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真的懂孩子吗

布希奇

唯有等孩子长大，许多事发生过，回头细思，才恍然明了哪里少做了，哪里又做过了头。

网上看到一位大学毕业生家长的交流帖，大意是说：高考前她并没感觉到孩子有什么压力，因为一直以来与孩子相处如朋友，家庭氛围也挺好。但高考后却无意中发现了孩子在考前3个月写的日记，字里行间都充满了痛苦、压抑，还有很多地方说到了死，可以看出在那段时间孩子的世界是灰色的、无助的、充满矛盾的。看后我哭了，我以为我当时给了儿子最好的帮助，我以为我是一个好妈妈我非常自责。

看完帖子，我静默了一下午，记忆之门次第打开。

一扇门里是我的朋友。他从孩子6岁起就极其严格地训练孩子写字，但各种办法用尽，孩子的字还是写得歪歪扭扭，垮大垮大。朋友和他爱人都写得一手漂亮字，他们认为，无论从遗传还是从后天的耳濡目染来讲，孩子的字都不应该差。他最后下的结论是：此子“字”商过低。他训斥孩子时声色俱厉的样子，和孩子一脸无辜、无限苦恼的表情，一直清晰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

过了3年，与朋友一起吃饭，聊到他儿子的字，朋友感慨：哪是“字”商低啊，是我错怪了孩子，他写不好字是因为眼睛患有弱视。原来是这样！是呀，开始我也不知道，可经过系统治疗矫正，随着视力慢慢恢复，他的字真的越写越好了。儿子在治疗到一半时跟我说，之前他看什么字都感觉小、不端正，就特意把字写大写正，可他眼里的大和正都是失真的，写出来的效果自然歪扭垮大了。唉，你说我当初真是太缺乏养育经验了，竟没想到带孩子去验验视力。

当时，我也认同了他养育经验不足这个说法。但此时，我轻轻摇头，另一扇记忆的门徐徐打开。

是儿子小学毕业那年的暑假。我们趁着他去爷爷家小住，把他积攒的三大纸箱破旧的小汽车卖了废品。儿子回来发现后马上开始哭闹。我和孩子爸早有心理准备，立即轮番上阵，一唱红脸一唱白脸，说服孩子不要再留恋那些玩意儿。

儿子的哭闹最终被我们“镇压”了，但随后的几天内，儿子都不高兴，隔三差五地，还会苦着脸无限悲伤地质问我们：为什么把他的汽车全卖掉。

看着儿子不快的样子，我心里曾有小小的后悔，但转念一想，这完全是为了他好，若不断了他的念想，贪玩的他哪会有心思学习？上高中后，儿子没再提过那些车，而我也故意淡忘了此事。

然而此时，思绪却执拗地推开一扇尘封之门，我看到了心疼的一幕。

儿子高二的一个周日，我和孩子爸做家庭清扫，孩子爸嫌我那一摞摞堆在墙边、终年也不翻看的旧杂志太占地方，不以为然地说：看看，还有1980年的哪，老掉牙了，留着有啥用啊，全卖了吧！不行，一本也不能动！我大呼小叫地冲过去护卫我的宝贝。这些杂志尽管旧得发黄，有的还破损了，但每一本里都承载了我过往时光里的欢喜和忧愁，甚至杂志扉页上的一小块油渍，都能唤起我当时边吃炸糕边阅读时的快意与自在。

想到这里，我的心突然好疼——兒子的小汽车尽管又破又脏，不也是一路陪伴他，给他带来美好、快乐、幸福记忆的载体吗？或许，每个车轮的丢失，每道车身上的划痕也都有着一个专属于他的有趣故事

就在此时，儿子倚在门边，神情落寞地说：我，真想念我的那些车。

默默地，我热泪滴落。

登山，唯有达到一定高度后回望，才会看清哪里走了弯路，哪里是风景最佳处；育子，唯有等孩子长大，许多事发生过，回头细思，才恍然明了哪里少做了，哪里又做过了头。

其实，这些失误大多源于三个字：自以为。大学毕业生的妈妈自以为很了解孩子，才失却了体察力，未能发现孩子轻松表象下的不安；朋友自以为已经尽力，才给孩子下了武断而错误的定论；我自以为在防止孩子玩物丧志，促进他更好成长，才伤了孩子的心。

可恶的自以为，遮蔽了我们观察孩子神情举止的眼睛，堵住了我们倾听孩子心声的耳朵，胁迫了我们的思想，让我们丢失了耐心和客观。但，尽管如此，孩子们还是深深地信赖并爱着我们——这是何其幸运啊！

这个下午，默默无言的我，在心里说了千百次：孩子，对不起，孩子，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