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梦淘换店

史雷

一

街上新开了一家小店，起初大家都没在意。这家小店也好像生怕吵到大家似的，不声不响、安安静静，以至开张很久，人们才注意到它。

“这里什么时候新开了家店？”一天，高先生问同行的矮先生。

“我也不知道，等等，这店卖什么？”矮先生看到招牌后不解地反问。

“什么？美梦淘换店？……”两人面面相觑。

“淘换美梦吗？”矮先生问。

“美梦也能淘换吗？”高先生反问。

两人决定进店问个究竟。他们推开店门，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店里的布置非常淡雅，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圆桌，几把木椅围绕着它。圆桌中央立着一个陶土花瓶，里面是一簇盛开的紫丁香，阳光透过洁净的窗户照进来，一股沁人肺腑的清香味飘了过来。

“欢迎光临美梦淘换店。我叫小孟。”清脆的童声从他俩身后传来。

两人回头一看，一位九岁左右的男孩正站在店门旁，开心地看着他俩。

“这店淘换梦？”矮先生问。

“嗯，准确地说是美梦。”小孟笑呵呵地回答。

“请问你们有多长时间没做过美梦了？”小孟问。

“我都忘记什么是美梦了。”高先生回答。

“是呀，我很久没做过美梦了。”矮先生也回答，“相反我倒是经常做噩梦。”

“我也是，昨晚我梦到我走在一条臭水沟旁，熏得我都快窒息了，醒来后，才发现是我忘了关窗户，附近垃圾填埋场的臭味飘过来造成的。”高先生懊恼地说。

“我的噩梦还要糟糕。”矮先生说，“昨晚我梦到我的房子塌了，可我的房贷还没还清呢……”

“多少钱淘换一个美梦？”高先生急切地问。

“本店的美梦不要钱。既然叫淘换店，就是你们用一种东西跟我交换。”小孟神秘地解释道。

“交换？”高先生和矮先生互相看了看。

“用你们的回忆。”小孟故意顿了顿，“是用你们美好的回忆来交换美梦。”

二

高先生和矮先生再次面面相觑。

“美好的回忆，一时还真想不起来。”矮先生尴尬地看着小孟。

“不着急，你们请坐，我去沏茶。”小孟一边说一边向里屋走去。

稍顷，小孟端着一个托盘从里屋走出来，托盘上是一个白瓷茶壶和两个小茶杯。

小孟将小茶杯分别放到他俩面前，然后麻利地往小茶杯里斟满了茶水。

随着茶杯里袅袅升起的热气，一股浓郁的薰衣草香味扑鼻而来。

“这是本店秘制的花草茶，请品尝。”小孟轻声说，仿佛怕吵到他俩。

两人端起茶杯品起茶来。

“好香啊！”矮先生品尝了第一口后，一饮而尽。

“香！真香！”高先生也回应。

“想起来了……”突然，矮先生兴奋地扭头冲小孟喊，“这是熏衣草的味道，小时候我住在北方森林，那里种着一大片薰衣草。我喜欢去那里，有时还瞒着大人跑进森林采蘑菇、摘松子，小时候真是快乐，无忧无虑。”

“嗯，这个送给你。”听到矮先生的回忆，小孟非常高兴，他从花瓶里取出一枝紫丁香送给矮先生，“今晚您会做一个美梦的。”

高先生也想起来了：“我小时候住在农村，家里养了一头黑白花奶牛，妈妈每天都给我挤新鲜的牛奶喝，那味道太香了。”

“太好了。”小孟又从花瓶里取出一枝紫丁香送给高先生，“今晚，您也会做一个美梦的。”

果然，这天晚上矮先生和高先生都做了一个美梦。矮先生梦到他又回到大森林中，和家人一起采蘑菇、摘松子。高先生梦到他回到农村老家，亲手给自己刚出生的孩子挤新鲜的牛奶。由于做了久违的美梦，第二天两人心情格外好。

但矮先生比高先生聪明，第二天他带着自己的太太又来到了美梦淘换店。

三

“真是太神奇了，昨晚我真做了一个美梦。”矮先生一进门就兴奋地说，“所以，今天我把太太也带来了。”

“您也经常做噩梦吗？”小孟问矮太太。

“哎……”矮太太长叹一声，“我不仅做不了美梦，就连噩梦也做不了。”

“哦？怎么会这样？”小孟看着她。

“我有失眠症，整夜都睡不着。”矮太太解释，“对了，我还是医生呢，可就是拿失眠没办法。”

“也许工作压力太大了。”小孟分析。

“是呀，医院的病人太多，回到家虽然很累，可就是睡不着。”矮太太介绍，“慢慢地我的记忆力越来越差，反应也越来越慢，越是这样我就越睡不着觉，成了恶性循环。”

听到这里，小孟欠了欠身，向矮太太说：“请您稍等一会儿。”然后转身回到里屋。

不久，他从里屋端出一个托盘，托盘上仍是那个白瓷茶壶和两个小茶杯。

“这是本店秘制的花草茶，请品尝。”

一股浓香从茶杯中溢了出来。

“好香呀……”矮太太惊喜地问，“这是什么花制作的？”

“这花香我在哪里闻到过……”矮太太先是抿了一小口，然后若有所思地闭上眼睛。

矮先生似乎也想起了什么，他也品了一口，也闭上了眼睛。

“想起来啦。”突然，矮太太睁开眼睛，放下茶杯，双手紧紧抓住丈夫的胳膊，一边摇一边激动地说，“十年前咱俩结婚，去欧洲旅行，在那里见到一种树，树上的花散发的就是这股香味，一位园艺师介绍说，那树叫欧洲椴树，也叫菩提树。”

“对，那时候，大学毕业没多久，虽然没钱、没房、没车，但是我们生活得非常充实，充满了梦想。”矮先生激动地回应。

“谢谢你们甜美的回忆。”小孟也和他们一样高兴，他将圆桌上的那簇紫丁香送给了矮太太。

“今晚，您一定会拥有一个完美的睡眠和美梦的。”小孟说。

四

高先生的反应比矮先生慢，第三天，高先生才想起夫人来。

高太太是位作家，专门创作惊悚小说，她喜欢晚上写作，白天睡觉。高先生好不容易说服她来美梦淘换店。

一进店，高太太就坐到圆桌旁双手托着下巴打起了盹，每天这时候正是她的睡觉时间。

“我太太总做噩梦。”高先生介绍着。

小孟不想打扰高太太，他悄悄转过身去。

“请品尝本店秘制的高山玫瑰花茶。”稍顷，小孟轻声说。

“谢谢。”高先生将一只茶杯举起，放到妻子的鼻子下。

也许是闻到浓郁的花香，高太太睁开眼，看到眼前有一杯茶，便接过来一饮而尽。

“这玫瑰花茶与我平常喝的不一样。”喝完后高太太清醒了不少，开始夸奖，“香气更持久，更浓郁，满齿留香。”

“夫人有什么美好的回忆？”小孟见高太太清醒起来，便顺势问道。

“我的小说热卖，签售引发轰动。”高太太美美地回忆。

“嗯，这也行。”小孟仍然送给她一簇紫丁香。“祝您有一个好梦。”小孟真诚地说。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一周后的清晨，熬了一夜的高太太，怒气冲冲地将高先生拽了起来：“起床！赶紧给我起床！”

“我的好梦刚做了一半就被你搅和了。”高先生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懊恼地说。

“还我噩梦，还我灵感。”高太太不依不饶。

“什么？”高先生实在摸不着头脑。

“都怪你，让我去美梦淘换店，搞得我总做美梦。写惊悚小说，只有做噩梦才会有灵感。”高太太埋怨着，“再这样下去，我就无法完成《惊悚文学》杂志的约稿了！”

“哦。”高先生终于明白了，“咱们再去找小孟，把噩梦换回来。”

五

当两人再次来到美梦淘换店时，都大吃一惊：美梦淘换店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高先生在队尾发现了矮先生和他的儿子小矮：“老矮，真巧啊，怎么这么多人？”

“很多人知道了这里，大家都来淘换美梦。这不，我也把儿子带来了。”

终于，他们进了店。

“小孟，我们又来了。”一进店矮先生就喊，“这次我把儿子带来了。”

“快请坐。”小孟忙得满头大汗，“小弟弟也经常做噩梦？”

“经常做。”小矮委屈地说。“考试不及格、被高年级同学欺负、过马路被车撞……”小矮嘟囔着，“还有……学奥数和钢琴……”

“可怜的孩子。”高夫人在一旁感叹着。

“刚才那位小朋友也做这样的噩梦。”小孟说着将一个茶杯斟满后递给小矮。

一股菊花的清香飘了出来。

“好香啊，这股味道我闻到过……”小矮喝过后咂吧着嘴回忆，“小时候，爸妈带我去郊游，我在山路旁摘到过黄色野菊花，就是这股味道。”

“谢谢你，小弟弟。”小孟好像比小矮还要高兴，“今晚你一定会再次梦到的。”

“小孟，我不要做美梦，你把噩梦还给我吧。”高太太见小矮的问题解决了，便请求道。

“啊？”小孟愣住了。

高先生连忙解释原因。

“我求你啦。”高太太恳求。

“那好吧。”小孟无奈地转过身去。

当小孟端着一个黑茶缸从里屋走出来的时候，高太太急忙起身迎过去。

“这是什么水？这么臭？”她一揭开茶缸盖就又盖了回去。

“好像是工业污水。”高先生也闻到了，他捂着鼻子说，“工厂向河道乱排的污水就是这股味道。”

“汽车尾气也是这股味道。”高太太点了点头。

“今晚你们会做噩梦的。”小孟无奈地摇着头。

六

有了噩梦的帮助，高太太的灵感又回来了，她文思如泉涌，迅速完成了《惊悚文学》杂志的约稿。

“咱们去感谢一下小孟吧？”高太太建议。

“我早想去了，自从上次闻了那股臭味，我的噩梦又回来了。”高先生埋怨。

当两人再次来到美梦淘换店时，大吃一惊。美梦淘换店关张了。

“小孟去哪里了？”高先生和高太太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

“小孟走了。”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老矮？”两人转身看到了矮先生。

“昨天，我带孩子过来感谢小孟。”矮先生伤感地说，“小孟却告诉我他要走了。”

“为什么？”高先生急了。

“我是来给小孟送行的，没想到他已经走了。”矮先生接着说，“他说他是来自森林的梦精灵。”

“怪不得，他的花草茶都带有森林的味道。”高先生插话。

“梦精灵是靠人们的美好回忆生存的，回忆越美好，梦精灵就越健康，人们就会做美梦。”矮先生讲。

“那噩梦呢？”高太太问。

“靠人们丑恶回忆生存的是梦鬼魂，回忆越丑陋，梦鬼魂就越强大，噩梦就越多。”矮先生越说越生气。

“原来如此。”高太太恍然大悟。

“那天高太太换回噩梦，伤害了梦精灵，帮助了梦鬼魂。”矮先生冷静了一下，“所以，小孟回森林休养去了。”

“都怪你，偏要做噩梦，写惊悚小说。”高先生埋怨。

“都怪我。”高太太的眼睛湿润起来，“怎么请小孟再回来？”

“那还用问？”高先生大声地说，“让我们赶紧回忆美好的事情。”

“只说对一半。”矮先生补充，“我们好事做得越多，回忆才能越美好，梦精灵才会健康，小孟就能早日回来。”

“对，说得对。”高太太赞许。

这时，三人吃惊地发现，身后再次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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