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真爱(外两篇)

2014-07-06 05:04邱海泉
东风文艺 2014年6期
关键词:大团结舅舅

邱海泉

他心早灰了,人早皮了。从23岁大学毕业岁起,父亲苦口婆心或拐弯抹角的唠叨就一直没有在耳边停止过:你咋一点不急?你看你大姨家的德宝和你同岁,人家的孩子都会爬了。后来又说德宝的孩子会走路了……当一直说到德宝家那小子已经上学的时候,情况已经相当严重了:其一是他已被人在背地里叫剩男了,其二是他爹的头发全愁白了,至于他那位抱孙心切的老妈,绝望之余,早买了一条京巴狮子狗养去了。

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你见过吗?你看看那个老剩男躺在沙发上,吐着烟圈,听着别人絮叨时那副刀枪不入的淡定的模样就一清二楚了。

当然,一直到现在,他的约会相亲工作几乎一天也没停顿。不管他愿意不愿意,这难道不是一个孝子应尽的义务吗?说到美女靓妹,简直就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变幻。但对他而言,她们的容貌几乎一样——一样的红唇长长的假睫毛和甜得令人发腻的矫情。每次出门,他都得把自己打扮得像个绅士,然后把身子缩在一张高靠背的沙发下,把身份转换成一个贼,任人盘问:车子是什么牌子的?哟哟,你真幽默。房子面积有多大呢,装修过了没有?别逗了你,房产证咋会不写你的名字呢。每一次,还不等妹妹们拐弯抹角地把问题扯到你有多少存款或者每月薪水多少之类的问题上去,他早忍不住打起哈欠或偷偷看起表来。不过,再受罪也得把整个程序走完,留个电话,因为他是个绅士。当然,他也不能让人说兜里有几个臭钱就架子大看不起人。

事情也真怪,上网时他虽面对是一群也不知在地球哪个旮旯的影子人,心情却常常比见那些橡皮人一样的大活人还愉快。大家虽不见面,心却裸露着,无所不谈。那天,有个已经和他混得很熟的女网友突然开玩笑说:大帅哥,妹子想请你吃顿饭,又怕受骗……现在坏人太多了。他便打趣说:我就是大灰狼,一口能把你吃了。

他们在一个小茶馆见面了。一见面他就涎着脸逗她说:哟,大美女,比我想象的好看多了。她则朝他扮个鬼脸说:你嘛,我看还是叫大叔合适。大家都笑了。两个人感觉都不错,就仿佛他们今天改网聊为面谈了。他一开始还有点不适应,总像少了点什么,但是,左等右等,她竟连一句房子和车子的事也没问,至于存款和房产证一连串问题,更像是没影儿的事。慢慢地,他的心里才踏实了。他的笑声突然爽朗起来说:明天去爬山,怎么样?她的回答虽是一个模棱两可的微笑,其含义却是:好主意,我看不错。

谁知一玩起来,就有点收不住头。他们便频繁地去郊游,也到夜市和地摊去吃糖葫芦。这个老大叔,不知为什么,有时竟变得像个老孩子,还要坐旋转木马和摩天轮。玩来玩去的结果,是两个人越来越情投意合,越来越眉开眼笑了。他一次开玩笑突然说:老婆子,我给你买的肉夹馍来了。她听了,显得很生气,把嘴一嘟说:小狗欺负人,不和你玩了。一次过马路,她不知想什么,突然呆呆地站住,忘记走了。他一回头才发觉:有辆车正飞驰过来。他慌了,猛扑过去,一把将她推开了。他的手划伤了,她却皮毛未伤。在那一霎,她的心突然隐隐地疼了一下。从此之后,一个男人粗犷有力的手掌的感觉便一下子渗透到她的肌肤和梦境里去了。

他发觉了,她有點闷闷不乐。他再问,她只不说。他真要生气了,她才嗫嚅说:我妈病了。他便透出一口气说:我当什么事。他要去探视,她却说急什么。他便给她一万元一个银行卡说:不够了再说。

依他的意思,交往了这么久,也该见见父母了。她却一再推脱说:急什么。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在以往,这可是她巴不得的事。难道说她真爱上他了?不可能,她的心,不是早都被男人伤透了?她哪一天不在心里告诫自己:男人没一个可靠的,既是逢场作戏,就别人戏太深了。但是没办法,她只一天天在爱的海洋里陷落着。一切都该结束了,她不再想伤害什么人了。她硬要还给他那一万元,他都有点不高兴了。

她突然有两三天没露面了。他去找她,她在床上躺着。她突然冷冷地说:我是个骗子,你来干什么?

他说:在我眼里,你永远是世界上最诚实最可爱的女人,我爱你!

没有语言,他们只紧紧地相拥在了一起。

我跟舅舅去扶贫

放了寒假,真想去哪儿玩个痛快。但妈妈那双眼睛真比猴子还尖,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哪有我的生存空间。我便缠磨她,要去舅舅家做作业。妈妈竟同意了,由此可见我把决心表得有多么真诚和煽情了。

舅舅当副市长,舅舅家的条件好哇。不过临近春节,舅舅总结慰问走访开会忙得也真够呛。那天早上,在舅舅吃早餐的时候,舅妈还一个劲在旁边叨叨说:山里天冷,也不知多加件毛衣……我一听忙说:我也去。舅舅说:这孩子,我是到山里扶贫慰问去,你去干啥?我一听心更急了,说:我老师布置作文,就是要叫去看山嘛。舅妈便说:要不你就带上他……车上又不是坐不下。舅舅便说:去了可别乱跑,听话。

我以前只是在电视上看到过这样的活动,现在真要亲身去参与,我的心激动得怦怦乱跳。舅舅是领队,他一到,我们的车队就浩浩荡荡从市政府门口出发了。打头的是两辆皮卡,满满地装载着食用油大米面粉以及棉衣棉被等慰问品。接下来是记者的车,后面紧跟着的当然就是领导们的车队了——每辆车前面,还分别贴着市政府、市人大或市政协的红纸条。坐在“市政协”那辆车里的刘阿姨我认识,她原来还是舅舅的老领导,现在舅舅一见她就十分客气的一口一个刘主席的叫。

车子在市区开不快。出了市区没多大会儿,就进山了。山路崎岖,车子就又开不出速度了。路真远。但正因为我们慰问对象的偏僻,才更说明我们慰问工作的深入扎实与细致了。山里的风景虽越来越好,但路却越来越不好走了。松鼠在山岩上蹦跳,野兔在草丛间出没……我的心也像长了翅膀,跟随着一只只野鸡野鸭扑棱棱飞了。我们的车开了两个多小时了吧,难道说大家还没把腿坐麻?正想着,车队停了。当地领路的一个叔叔下车说:就快到了。大家下车方便方便活动活动吧,马上就走。

车一停,就有人找僻静处方便去了。刘主席也下了车,站在路边,扭起腰晃起脖子来。晃着,向路边走着。路边那些光秃秃的枝丫上,正摇曳着一个个鲜红欲滴的小红果。刘主席到底没有抵抗得住那些可爱的小精灵的诱惑,摘下一个,拿在手里。当地的叔叔马上过来说:这是小酸枣。刘主席说:能吃吗?叔叔说:能,酸酸的。刘主席说:那就是绿色食品了。说着,又朝一个地方走去,原来那里正长着几个更大的红果。这时,我觉得刘阿姨可爱得就像是我的一个死党或好友,她俏皮得都快把回教室的时间忘了,但却没人好意思催她。

我们显然到得晚了。有几个大爷大妈正在村口的寒风中等着——我们在学校不也是经常这么等领导吗。村口还挂着欢迎市领导的横幅,大爷大妈们显然已经过指点了,整整齐齐地在横幅下站着。只等记者们一调好镜头,舅舅便走上前去,双手送上一个信封。信封里是200元钱,钱的多半截不仅怕热似的露在外面,还十分张扬地错开。大爷接着说:谢谢。刘主席送的是面粉,送着,还关切地问:能吃上饺子吗?大妈忙说:能,能。刘主席满意地笑着,又到她家去看。看着,问着,又用眼睛问记者:好了没有?记者也用眼睛说:好了。大家便走了。

中午饭安排在县城吃。从这里到县城不远了。一路开着车,外面流水潺潺,白云绕山,大家的心情都很好。正走着,车突然停了。司机下车一问,原来是刘主席被小村边一个石碾盘吸引住,下车看去了。舅舅笑笑,也下车了。石碾盘的确很有意思,一头驴拉着,咯吱咯吱,碾着小米。正看着,哪里飘来一股清香。当地叔叔说:这是豆腐坊正用卤水点豆腐呢。大家便去参观。又尝着嫩豆花啥滋味……这时,当地叔叔的电话响了,问他队伍走到啥地方了,并说他们已经把菜热一回了……那叔叔只一个劲说:别急别急,快了快了。

到了县上,酒宴早已摆得停当,大家便吃了起来。县上领导像走马灯一样来敬酒,说大家辛苦了……

吃了饭,大家便马不停蹄往回赶。节前事多,说不定家里还有多少工作等着。车开到舅舅家门前,司机小吴又忙活了起来。原来是县上给大家准备了点土特产,在后备箱放着。小吴跑了两趟,舅舅便说起我来:这孩子,人家忙成啥,你就这样站着?我便提起一袋香菇还是木耳似的东西往楼上搬。小吴又跑了两趟,才把土猪肉和山羊肉搬了上去。我一看储藏室的东西堆得像座山,便笑说:舅舅,你们这扶贫究竟扶的是你呀还是他们呀?

舅舅怔了半天没反应过來,过了一会儿才气呼呼说:这孩子……书怎么念的?学得这么不会说话。

狗眼

问题很多,首先一个当然是吃饭问题。一家大小七口人,那嘴一张,半斗高粱玉米就像进了无底洞似的不见了。给我找媳妇的问题,也是当务之急……一见我不知从啥时候起已经长得胡子巴茬,一脸红疙瘩,我爹就急火攻心,只闷头抽烟。我爹的头是为什么白的,没有人知道。

不过,我们家也有一说起来就让人心花怒放的事情。村里人谁进了我们家的后院,一见了我们养的猪,都要带着羡慕的神情,夸赞几句:呀,都长这么大了!这时,我爹总是一脸自豪说:也真日怪了,这倒真像是一个吃风屙屁的行货,喝个凉水都上膘。结果是,这猪我们只养了六个月,就长到一百斤,收购站就收了。拿着卖猪得来的那七八张大团结票子,我爹出门走路的声音都不一样了,咳嗽吐痰都有底气了。

那年月,怀里揣盒大前门烟都在人面前牛皮哄哄地显摆呢,何况我们家一下子有了七八张大团结呢。我们一家人谁对那几张可爱的大团结没有一个灿烂的美好的辉煌的设想?我爹一开始还陶醉地和我们一起笑着,到后来,却一天比一天阴沉起脸,理也不理我们地抽起闷烟来。

真奇怪,难道说天底下还真有为钱多而发愁的人?当然没有。其实我爹那几天反复琢磨的只是他要不要把那七张大团结送给一个名叫苟得宝的人。苟得宝是谁?就是当时我们大队的革委会主任。一点不错,在当主任前,大家都管他叫二百五,但自从当了官,他的脑子却越来越好使。具体说,就是你只要给他好处,他什么忙都肯帮你,但假若你是个穷光蛋,凡事又像个铁公鸡似的一毛不拔,那可就别怪我们一身正气的苟主任原则性强了。

我爹又不傻,怎肯拿自己的馍笼里的馍喂狗呢?原来是大队会计招工走了,出了一个缺,我爹是琢磨让我顶缺当会计的事呢。我爹人老实,这个消息还是我一个叔打听来告诉他的。看我爹一直犹豫不决,我叔一遍遍开导说:舍得孩子套得住狼,等孩子当了会计,以后当兵或进了城,还怕捞不回那几个本?再说了,孩子脱了这层农民皮,找媳妇还用愁?你算这笔账……我爹最后终于吐了一口稠痰说:豁出去这头猪钱了,是崖我也跳。

但还得做点准备。主要是苟主任家养了一条狗,十分凶猛,特别是那些衣服穿得破烂的,更是不要命地狂吠乱咬,主人拦都拦不住。我爹又没有新衣服换,就在怀里揣了两个大蒸馍。另外,按规矩,敬送人的钱还应该封个红包,但红纸让我们上哪儿去找?没办法,我爹就从我妹子的作文本上撕了一页,把钱包了。

尽量地躲避着村人的耳目,在一个傍晚,我爹到苟主任家去了。那狗果然厉害,我爹紧扔慢扔蒸馍,还是被那畜生咬住了裤角。这时,苟主任吆喝了。那狗也许受到蒸馍的诱惑,丢开我爹走了。苟主任客气地把我爹让到屋里。我爹口拙,半晌不知说啥好。苟主任以为我爹是反应什么情况来了,便鼓励说:要相信组织,有啥就大胆说。我爹的胆却始终小着,就把想让我当会计的事说了,说着,就把那个薄薄的小纸包掏出来了。苟主任见了,早火冒三丈了:想拉革命干部下水吗?没门!我爹一看势头不好,只撒腿跑,一截裤腿早被狗撕掉了。

没几天,传来消息:说刘建国当大队会计了。刘建国是谁,就是全大队最著名的那户富裕人家的儿子。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大家都疯传着,说为当会计,建国爹给苟主任送了砖头厚一沓钱。最后传得连苟主任都顶不住了。为保清白,一次开会,苟主任突然十分沉痛地说:社员同志们,我最近听了些闲话。为了让大家知道真相,现在请二栓子(就是我爹)说说事情经过。苟主任便清清嗓子,严肃地问:我收你的钱了没有?我爹说:没有,我送了七十块,你一分也没收。苟主任突然吃了一惊说:你送了多少?我爹说:七张大团结,不是七十块?苟主任的心里一下疼得像刀割一样想:哎呀妈,建国爹送了那么大一个红包包,里面才装了五十块……想着,后悔得直摇头说:大家都听见了吧……心里却后悔得直想抽自己的嘴巴,一句话也不愿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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