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玮
焦裕禄因患肝癌不幸病逝,年仅42岁。在焦裕禄葬礼上,他的妻子徐俊雅手牵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几个孩子低声悲泣的情景令人心碎。
焦裕禄生前热爱生活却少有时间享受生活,但他孝敬老人、爱妻子、爱儿女。焦裕禄在世时,这个大家庭没有一张“全家福”。焦裕禄如果九泉有灵,那么他可以欣慰的是,焦家后人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严以律己,一步一个脚印书写着人生,将“不搞特殊”的家风代代相传,把“焦裕禄精神”这块牌匾擦拭得闪亮如新。
总书记一句“不容易”的背后
1964年2月7日,国家给兰考拨来一批救济棉花。救灾办公室的同志看到焦裕禄的棉袄很破,决定照顾他3斤棉花,让他换件新棉袄。同志们怕焦裕禄不要,就把3斤棉花票送到他家里。焦裕禄知道这件事后,又让家属把棉花票退了回去。他对救灾办公室的同志说:“救灾物资是给群众的,我们不能要。虽说我的棉衣破点,但还能穿,比起没有棉衣穿的群众强多了。”
实际上,焦裕禄的许多衣物都该换了。一床被子用了几十年,被里烂了就翻过来用,衣服、鞋袜补了又补。有一次,焦裕禄的一件已缝了许多补丁的衣服又破了,焦裕禄又让爱人徐俊雅缝补。徐俊雅看实在是破得不能再补了,就不愿意补。焦裕禄又求岳母给缝补,焦裕禄的岳母也说不能补了。于是,焦裕禄就自己动手缝补,还笑着说:“袜底补丁多了,越厚实,站得越稳。衣服补丁多了,穿着结实。”
焦裕禄严于律己,克己奉公,吃的是窝窝头、咸菜。在下乡救灾治涝的数月艰苦奔波中,总是自备干粮,手拿雨伞,和群众一起战洪水,探流沙,查风口。他一心为公,一心为民,惟独没有自己。
焦裕禄去世后,徐俊雅从未向组织申请过任何救济,一个人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兰考县的退休干部王怀彦当年在县政府管理财务工作,他回忆起1965年有一次到徐俊雅家送工资的情形。当时,徐俊雅一家老小住在县委大院附近的3间瓦房里。王怀彦见灶台上放着剩饭,窝头已发黏了,就问徐俊雅为啥还舍不得丢掉。徐俊雅说,在水里泡泡,上笼蒸蒸,还能吃。王怀彦问,这一大家子人,钱够用吗?徐俊雅淡淡地说,工资发下来,买了面、买了煤,剩下的就有多少花多少了。王怀彦说,焦书记在世时,一月工资80多块钱,徐俊雅在兰考县统计局工作,每月工资57块钱,家里虽然人口多,但两口子的工资加起来还够用。但焦书记去世后,徐俊雅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就难了。一家人全靠徐俊雅每月50多元的工资和每个月13元的抚恤金艰难度日,生活很拮据。徐俊雅始终记着焦裕禄临终前的遗言:“我死后,你会很难,但日子再苦再难也不要伸手向组织上要补助、要救济。”
日子过得清苦艰难,孩子多,吃饭是头等大事,穿衣就顾不得许多了。二女儿焦守云回忆说:遇到孩子们没衣服穿的时候,母亲就流着泪把父亲穿过的旧衣服找出来,用剪刀、针线把衣服改小,边做活边流泪。有时,“针也拿不住,手发抖,缝也缝不了。有几次竟泪眼模糊得被针刺破了手指”。谈及母亲,焦守云数度哽咽。在她的记忆里,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穿过。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红卫兵串联跋涉来到兰考,他们有的是崇敬榜样,更多的是好奇想看看焦裕禄家什么样。院内院外天天都是人,有的干脆住在焦家几天不走。徐俊雅把能吃的都拿了出来,并坚持不收钱和粮票。单纯的学生不了解焦裕禄家粮食也是按月限量,红卫兵更不知道焦裕禄的孩子们拮据得常常饿着肚子……
那个时候,焦家最怕过春节、也最怕清明节。“我妈是个非常内向的人,我爸去世后她好多事情不愿意说,整天流泪,我们过了一个又一个没有鞭炮没有欢笑的春节。我们心里清楚,我妈是在想念父亲!”焦守云回忆说,“每到清明节,我妈手把着我们的小手给我爸扫墓的时候,几次哭得昏倒在墓前,那情景让人心痛。后来,我妈养成了一个习惯,无论她住在哪里,都把我爸的遗像搬到哪里,每日看了又看,擦了又擦,就这样苦守着我爸。我们家离我爸的墓地很近,只要她在家,一早一晚她总是到我爸的墓地上走一走。她和父亲有很多的话要说,要倾诉。”
后来,6个儿女一个个走出兰考,在外工作,离休后的徐俊雅仍独自留在兰考焦裕禄烈士陵园附近的家中,保留着每天到丈夫墓前走走看看、聊天的习惯。由于年轻时清贫度日,操劳过度,晚年的她一直在承受着糖尿病和多种并发症的折磨。她手脚经常麻木,腿脚浮肿、疼痛,从家中到焦裕禄陵园大门,100多米的距离就需要两次歇息才能走到。
1991年,中共中央总书记江泽民到兰考视察,他紧紧地握住徐俊雅的手说:“这些年你不容易,不容易啊!”江泽民的话,使得徐俊雅泪如雨下。
一声“好人”让女儿泪流满面
焦守凤,1945年出生,小名“小梅”。在焦守凤的印象中,父亲总是在不停地忙碌着。“天不亮就走了,中午在单位食堂吃饭,晚上还要在办公室看文件、开会,有时候直接睡在办公室。”焦守凤说,父亲对几个子女要求很严,但也非常疼爱,“每次回家见到我们,都会摸着我们几个的头,问问最近表现怎么样,他从来没有打过和骂过我们。”
“我爸的办公室从来不让我们进去,我们也不想进,听说啥也没有,还没有外面好玩。他晚上有时在家办公到深夜,公家的墨水不让我们用,公家的稿纸一张也不让拿。”在焦守凤的记忆中,一家人一起吃饭是难得的幸福时光,父亲会问起子女们的学习近况,告诉他们要尊敬老师、团结同学,不能因为自己是县委书记的孩子就高人一等。焦守凤却感觉自己“低人一等”。原来,母亲曾亲手给焦守凤做过一件花色大衣,这件大衣焦守凤一直穿到上初中。那时候,正是小姑娘爱美的年纪,同学笑她:“县委书记的姑娘穿得还不胜我们呢,衣服上还有补丁。”她觉得委屈,就央求父亲给她换件新大衣。父亲说:“书记的孩子并不特殊,要说特殊,只能是更加爱学习,爱劳动,而不是爱攀比。”
焦守凤初中毕业后参加工作。“正赶上全国学习邢燕子,父亲就打算也让我下乡,他觉得农村缺少有文化的人。”焦守凤说。让焦守凤下乡,徐俊雅很反对,认为应该把守凤留在身边。“为我的事父母吵了几次,最后折中的做法是让我去了副食品加工厂。”焦守凤说,焦裕禄担心厂里对焦守凤另眼看待,就陪着女儿一起去报到。“他嘱咐厂长不要对我特殊对待,让我去做最辛苦的酱油醋和腌咸菜,做出来还要挑着往门市部里去送。”焦守凤说,父亲还要求她到厂里和别人同吃同住。“当时我很不理解,就不搭理他,回家也不和他说话。”焦守凤记得,父亲让自己去供销社副食品加工厂干临时工:洗萝卜、切萝卜、做咸菜,啥都干。那时候,焦守凤一天要腌上千斤萝卜,还要切几百斤辣椒,双手经常被烧得火辣辣的疼。她几次哭着埋怨父亲对自己太狠心。
接受专访时,焦守凤说:“以前没有走上社会,对社会的情况不了解。我爸就是想让我多了解社会,了解一下生活的艰难。作为孩子来说,对这些不理解,一些好单位我自己报上了名,也没有借用他的名义,可他不让去,说都是机关,不利于了解社会。”
有一年父亲祭日,焦守凤来到那棵著名的焦桐树下缅怀父亲,无意间听到旁边一位老太太说:“焦书记可真是个好人,也不知他家的孩儿们现今都干啥哩,过得好不好?”那一刻,焦守凤泪流满面,也理解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作为红色后代,焦守凤说:“我们要做的是努力工作,按我爸的要求,不向组织张嘴提要求,不向组织伸手要这要那。我们要求孩子在工作上也一定要努力,自己的路自己走,不要因为姥爷在全国有名望,就借他名望做事,姥爷是姥爷,你是你。”
焦裕禄对儿女要求十分严格。他刚到兰考不久的一天,夜已很深了,他还在灯下看文件。大儿子焦国庆从外面回来,愉快地告诉他自己刚看了戏。焦裕禄问他谁给他买了票?焦国庆说:“是把门的老肖听说我是你的儿子,就放我进了门。”焦裕禄眉头一皱,心想:这么小的孩子,就以干部子弟的身份看“白戏”,怎么行?于是,他当即把一家人召集起来,命令孩子立即把票钱如数送给戏院:“年龄小就知道占公家的小便宜,长大了就会贪大便宜,这是很危险的!演员唱戏,是一种很辛苦的劳动,看白戏是一种剥削行为!”
焦国庆听爸爸口气极为严肃,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表示自己再也不去看“白戏”了。焦裕禄从兜中掏出了两角钱,交给了国庆,语重心长地说:“明天把钱送给检票的叔叔,向他承认错误!”
自从到尉氏县起,人们就得知了焦裕禄爱看戏的习惯。有一天,他在兰考剧场外排队买票,有人惊奇地发问:“焦书记,你看戏也排队买票啊?”
焦裕禄笑哈哈地反问:“我怎么就不能排队买票?”他买了一张第27排的票,对号入了座。剧场负责人发现他坐得那么靠后,抱歉地拉起了他,说:“焦书记,请到前排坐。”焦裕禄和蔼地说:“谢谢!我买的就是这一排的票。乡下群众轻易不进城,看戏的机会少,前排的位置应该让他们坐!”剧场负责人说:“前排有给县委领导留的位置,这是多年的老规矩啦!”
这个“老规矩”焦裕禄早就耳有所闻,有一位县委主要领导也很爱看戏,不但不买票,而且屡屡率领一大群看“白戏”的,塞满第三排的座位。时间一长,群众便称这群人为“老三排”。这次,不论剧场负责人怎样拉他,焦裕禄都一动不动,并且强调:“过去个别人兴起的老规矩不合理,应当废除。我们不能为了迁就某些人的坏作风而放弃原则。”不久,在他的建议下,县委起草了一个通知:不准任何干部搞特殊化,不准任何干部和子弟“看白戏”……
擦亮“焦裕禄精神”这块牌匾
二女儿焦守云接受采访时说:“我大伯比较有文化,我的名字是他取的,来自《劝世贤文》的‘守得云开见月明,意思是能坚持到最后的人才能看到风雨过后的彩虹,看到希望和胜利。我的经历比较多,焦家出头露面的事儿我做得比较多,我成了焦家的外交官或发言人了。我认为我这一辈子挺值的。焦家所有的荣誉都集中在我身上。1966年见毛主席,1973年成为‘十大代表,见了几代领袖,当上了奥运火炬手。我承认我非常幸运。”
1978年,焦守云转业到郑州科技局下属的科技情报研究所工作,退休后在河南省焦裕禄精神研究会、焦裕禄干部学院等团体或单位任职,并被聘为淄博市博山区焦裕禄纪念馆名誉馆长。焦守云说:“2008年退休后,就参与焦裕禄主题的电视剧、音乐剧、纪录片的拍摄、制作工作。我现在很好,家人说我的幸福指数最高。为传承老父亲的精神做点事儿,每当做成一件事,我就感到非常快乐。”
焦裕禄的三女焦守军从小受父亲宠爱,原名玲玲。因为想甩掉“娇气”,就改为“守军”。9岁的一天,兰考县委一位叔叔带她去了郑州的一家医院。父亲病得很重,很瘦,很憔悴,她想,也许父亲休息几天就会回去工作。父亲看女儿来了,非常高兴,坚持要坐起来,焦守军说,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父亲格外喜欢我,一遍遍嘱咐“要好好学习!照顾好妈妈!”焦守军怎么也想不到这是他们父女最后一次见面。
17岁那年,高中毕业的焦守军到昆明某部队当兵。临走的晚上,母亲拉着她的手再一次叮嘱:“到了部队不准向组织提任何要求,不能接受组织的任何照顾,工作上要在前面,待遇上要在后面。”在连队,她当过炊事员、饲养员、报务员;养猪、喂牛、种水稻、进坑道。无论条件多么艰苦,生活多么紧张,焦守军始终严格要求自己,工作得到了大家的公认和好评。1987年,她到成都军区档案馆当了一名普通的档案助理员,多次被评为优秀共产党员、多次受到各级嘉奖。
焦跃进排行老五,是焦家后人后来“官”做得最大的一个。父亲去世时他只有5岁多。母亲跟焦跃进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千万不能搞特殊,不要忘了你是焦裕禄的儿子。那一年,毛泽东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焦跃进知道,只要母亲向组织提出申请,他完全可以留在县城。母亲拒绝了他的要求,声色俱厉地说,别人能下基层,为什么你不能去?
在母亲的坚持下,焦跃进来到农村,担任生产队长。也就是在那里,老农讲述的关于爸爸的故事,深深地触动了他,让他深刻感受到了父亲与兰考人民深厚的感情。当时队里有个小砖窑,焦跃进干的是最重最累的活儿——手工脱坯。“脱坯打墙,活见阎王。”焦跃进一天搬2000多块,晚上经常浑身疼得睡不着。
焦跃进也是像父亲一样一步步干出来的,当过知青,当过教师,出任过共青团兰考县委组织部部长、县司法局宣教股股长、堌阳乡乡长、东坝头乡党委书记,后来任过兰考县副县长、开封市计委副主任,1999年1月任杞县县长,2002年9月任杞县县委书记。后来,焦跃进成为开封市委常委、市统战部长、开封汴西新区党工委书记,2014年2月任开封市政协主席。职位高了,地位变了,但他对自己的要求一刻也没变,踩着父亲的足迹成长。有人劝焦跃进,现在时代变了,经济条件也好了,应该把生活安排舒适些。他说:“父亲在世时,曾因为我们兄弟看了一场‘白戏,把我们狠狠训了一顿。现在虽说是市场经济了,但党员干部对自己的要求不能变。”
父亲的光环是焦跃进的优势,但焦跃进说他得时刻维护这个光环。如果工作有失误,如果搞腐败,别人就会说焦裕禄的儿子怎么样怎么样。焦跃进从政期间,曾在乡里、县里、市里的很多部门“当家”,却从未给任何一位亲属安排过工作,为官严谨。在一次会议上,他说:“当年父亲严格要求自己,不搞特殊,在各方面起到模范带头作用;我是焦裕禄的血脉传人,一定接好父亲的接力棒!”
焦保钢是焦裕禄最小的儿子,18岁参加工作到兰考县公安局刑警队。由于办案骁勇且干练,不法分子闻焦保钢名而胆寒。他多次立功受奖。圈内人一提起他的名字,都会自豪地说:“保钢是公安战线上的一块好钢。”焦保钢后在河南省公安厅督察处和经济侦查处工作过,2013年因脑出血不幸去世。
受父亲影响,焦氏6姊妹为人处事低调,严于律己,从不敢“搞特殊化”。焦守云坦言,做焦裕禄的子女“真的不容易”,要承受很多压力。
电视剧《焦裕禄》剧组找焦守云当策划,她痛快地应允了;一些商家找她当顾问,她毫不客气地回绝了。“人家凭啥请我去?不就是让老爷子去撑门面吗?”对这些事情,焦守云想得明白,分得清楚:“父亲教育我们不能搞特殊,但做焦裕禄的孩子,又的确很‘特殊——我们必须耐得住寂寞,耐得住清贫。”
“如今商品社会,似乎什么都成了商品。就我父亲的形象来说,有人想拿他的名字做商用机场的名字,用作肝药广告,我妈患有糖尿病,仅仅用了一次某膏药,有人也想用她作广告。”焦守仁说,作为子女尽管都不富裕,但不会利用父亲的影响力谋一己私利。
言及后人是否都没沾到焦裕禄的光,焦守云坦陈:“说实话,我们要找领导能找着,但咱家里没这个习惯。这确实有个家教、家风的问题。我妈妈在世的时候,就管我们管得特别严。她说你们要是谁惹了事儿,没人说是我徐俊雅的孩子,都说是焦裕禄的孩子。大家都这么爱护他的形象,不能在我们手上毁了啊。”
焦守云说,作为焦家的子女,目标只有一个,做好传承父亲精神的工作。“这些年,从电影、电视剧、纪录片、歌曲到音乐剧,我都参与其中。我这么认真地做,是确保父亲形象的真实性,让所有有关父亲的艺术作品都经受得住历史考证,保证父亲的形象稳稳当当站在地上,而不是飘在空中,以高、大、全的形式出现。”无论是热播的电视剧,还是高雅的音乐剧,都倾注了焦守云的心血和汗水,她正以实际行动传承着焦裕禄精神。
责任编辑 董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