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2008年欧洲奖最佳广播特写奖 德国北德意志电台播出
母亲(在电话录音中的声音):你好!我是妈妈。我完全糊涂了,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护士会告诉你的,她知道我在哪儿,刚才她告诉我了。
【远处护士讲话声
母亲(在电话录音中的声音):我一直没有你的消息,给我打个电话吧!
【挂电话声、报题
【钥匙声、开门声
作者:我父母的家……一切都很昏暗……得先把灯打开……起居室……总是这个样子……
解说(我)(男声):物是人非。蒙斯特的这个家又黑又安静。四年前父亲去世了,母亲在一次中风后住进了老人之家。只有家具还留在那儿,像往常一样庄重、忧郁地瞪着我。它们是我外祖母的传家宝,显示着老派人既有钱又有身份的气派。母亲不止一次地向我们指出它昂贵的身价。
【拉上百叶窗音响
作者:百叶窗挡住了阳光。我得先把它拉上去……
【开碗柜门音响
解说(我)(男声):一开始她怎么也不肯去老人之家,顽固至极。最后她眼睛几乎失明,摇摇晃晃地站不住,胆子越来越小,只有坐在那儿时才能保持起码的尊严。即使在白天,她也把所有的门都锁起来。害怕有人闯进来抢东西,十分担心保不住那些祖传的宝贝。
【室内音响
作者:你好,妈妈。
母亲:上帝啊!我都快放弃一切希望了。
解说(我)(男声):去看妈妈。她没法走路,白天就坐在轮椅里。她明白她没法回家去住。有一次头脑比较清醒时,她说,想搬到柏林来住,离我近点。
解说(你)(女声):你感到意外,一开始被这想法吓了一跳,后来让步了。
解说(我)(男声):这是父母老了以后难免会发生的事。
解说(你)(女声):你已经找好了老人之家。
【家中,打开碗柜门音响
作者:碗柜里塞得满满的盘子,瓷的、玻璃的……
解说(你)(女声):地方变了,角色变了。突然,你得去照看蒙斯特的老家——你永远不想接触的地方。
【碗柜音响
解说(我)(男声):几十年了,每次我回到这里来,都能看到同样的景象。爸爸总是坐在起居室的左边,手里夹着香烟,面前放着报纸。每次都显得更憔悴一些。
作者:上了锁的抽屉……
解说(我)(男声):妈妈躺在起居室右边的沙发上,身上盖着毯子。面对着他们的是不可缺少的电视机,音量一年比一年开得大。
作者:现在,至少你可以把门打开……
【过道音响
解说(你)(女声):一进这屋,你总是迫不及待地想把窗子打开,让新鲜空气进来。
【远处汽车音响
解说(我)(男声):现在没有人会抱怨你开窗户了。我可以不受干扰地四处走动,没有妈妈的眼睛在我背后盯着,没有她的脚步声在我背后响着。
【脚步音响
解说(我)(男声):现在只能听到我的脚步声。
解说(你)(女声):有点神秘?
解说(我)(男声):有一点。
解说(你)(女声):伤感?
解说(我)(男声):倒没有。有点凉飕飕的。这所房子从来没有给我家的感觉,它只是我父母的家,我对它有一种抗拒情绪。因为我总是感到一种来自父母的压力,逼着我去顺从他们对学习成绩和品行的要求,追随那种自以为永远正确的资产阶级文化的狭隘目标。
【喷泉音响
解说(我)(男声):14岁的时候,我常常整个下午在城里毫无目的地漫游。
在音乐书店寻找最新出版的唱片……
解说(你)(女声):……又没钱买……
解说(你)(男声):……到卖家具的地方去坐一坐,暖和一会儿……玩一玩桌上足球……
解说(你)(女声):……第一次学抽烟。
解说(我)(男声):最好的闲荡的地方是市中心的广场。
【喷泉、街道音响
Le:这是闲荡者碰头的地方,对吗?
J:……放了学就回家去吃妈妈做的饭多没劲啊!
阿克塞尔: 一群有点神经质的人,通过音乐、思想的碰撞走到一起。这跟大学的教育没关系,倒不如说跟他们在一起吸毒有关系。
【音乐
【音乐止。喷泉、街道、钟声音响
解说(我)(男声):一直到今天,喷泉的水还在喷,它旁边还是那排酸橙树,这些树曾经为我们挡住了雨。
【上楼梯音响
作者:现在可以随便上楼了……
解说(我)(男声):几十年了,没人清理过这所房子,没人扔掉过任何东西。
【衣柜门音响
解说(我)(男声):现在,我们的任务是翻东西,然
后决定,是留下它,还是把它扔出去。
【开门声
解说(我)(男声):这是我妈妈的房间……我从来没进来过……
【开衣柜音响
解说(我)(男声):裙子……外套……满满的!
【撞击声
作者:……上衣、衬衣……更多的肥皂。上帝啊,她收集这么多肥皂干什么?
【翻东西音响
解说(我)(男声):在资产阶级的门面背后,人们不应该进行过于细致的观察。我们家也是如此。否则,你就会奇怪为什么我父母的卧室是分开的。父亲的卧室里有帮助他提神的威士忌,母亲的卧室里则是药片。在他们自信的面容背后,你能发现他们目光中隐藏的悲伤。
【翻动声、闹钟音响
解说(我)(男声):我四五岁的时候,我妈妈常常让我给她按摩。
解说(我)(女声):后来你开始觉得有点别扭。endprint
解说(我)(男声):我还记得她经常说起她对我的事业有安排,要我成为一名妇科专家。
解说(你)(女声):那也使你感到别扭。
母亲:今天来了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他给我洗了澡,抹了油。
解说(你)(女声):你很庆幸不需要你一天到晚去伺候她。因为你从小到大跟她只有很少的身体接触,比见面时搂抱一下多不了多少。
母亲:你想干什么?
作者:我带了话筒来,想给你录音。
母亲:明白了。在我变成一棵白菜以前。
【纸的沙沙声
母亲:这是什么?
作者:姜汁饼。来一块吗?
母亲:好的。
【室内音响
解说(我)(男声):哎呀。什么都没丢掉。
【门声
解说(我)(男声):抽屉。6到7个抽屉。领带,羊毛的、绸的……
【翻动声
解说(我)(男声):妈妈原来打算做一个有专业的人,她主攻生物学。后来向惯例屈服,献身于照管孩子和家务。爸爸事业有成,妈妈却为做一名主妇而愤愤不平。
作者:……更多的绸衣服……
解说(我)(男声):我记得有一次妈妈在吃晚饭时大发牢骚,哥哥冷冷地说了一句:“它们怎么没把你噎住!”接下来是令人困惑的几秒钟,饭桌上死一般的寂静。
【门铃声
解说(我)(男声):我请来一位拍卖商。
解说(你)(女声):她珍爱的这些东西,从来没估过价。
拍卖商:也许我们可以先把所有的东西看一下,然后再填表格,行吗?
解说(我)(男声):在拍卖商挑剔的目光注视下,这批遗产的价值就像热带阳光下的雪那样迅速融化。
【火车音响
解说(我)(男声):几星期后,我和哥哥去了蒙斯特。我们花了几个星期清理了这个家,把拍卖商没看上的东西卖了或者扔了。
哥哥:每当我想起我们俩在蒙斯特度过的这段日子,我嗓子里会有哽咽的感觉,像是一种痉挛。
解说(我)(男声):我想充分利用在蒙斯特逗留的时光,重新想一想自己对家庭的背叛。
【转动门声、脚步声
解说(我)(男声):蒙斯特的格尔特鲁德街。名牌上写着4个人的名字,显然是一个集体居住的公社。
【关门声
Mo(女):跟原来完全一样,呃?你看见没有?没变。
【上楼声
Mo(女):原来这里很脏……
麦克尔: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Mo(女):40年前。政治讨论就在这里进行,参加的全是骨干分子。当时这些骨干活动家……有点孤独感。
【音乐
解说(我)(男声):在这间顶楼的房间里出现过吸大麻的场面。
【音乐、谈话声、笑声、音乐隐
解说(我)(男声):我成为吸大麻的成员之一是在1969年春天。
【音乐
解说(我)(男声):回想在蒙斯特的日子。那时候我15岁,任何事情都能让我激动起来。还记得被窗帘遮挡的窗户、烛光、美国歌星波勃·都兰的歌曲和花茶。新的词汇被创造出来,用以说明我们新的体验……现在我们坐在同一个房间里,很奇怪地觉得有点感动。
Mo(女):有一次我们在晚上贴过标语,上面写着:“毁灭一切毁灭你的东西!”
【音乐止
【脚步声、敲门声
作者:你好,妈妈!
母亲:真可怕。我好像是跟一个意大利人订婚了,然后又在考虑结婚的事。怎么回事,一点都不明白。对我来说,这是生活中重要的一步。
作者:我同意,跟一个意大利人订婚是一个重要的决定。
母亲:他今天还给我洗了澡。
解说(我)(男声):我现在明白了,她把这个友好的意大利男护士带进了她的梦。
作者:妈妈,你多大年纪了?
母亲:(吸气)多大年纪?我生在1922年……那我有多大年纪了?
作者:你觉得你有多大年纪了?
母亲:40多岁。
作者:不!你85了,妈妈!
母亲:哦,上帝啊!
作者:你知道你在哪儿吗?
母亲:我知道,在意大利。
作者:不,你在柏林。
母亲:……对,我在柏林。
作者:我想,你刚才在做梦,关于意大利的梦。对吗?
母亲:不,这件事已经好几天了。
【拨电话声
电话中的话语重叠:你好。我是劳伦兹。劳伦兹?你好。你好,劳伦兹。
解说(我)(男声):当我母亲在意大利遨游的时候,我继续寻找过去。
电话中的话语重叠:你还记得我吗?记得?太好了!你好吗?真的是你吗?你在蒙斯特吗?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我还以为我听错了呢!(笑)
解说(我)(男声):我是在1979年离开蒙斯特的。现在我见到了阔别已久的朋友。
作者:你还记得关于我的什么?
G(女):(笑)记得你卖过大麻给我……
解说(你)(女声):你青年生活中的一部分总是让你感到难堪。
解说(我)(男声):资产阶级的子弟变成了一个有点粗暴的卖大麻的人。除了音乐和女孩子,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翻动药口袋声
解说(我)(男声):每一个抽屉,每一个纸箱子里都有药。最后我们收拾出来6个箱子,里面装满药口袋、药瓶、药膏……
解说(我)(男声):一张一张地,我们在翻找过去。
哥哥:哦,这多好看。德国共产党(马列)的机关报。endprint
解说(我)(男声):他成了虔诚的共产党员!按照资产阶级的标准,他的后代走上了相反的道路:一个抽大麻,另一个成了共产党。
【搬动罐头声
解说(我)(男声):在地下室找到了一整箱罐头,70年代储藏的。现在它们全堆在门口的垃圾桶里。
【扔罐头声
解说(我)(男声):这就像驱除妖魔的咒语。突然,有了空气可以让人再次呼吸,那种焦虑和强制消失了。我发现了这所房子里好看的地方:回廊、花园、不远处的湖。
作者:因为你身体不好,你现在变得温顺了。
母亲:(笑)温顺?
作者:对。
母亲:是吗?
作者:是的。这很好。
母亲:那有什么不同呢?
作者:你过去对自己的信念和说过的话是很执著的。
母亲:是的,是这样。
作者:现在不了。
母亲:这样更容易和你相处。
作者:对。(笑)哦,是的。(叹息)
解说(我)(男声):和平相处对我们都有好处。慢慢地,我们靠近了一点。有时我帮她梳一下稀薄的头发,把沾在她嘴边的果酱擦掉,摸摸她的手,搂一搂她瘦弱的肩膀。
【派对氛围,音乐
解说(我)(男声):现在房子差不多空了。我决定要为离开蒙斯特开一个派对,请所有的老相识来。经过一番努力,我找到了相当多的老朋友。现在已经50岁或者60岁的老人在回忆他们的青年时代——一幅奇怪的画面。
解说(你)(女声):当年分享的生活乐趣后来几乎只剩下一起吸毒了。
解说(我)(男声):对某些人说来,这个阶段的结局是死亡。因为他们越吸越厉害,有的进了疯人院。这就像走钢丝。到了70年代,我们分道扬镳。我在琢磨除了对过去的记忆,我们还有什么共同点?也许对世界是物质的天堂我们都有怀疑,我们都渴望自由。
【派对氛围
解说(我)(男声):但是它是否也意味着我们在青年时代做决定的时候,没想到它会影响我们以后的生活?我们拒绝走的路将永远对我们封闭?青年人欺骗自己去相信生活中还有试验阶段这一说?
解说(你)(女声):从七八岁开始,你忙着抵制父母对你的期望,就是不愿过资产阶级的生活!就是不愿意受教育!就是不愿意有自己的事业!你得活到二十几岁才能慢慢明白事理。
解说(我)(男声):我从来不想承担义务。直到最近,我一直没能找到独立生存的办法。
解说(你)(女声):你应该做得更好一点。
解说(我)(男声):微薄的养老金是对我的惩罚。
解说(你)(女声):经常和你妈妈发生争吵说明你一直在为独立而奋斗。
【音乐止
解说(我)(男声):只有妈妈的痴呆症才能使我们俩保持和平。这不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它来得太晚了。
【音乐
母亲:我觉得一点一点地被世界吞噬了。
作者:妈妈,我快要离开这儿了。
母亲:我也是。
作者:你想上哪儿?
母亲:回家。
作者:这里就是你的家。
母亲:去克劳塞纳街的家。
作者:现在柏林是你的家了。我们在柏林。
母亲:你是这么跟我说的。可是从感情上我还是住在克劳塞纳街的家里。我不想留在这儿。我想回家。
作者:可你已经在家里了。
母亲:新的家。
作者:这里是你的新家。
【音乐
【回报题目:广播特写《母亲的影子――在父母家大扫除》
作者:劳伦兹·罗尔霍伊塞
翻译:黄炳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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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专栏与中央电台广播学会合办,
栏目主持:李宏 栏目编辑:莫玉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