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逵夫《再论“牛郎织女”传说的孕育、形成与早期分化》中几个问题探讨

2014-07-02 08:09杨德春
西部学刊 2014年5期
关键词:牛郎织女起源

摘要:赵逵夫《再论“牛郎织女”传说的孕育、形成与早期分化》有几个问题值得商榷。叔均、女脩与牛郎织女起源无关。《秦风·蒹葭》与牛郎织女起源无关。《周南·汉广》是牛郎织女传说的原始形态。秦绝不是有关牛郎织女故事或曰传说产生的地域,而只能是牛郎织女故事或曰传说的流传地域。牛郎织女故事或曰传说在战国时期又有了新的发展,并且牛郎织女故事或曰传说在战国时期已经基本定型。萧史弄玉、葉君宝夫人故事不是牛郎织女传说分化的结果。

关键词:牛郎;织女;起源

I207.7

赵逵夫《再论“牛郎织女”传说的孕育、形成与早期分化》发表在《中华文史论丛》2009年第4期上,赵文之中有几个问题值得探讨。我作此拙文一方面商榷问题,另一方面抛砖引玉,希望学术界能够展开讨论一下这些问题。

一、关于“牛郎织女”传说的孕育阶段的问题

赵逵夫认为《诗经·小雅·大东》所反映的是牛郎织女传说的孕育阶段,一方面由历史人物产生星座名,同时成为人间所信奉之神灵;另一方面,又由星座名想到现实中的相应的行为和相关的人,此阶段大约由商以前至西周中晚期。赵逵夫此说值得商榷。

《诗经·小雅·大东》:

有饛簋飧,有捄棘匕。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眷言顾之,潸焉出涕。小东大东,杼柚其空。纠纠葛屦,可以履霜。佻佻公子,行彼周行。既往既来,使我心疚。有冽氿泉,无浸获薪。契契寤叹,哀我惮人。薪是获薪,尚可载也。哀我惮人,亦可息也。东人之子,职劳不来。西人之子,粲粲衣服。舟人之子,熊罴是裘。私人之子,百僚是试。或以其酒,不以其浆。鞙鞙佩璲,不以其长。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有捄天毕,载施之行。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维南有箕,载翕其舌。维北有斗,西柄之揭。[1]779

毛《序》:“《大东》,刺乱也。东国困于役而伤于财,谭大夫作是诗以告病焉。”[1]779跂,《说文解字》引作一个其左边为匕、其右边为支的字,该字“顷也,从匕支声。”[2]168跂彼织女乃织女身体顷身(织机),以此言织女竭尽全力纺织。《玉篇》:“睆,华綰切,目出皃。”[3]83睆彼牵牛乃牵牛眼睛突出,以此言牵牛竭尽全力牵牛拉车。“终日七襄。”《毛传》云:“襄,反也。”[1]786《笺》云:“襄,驾也。驾谓更其肆也。从旦至莫七辰,辰一移,因谓之七襄。”[3]786如此解释“七襄”,则“七襄”与“不成报章。”失去关联。《说文解字》云“汉令解衣耕谓之襄。”[2]172襄的本义为解衣耕,即解开衣服拼命干活。“七襄”之意就是七个人解开衣服拼命干纺织活,织女或被称为七仙女,“七襄”是牛郎织女传说中七仙女的现存最早之来源。七仙女和前来帮忙的六位姐姐拼命纺织,还是织不成章。如此则“虽则七襄”与“不成报章”在意义上才能形成关联,故也只有如此解释才是正确的解释。

牛郎织女并不是反映男耕女织,而是反映统治阶级的残酷剥削致使男性劳动者娶妻困难。“睆彼牵牛,不以服箱”反映的是牛郎竭尽全力牵牛拉车的情景,牛郎是牵牛郎或曰牵牛拉车的人,与男耕无关;放牛是牛在前而放牛郎在后,也与牵牛的情景不合,可见,“牛郎织女”传说在《诗经·小雅·大东》所反映的时期里和阶段上与男耕无关。

毛《序》:“《汉广》,德广所及也。文王之道被于南国,美化行乎江、汉之域,无思犯礼。求而不可得也。”[1]52根据诗序,《汉广》为周文王时期之作品。

《诗经·周南·汉广》:“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1]53第一段以“南有乔木,不可休息”起兴,男方贫穷,难以在女方家树下休息。第二、四、六段皆言汉之广、江之永,重章叠句,强调被河分开。第三、五段言结婚。婚后即被分开。

诗开篇以“南有乔木,不可休息”起兴,实隐喻女方地位高,而男方地位低且不能及之。《毛传》:“南方之木,美乔上竦也。”[1]53则乔木指高耸而枝条向上之树木。“息”与“思”通用,孔颖达《疏》云:“以泳思、方思之等皆不取思为义,故为辞也。经‘求思之文在‘游女之下,传解‘乔木之下,先言‘思,辞, 然后始言‘汉上,疑经‘休息之字作‘休思也。何则?诗之大体,韵在辞上,疑休、求字为韵,二字俱作‘思,但未见如此之本,不敢辄改耳。”[1]54孔颖达之说是。又,惠栋《九经古义》卷五云:“案《韩诗外传》息作思,《乐记》云:‘使其文足论而不息。《荀卿子》息作諰。《说文》云:‘諰,思之意,从言从思。《礼记》多古文,或思、息通也。”[4]故作息与作思完全一样,完全可以通用。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之“游女”大可玩味,此“游”字当是“游泳”之“游”,这就是牛郎织女故事织女游水衣服被牛郎拿走的雏形。

关于“翘翘错薪,言刈其楚”、“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含义。朱熹《诗集传》:“兴而比也。”[5]6朱熹此说为误,朱熹以《汉广》通篇为兴而比也[5]6,此说与《汉广》之实际不相符合,“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就是赋,“南有乔木,不可休息”虽然是兴,但也有赋的因素,可谓兴而赋也。我认为“翘翘错薪,言刈其蒌”是赋或兴而赋也。比照第一章,第二章之首二句之手法当与第一章同,否则结构不一致。另外,《诗经》之诗为现实主义作品,赋之使用大于比兴之使用。朱熹云:“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5]1所咏之词是赋,朱熹以《汉广》通篇为兴而比也,没有引起所咏之词,如此则兴之目的何在?故我认为“翘翘错薪,言刈其蒌”是赋或兴而赋也。

既然“翘翘错薪,言刈其蒌”是赋或兴而赋也,那么,“翘翘错薪,言刈其蒌”就是实写抒情主人公之生活,即刈草是抒情主人公之生活内容或曰工作。《汉广》接言“之子于归。言秣其马。”与第一章相同,这也是赋。《汉广》的抒情主人公是男性下层劳动者,他在新娘嫁给他时为新娘喂马,则其工作当是与喂马相近之工作,与喂马最相近的工作就是刈草以喂牛,《汉广》的抒情主人公当是放牛郎或赶车、牵牲口的人,从《汉广》所反映的情景来看,此时还没有进入农耕时代。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马。”与第一章相同,都是赋,即为作者看到的实境,这与前几句在意境上并不冲突,这样写不仅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境美,而且反映了中华民族“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的奋斗精神。

《汉广》诗中的“汉”为地上的汉水,反映的是牛郎织女传说的原始形态。汉之本意当是地上汉水之名,随着牛郎织女传说的发展,牛郎织女传说由地上发展到天上,天上的银河也被称为汉、银汉、天汉。如《小雅·大东》:“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1]786就称银河为汉。《大雅·云汉》:“倬彼云汉,昭回于天。”[1]1193则称银河为云汉。

扬之水《诗经别裁》云:“‘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古诗十九首》之句由《汉广》脱胎,但《汉广》却没有如此之感伤。”[6]17其实,《古诗十九首》第十首“迢迢牵牛星”前半部分脱胎于《大东》,后半部分脱胎于《汉广》,这是对于中国古典文学稍有一点修养者都能看出的不争事实,这也就证明了《汉广》是牛郎织女传说的原始形态。

由人类认识水平的发展来看,人类必是先认识距离自身较近之事物,然后才可能认识距离自身较远之事物。人类必然是先认识了身边之地上之汉水,然后才可能认识遥远天空中之天汉。故《诗经·周南·汉广》产生之时间要早于《诗经·小雅·大东》产生之时间。毛《序》:“《大东》,刺乱也。东国困于役而伤于财,谭大夫作是诗以告病焉。”[1]779《大东》之作时当在西周末期,如此则《诗经·周南·汉广》之作时当在西周初期,诗序以《汉广》为周文王时期之作品当可信。

由以上分析可知,《诗经·周南·汉广》是现存最早的有关牛郎织女故事或曰传说的文献,所反映的是牛郎织女故事或曰传说发展的第一阶段,即牛郎织女故事或曰传说在地上或人间的阶段,时间当在周文王时期,牛郎织女故事或曰传说在周文王时期以前之情况现无文献材料可资证明。《诗经·小雅·大东》所反映的是牛郎织女故事或曰传说发展的第二阶段,即牛郎织女故事或曰传说在天上或在天文上的阶段,时间当在西周末期。虽然“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反映了艰难的情景,但是牛郎织女故事或曰传说的悲剧性还未形成。

如此则《诗经·周南·汉广》所记载之汉水中下游流域是有关牛郎织女故事或曰传说产生的地域。《小雅·大东》是京畿之音,镐京只能是牛郎织女故事或曰传说的流传地域,而绝不是有关牛郎织女故事或曰传说产生的地域。秦远在丰镐以西,平王东迁始有丰镐之地,而此时《诗经·周南·汉广》、《诗经·小雅·大东》早已写成,秦绝不是有关牛郎织女故事或曰传说产生的地域,而只能是牛郎织女故事或曰传说的流传地域。

二、关于叔均、女脩、《秦风·蒹葭》与牛郎织女的关系问题

《山海经·大荒南经》记载:“赤水之东,有苍梧之野,舜与叔均之所葬也。”[7]364叔均:又叫商均,传说是帝舜之子。帝舜南巡至苍梧之野而死,就葬于苍梧之野,叔均死后也葬于苍梧之野。

《山海经·大荒北经》记载:“有系昆之山者,有共工之台,射者不敢北乡。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魃不得复上,所居不雨。叔均言之帝,後置之赤水之北。叔均乃为田祖。魃时亡之。所欲逐之者,令曰:‘神北行!先除水道,决通沟渎。”[7]430田祖是主管田地之神,《山海经·大荒北经》明确记载叔均乃为田祖。

《山海经·大荒西经》记载:“有西周之国,姬姓,食穀。有人方耕,名曰叔均。帝俊生后稷,稷降以百穀。稷之弟曰台玺,生叔均。叔均是代其父及稷播百穀,始作耕。有赤国妻氏。有双山。”[7]392----393帝俊:这里指帝喾,名叫俊。传说他的第二个妃子生了后稷。后稷:古史传说他是周朝王室的祖先,姓姬氏,号后稷,善于种庄稼,死后被奉祀为农神。叔均:《山海经》曾说叔均是后稷的孙子,又说是帝舜的儿子,这里却说是后稷之弟台玺的儿子,诸说不同,实属神话传说之分歧。

《山海经·海内经》记载:“帝俊生三身,三身生义均,义均是始为巧倕,是始作下民百巧。后稷是播百穀。稷之孙曰叔均,始作牛耕。”[7]469帝俊:这里也是指帝舜。义均:就是上文所说的叔均,但说是帝舜的儿子,这里却说是帝舜的孙子,属于神话传说的不同。叔均:上文曾说叔均是后稷之弟台玺的儿子,这里又说是后稷的孙子,而且和前面说的义均也分成了二人,神话传说有分歧,往往诸说不同。

《史记·五帝本纪》记载:“帝颛顼高阳者,黄帝之孙而昌意之子也。”[8]11《史记·五帝本纪》又记载:“帝喾高辛者,黄帝之曾孙也。高辛父曰蟜极,蟜极父曰玄嚣,玄嚣父曰黄帝。自玄嚣与蟜极皆不得在位,至高辛即帝位。高辛於颛顼为族子。”[8]13《史记·五帝本纪》又记载:“帝喾娶陈锋氏女,生放勋。娶娵訾氏女,生挚。帝喾崩,而挚代立。帝挚立,不善,而弟放勋立,是为帝尧。”[8]14《史记·五帝本纪》又记载:“虞舜者,名曰重华。重华父曰瞽叟,瞽叟父曰桥牛,桥牛父曰句望,句望父曰敬康,敬康父曰穷蝉,穷蝉父曰帝颛顼,颛顼父曰昌意:以至舜七世矣。自从穷蝉以至帝舜,皆微为庶人。”[8]31颛顼为黄帝之孙,帝喾为黄帝之曾孙,颛顼之侄子,生尧,黄帝至尧为五代,至尧之二女为六代,舜据《史记》为第七代,故尧之二女当为舜之姑母。

《史记·秦本纪》记载:

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脩。女脩织,玄鸟陨卵,女脩吞之,生子大业。大业取少典之子,曰女华。女华生大费,与禹平水土。已成,帝锡玄圭。禹受曰:“非予能成,亦大费为辅。”帝舜曰:“咨尔费,赞禹功,其赐尔皁游。尔後嗣将大出。”乃妻之姚姓之玉女。大费拜受,佐舜调驯鸟兽,鸟兽多驯服,是为柏翳。舜赐姓嬴氏。[8]173

秦始祖女脩乃颛顼苗裔孙,苗裔现在多译作后代子孙,误。《史记·秦本纪》记载:“孙曰女脩。女脩织,玄鸟陨卵,女脩吞之,生子大业。大业取少典之子,曰女华。女华生大费,与禹平水土。已成,帝锡玄圭。”大费与禹平水土,则大费必与禹为同时代之人,则大费之父大业之母女脩必为与尧大致同时代之人。尧为帝喾之子、颛顼之孙,则女脩与尧同时,即女脩与尧一样,也为颛顼之孙。颛顼为黄帝之孙,帝喾为黄帝之曾孙,颛顼之侄子,生尧,黄帝至尧为五代,至尧之二女为六代,舜据《史记》为第七代,故尧之二女当为舜之姑母。但六代、七代俱出五服,可婚配。黄帝至女脩为五代,未出五服,叔均为后稷侄,后稷为姜嫄生,姜嫄为帝喾嫡妃,即后稷为帝喾子,与尧同辈。

可见,由黄帝至叔均为六代,但叔均称女脩为姑母,一个刚出五服之人与一个未出五服之人,岂可恋爱?又岂可侄子与姑母恋爱?且女脩与尧为同时代之人,而叔均与舜为同时代之人,或曰:叔均为舜子商均。如此则商均称女脩为姑奶奶,孙子与姑奶奶岂可恋爱?叔均为舜或舜后之人,女脩为尧时之人,两人年龄相差悬殊,且女比男大一代或两代人的年龄,岂可恋爱?

秦部族是勇武之部族,秦人性情刚烈,民风彪悍,继周而有岐丰之地,周为失败者,而秦为胜利者,秦地人民岂可流行以胜利者之秦人为女性而以失败者之周人为男性、以胜利者之秦人所化作之女性而委身于以失败者之周人所化作之男性之传说?

周之始祖活动于岐丰之地,秦之始祖活动于西戎之地,两个部族或民族,未联合为一个部族或民族,风马牛不相及,周之始祖与秦之始祖岂可恋爱?

司马迁只记女脩吞卵生子,未记女脩有夫叔均或牛郎,可证司马迁之前未将女脩与织女相联系。

通过以上分析基本上可以确认叔均、女脩与牛郎织女无关。

《诗经·秦风·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1]422----424

方玉润《诗经原始》云:“右《蒹葭》三章,章八句。此诗在《秦风》中气味绝不相类。以好战乐斗之邦,忽遇高超远举之作,可谓鹤立鸡群,翛然自异者矣。”[9]273可见,《秦风·蒹葭》根本就不是产生于秦人原所居之西陲之地的作品。《秦风·蒹葭》的风格与《周南·汉广》的风格完全一致,这说明《秦风·蒹葭》的产生地域在汉水流域,应当与《周南·汉广》一起编入《周南》。

既然《秦风·蒹葭》的产生地域在汉水流域,应当与《周南·汉广》一起编入《周南》,那么,《秦风·蒹葭》何以竟然编入《秦风》?《史记·秦本纪》记载:“西戎犬戎与申侯伐周,杀幽王郦山下。而秦襄公将兵救周,战甚力,有功。周避犬戎难,东徙雒邑,襄公以兵送周平王。平王封襄公为诸侯,赐之岐以西之地。曰:‘戎无道,侵夺我岐、丰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与誓,封爵之。襄公於是始国,与诸侯通使聘享之礼,乃用緌驹、黄牛、羝羊各三,祠上帝西畤。”[8]179秦襄公遂有周地,因周南之地处于南方,远离戎地,周平王东迁后,秦不战而周南之地即归于秦。产生地域在汉水流域的《蒹葭》由此而编入《秦风》。由此可见,由产生地域来看,《秦风·蒹葭》与秦人始祖无关。

关于《秦风·蒹葭》的诗旨,毛《序》云:“刺襄公也。未能用周礼,将无以固其国焉” [1]422郑玄《笺》云:“秦处周之旧土,其人被周之德教日久矣。今襄公新为诸侯,未习周之礼法,故国人未服焉。”[1]422甚是。《秦风·蒹葭》一诗诗序以为秦襄公时之作,而产生于秦文公时之石鼓诗第二首云:“于水一方”。此指文公初迁至汧、渭之间所见情景,与《秦风·蒹葭》中“在水一方”句型和句意完全一致,石鼓诗第二首是袭用了《秦风·蒹葭》之成句。平王东迁,以其地赠秦襄公,秦襄公与其子秦文公始可得见周南风光。

由此可见,《秦风·蒹葭》与牛郎织女传说无关,《秦风·蒹葭》与牛郎织女起源更是无关。

三、关于牛郎织女传说悲剧性的形成和其他问题

关于牛郎织女传说悲剧性的形成问题。1975年在湖北云梦县睡虎地出土秦简《日书》中有两简写到牵牛织女的情节。《日书》甲种155简正面云“戊申、己酉,牵牛以取织女,不果,三弃。”[10]206第3简简背云:“戊申、己酉,牵牛以取织女而不果,不出三岁,弃若亡。”[10]208此与《三辅黄图》中载秦始皇并天下以后“渭水贯都以象天汉,横桥南渡以法牵牛”[11]可以相互印证。《日书》所谓“不果”不是没有娶成之意,而是没有结果,即牵牛以取织女而未能白头偕老之意。“牵牛以取织女”之“以”通“已”,是“已经”之意。《战国策·楚策一·五国约以伐齐章》:“五国以破齐,秦必南图。”[12]484其中之“以”通“已”,是“已经”之意,可作为“牵牛以取织女”之“以”通“已”、是“已经”之意的训诂依据。由此可见,《日书》所记载之牛郎织女故事已经相对成熟,《日书》所记载之牛郎织女故事之结局与现今流传之牛郎织女故事之结局已经基本一致,即牛郎织女传说的悲剧性已经基本形成,而《诗经·周南·汉广》和《诗经·小雅·大东》中之牛郎织女故事均无结局,可证牛郎织女故事或曰传说在战国时期又有了新的发展,并且牛郎织女故事或曰传说在战国末期已经基本定型。

湖北云梦县睡虎地出土之秦简《日书》如果可靠或可信,即不存在伪造、掺假或其他作伪情况,则秦简《日书》所反映的是牛郎织女故事或曰传说发展的第三阶段,时间当在战国末期,此阶段牛郎织女故事或曰传说已经基本定型。

民间传说的特点之一就是各种不同说法大同小异,所谓牛郎织女故事或曰传说已经基本定型即是牛郎织女故事或曰传说的主要或基本情节已经基本确定,但是,容许有细微之差异,此种细微之差异不能作为牛郎织女故事或曰传说似乎还在继续发展变化的证据。

《夏小正》云:“汉案户。汉也者,河也。案户也者,直户也。言正南北也。寒蝉鸣。……初昏,织女正东鄉。”[13]41----42此时织女与牵牛相对,这反映的仅仅是织女与牵牛相对,若言此为织女与牵牛七月相会的情景,缺乏说服力。如果此可以说成是织女与牵牛七月相会的情景,则《诗经·小雅·大东》之“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东有启明,西有长庚”也可以说成是织女与牵牛七月相会的情景。

关于七月七的问题。赵逵夫《再论“牛郎织女”传说的孕育、形成与早期分化》:“至于确定在七月之七日,这又同商周时代即形成的‘反复其道,七日来复的意识有关。”[14]赵逵夫此论貌似有据,其实为皮相之论。“反复其道,七日来复”见《周易·复卦》,牛郎织女是一年来复,明显与“反复其道,七日来复”无关。《诗经·小雅·大东》:“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其中,“七襄”之意就是七个人解开衣服拼命干纺织活,织女或被称为七仙女,“七襄”是牛郎织女传说中七仙女的现存最早之来源。七月七又被称为七姐诞,七月七是否为七仙女之诞,现尚无确证,但是,七月七与七仙女有关确是不争的事实,即七月七来源于或有关于《诗经·小雅·大东》之“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但是七月七并不是仅仅来源于或有关于《诗经·小雅·大东》之“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七月七的形成是复杂的,七月七的形成与二月二、三月三、五月五、九月九是有类比关系的;七月七又名为乞巧节,七七与乞巧之音亦有关联;七七与喜喜、吉吉、喜吉之音亦有关联;七七与期、泣、弃、妻之音亦有关联;七月七还有其他关联。不论七月七的形成多么复杂,《诗经·小雅·大东》之“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却的确是现存最早的关于七月七来源的可靠材料。

关于朝鲜出土“织女之像”的问题。朝鲜德兴里古墓位于平安南道大安市德兴里。年代约当于公元5世纪中叶,于1976年发掘,此墓不是高句丽人之墓葬,而是乐浪郡墓制。墓前室有牛郎织女壁画,牛郎牵牛,织女旁有一犬。赵逵夫《再论“牛郎织女”传说的孕育、形成与早期分化》:“我以为这是表示织女同犬丘有关。這是传说中织女同秦人有关的又一个重要证明。”[14]牛郎牵牛,织女旁有一犬,这是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的画面,农户几乎家家养犬,难道也都是与犬丘有关?赵逵夫指犬为犬丘与指鹿为马究竟有何区别?

关于所谓萧史弄玉、葉君宝夫人故事是牛郎织女传说分化的结果的问题。赵逵夫《再论“牛郎织女”传说的孕育、形成与早期分化》:“刘向《列仙传》卷上载有关于秦国凤女祠的故事,我以为是牵牛织女传说分化的结果。”赵逵夫又云:“宝夫人有祠而葉君没有祠,……显然同‘牛郎织女传说有关,应该是由牛女传说分化、演变而成。”赵逵夫此论值得商榷。

刘向《列仙传》卷上:

萧史者,秦穆公时人也。善吹箫,能致孔雀白鹤于庭。穆公有女字弄玉好之。公遂以女妻焉,日教弄玉作凤鸣,居数年,吹似凤声,凤凰来止其屋。公为作凤台,夫妇止其上,不下数年。一日,皆随凤凰飞去,故秦人为作凤女祠于雍宫中,时有箫声而已。[15]80

首先,这是一个成仙的故事,这样的成仙故事在中国古代很多,与牛郎织女传说没有关联。

其次,此故事的男女主人公分别是萧史和弄玉,与牛郎织女传说无关。

再次,此故事无悲剧性,亦可证其与牛郎织女传说无关。

另外,刘向《列仙传》卷上还载有“王子乔”:

王子乔者,周灵王太子晋也。好吹笙作凤凰鸣。游伊、洛之间。道士浮丘公接以上嵩高山。三十余年后,求之于山上,见桓良,曰:“告我家,七月七日待我于缑氏山颠。”至时,果乘白鹤驻山头。望之不得到。举手谢时人,数日而去。亦立祠于缑氏山下,及嵩高首焉。[15]65

王子乔亦作凤凰鸣,乘白鹤,还有七月七日。这样的成仙故事不能作为牛郎织女传说的分化。

《史记·秦本纪》:“十九年,得陈宝。”[8]179《索隱》按:“《漢書·郊祀志》云:‘文公获若石云,于陈仓北阪城祠之,其神来,若雄雉,其声殷殷云,野雞夜鸣,以一牢祠之,號曰陈宝。又臣瓚云‘陈仓县有宝夫人祠,岁与葉君神会,祭于此者也。苏林云‘质如石,似肝。云,语辞。”[8]180《正义》:“《括地志》云:宝鸡(神)[祠]在岐州陈仓县东二十里故陈仓城中。《晋太康地志》云:秦文公時,陈仓人猎得兽,若彘,不知名,牵以献之。逢二童子,童子曰:‘此名为媦,常在地中,食死人脑。即欲杀之,拍捶其首。媦亦语曰:‘二童子名陈宝,得雄者王,得雌者霸。陈仓人乃逐二童子,化为雉,雌上陈仓北阪,为石,秦祠之。《搜神記》云:其雄者飛至南阳,其后光武起于南阳,皆如其言也。”[8]180

这是宝鸡地名的由来,从以上引文来看,宝鸡与织女没有丝毫联系,葉君究竟是什么身份,亦不清楚,言葉君与牛郎有关明显缺乏证据。岁与葉君神会似乎可以附会牛郎织女一年一度鹊桥会,但是,《汉书·郊祀志》载刘向对曰:“家人尚不欲绝种祠,况于国之神宝旧畤!且甘泉、汾阴及雍五畤始立,皆有神祇感应,然后营之,非苟而已也。武、宣之世,奉此三神,礼敬敕备,神光尤著。祖宗所立神祇旧位,诚未易动。及陈宝祠,自秦文公至今七百余岁矣,汉兴世世常来,光赤黄,长四五丈,直祠而息,音声砰隐,野鸡皆雊。每见雍太祝祠以太牢,遣候者乘传驰诣行在所,以为福祥。高祖时五来,文帝二十六来,武帝七十五来,宣帝二十五年,初元元年以来亦二十来,此阳气旧祠也。”[16]1258可见,宝鸡并不是岁岁来,其岁与葉君神会也就无从谈起,故葉君宝夫人故事与牛郎织女传说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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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杨德春(1968—),男,河北遵化人,文学博士,副教授。主要研究先秦两汉文学与文献。

(责任编辑:李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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