终赢得了竞争的胜利；而为了获取利益最大化而不择手段的一方则最终被胜利女神抛弃。这种类似于官场小说中“正义终将战胜邪恶”式的设定，鲜明的表达了作者的立场与态度：职场中围绕利益的竞争在所难免，却不能成为一种丧失底线利欲熏心的恶性竞争，始终要笼罩在职场正义的光芒下，胜利总是与正义的一方相伴。职场正义成为了影响职场成败的关键因素之一。

赋予职场正义如此强大的力量显然是一种有别于现实的理想化的状态，不同的人物命运，不同的竞争结果共同表达的是作者自觉追求职场正义的意愿；它体现了诗性正义“在文学中反对用利益法则压倒诗性法则和人性法则。”4的特点，明确了作者坚持职场正义，反对利益法则的价值立场。职场正义是职场小说中有别于笼罩在虚假神话光芒下的物质追求与欲望满足的，摆脱了利益与欲望对个人的操控，通向人性的善与美的一份美好。作者通过对于这份美好的不懈追求，表达了对充满虚假成功神话的现实职场的不满，寄托的是个人对于一个充满人性与温情的职场的向往。

职场小说中职场正义常常与利益法则相伴出现，而又相互对立，它常常与职场成功神话中的种种因素交缠，被其刺目光芒所阻碍显得微弱而渺小，但它却是职场小说中不应被忽视的力量，小说中融入职场人生存方式的职场正义是诗性与正义的结合，“如果从维柯对诗性智慧的界说出发，由于诗性智慧是一种激情、想象、具体、生动的智慧，它就可能对正义有‘强烈的感觉力和广阔的想象力’5，这使诗性与正义的融合具有超越现实的力量。”6因此，真正的职场正义实质上应具有这种强大的影响现实职场的力量，从而让职场小说冲破虚假成功神话，超越现实职场的利益法则成为可能。

三、对峙与突围：职场正义对虚假神话的抵抗与瓦解

潜藏在职场小说中的职场正义在与虚假神话的一次次对峙中，不断突围，试图以职场正义中的人性之善，平等竞争意识以及对职场利益追逐的舍弃，与虚假神话中的丛林法则、利益法则抗衡，从而冲破虚假神话中利益与欲望对人们的控制，摆脱这个令人沉溺的美好假想世界，回归到真正的人性美好之中。

职场小说中职场正义与虚假神话的对抗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1.以职场正义中对人性之善的坚守抵抗虚假神话中残酷的丛林法则对人性的侵蚀。

在职场小说的虚假成功神话中获取成功总是以掌控残忍的丛林法则为途径。在围绕竞争与利益的成功神话里，弱肉强食，物竞天择的丛林法则始终贯穿其中，虚假神话中所命名的成功常常等同于成为残酷竞争中的幸存者与熟练掌控丛林法则的强者。在这种成功的光辉背后是无法被遮蔽的冷酷与残忍。这种虚假的成功光芒掩饰了丛林法则对人性的逐渐侵蚀。

与这种丛林法则形成对峙之势的是职场小说中对于正义的追求，职场正义中所宣扬的人性之善成为小说中的许多人物抵御与迎击丛林法则对人心的侵蚀的利器。职场小说中的人们常常被迫在丛林法则的笼罩下生存，但他们中的许多人仍然保有着人性中的善与美好，与残酷的丛林法则殊死抵抗。这种人性的美好是如《圈子圈套》中洪钧在销售过程中始终坚持的诚实，《职场菜鸟升职记》中张午阳式的纯真与勤奋等优秀个人品质，更是如《浮沉》中乔莉面对晶通工厂工人所产生的对弱势群体产生的关怀与社会责任感，以及《精变》中江雁落所坚持的在获得自身职业成就的过程中，不伤害任何人一般地对他人的人性关怀。这种对他人的关怀为小说中的职场世界注入一丝温暖，与虚假神话中冰冷的丛林法则相抗衡，让虚假神话中依附于丛林法则而存在的种种职场准则、职场技巧残酷与功利的本来面目得以显现。

2.职场正义以对平等的追求对抗虚假神话中的利益法则

职场正义中所追求的一个更为平等的职场，使得每个人的利益得到应有的尊重，而损害他人利益的行为也不因上下级制度、个人利益对公司利益的退让等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不被惩处，是与虚假神话中所推崇的利益法则的正面对抗。

虚假成功神话中评判个人价值、竞争成败、做出决策的标准往往是获得利益的多少，获得成功的最重要的途径就是想方设法让个人利益最大化。在一个个看似光鲜的成功背后，是在获取个人利益最大化的同时牺牲者他人的利益的丑陋现实。《精变》中的赵芳、《荆棘舞》中的田樱樱、《浮沉》中的车雅尼都成为了这种利益法则下的牺牲品。

罗尔斯在《正义论》中强调了平等在正义中的重要地位，而职场小说中所追求的平等在追求经济利益的平等之外，更多的是追求一种对个人的尊重。这种尊重既是对个人的尊严、人格的尊重更是对个人能力的公平肯定。《争锋——世界顶级外企沉浮录》中衣云的愤然离职，是对个人努力的不平等对待的强烈抗议。而如杜拉拉、玄彬等人始终摒弃勾心斗角、阿谀奉承的职场生存方式，坚持依靠个人能力在职场中收获了自己的成功，赫莲娜尽管多番受到琳达的打压、诬陷，但她的能力却始终被公司高层的肯定。作者所追求的平等对为了获取成功而构成的尔虞我诈的虚假成功神话中的职场的强力抨击，在平等的职场环境之中，虚假成功神话引以为傲的各种手段终将作茧自缚，自取灭亡。

3.以对职场正义的追求而放弃利益追逐的决定彻底摆脱虚假神话的控制

如果说通过坚持正义地平等竞争而获得了成功是被利益所操控的虚假的成功神话的一次突围，那么彻底的放弃这种利益追逐则是对虚假成功神话的最为直接的瓦解。

虚假成功神话始终是围绕利益与欲望的神话，人们对利益与欲望的渴求，成为了虚假神话掌控人们的最有效工具。然而，在部分的职场小说中利益与欲望的满足并非故事最终的结局，而职业的成功也不是人物人生的终点，作者真正所要表达的是学会放弃，放弃对利益与欲望的执着，重新思考人生的意义。而放弃了盲目追逐利欲的脚步，使得他们从虚假成功神话所构建的利益的牢笼里挣脱出来，也让虚假神话赖以存在的核心土崩瓦解。这种放弃是《输赢》中周锐在经历输输赢赢之后，对职场成败的淡然，是《精变》中江雁落为赵芳的不公正待遇愤然辞职，出国深造的决绝，也是《荆棘舞》中叶小荼般超越利益享受工作的简单快乐。而支撑他们放下对利益的追逐的则是一种职场正义的力量，因为职场正义让周锐在艰难的处境下感受到了来自队友的真诚，让江雁落选择了与冰冷利益为伍的职场决裂。对职场正义的追求让小说中的人物放弃了对职场利益的追逐，则从内部瓦解了虚假成功神话的核心，让职场正义凌驾于利益与欲望之上，让在职场沉浮的人们寻找到了一份心灵的依托与前行的方向。

注释：

1.张颐武，徐刚，徐勇.《职场文化与都市白领的文学想象——关于职场小说的笔谈》，《艺术评论》，2010（1）.

2.徐肖楠，施军.《“市场中国”文学的诗性正义》.华东师范大学学报，2009（3）.

3.徐肖楠，施军.《“市场中国”文学的诗性正义》.华东师范大学学报，2009（3）.

4.维柯.《新科学》，朱光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6.

5.徐肖楠，施军.《“市场中国”文学的诗性正义》.华东师范大学学报，2009（3）.

参考文献：

[1]徐肖楠.将文学转化为生活形式：当代中国文学新状态的意义与风格[M].华南理工大学出版社，2013.5.

[2]亚当·斯密著，韩巍译.道德情操论[M].北京: 商务印书馆，1998.

[3]约翰·罗尔斯著.何怀宏，何包钢，廖申白译.正义论[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6.

[4]张颐武，徐刚，徐勇.职场文化与都市白领的文学想象——关于职场小说的笔谈[J].艺术评论，2010（1）.

[5]徐肖楠.市场中国叙事中的日常神话[J].文艺评论，2009（5）.

[6]徐肖楠，施军.“市场中国”文学的诗性正义[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200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