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季士君 图/格格
【采风】
石鼓寺:惟闻钟磬音
——大黑山文化之旅”之六
□文/季士君 图/格格
清晨,唐朝诗人常建来到常熟虞山的兴福寺。阳光普照着参天古木,沿着曲折幽深的林荫小径,去往佳木葱茏的禅院。面对一泓碧水,看山色旖旎,赏水光潋滟,听鸟鸣怡然,天地人心湛然空明。此时,鸣钟敲磬之音在山寺之中抑扬顿挫地回响着,余音袅绕,禅意空远。于是,诗人留下了千古名句《题破山寺后禅院》:“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惟闻钟磬音。”每当我来到石鼓寺,身处诗中描写的意境,会恍然感觉常建的这首诗就是为石鼓寺而写的。
石鼓寺,据考证创建于隋唐时代。清代乾隆五十年,金州汉军正黄旗人鞠行金曾募化重修,后嘉庆、道光和民国初年又多次修葺。早年,寺前曾有两块圆石,山风吹动,两石相击声如擂鼓,因此得名石鼓寺。又因传系隋末唐初大将尉迟敬德为李世民所修,故亦称唐王殿。据清道光十年(1830年)碑文记载:“金州大赫山群峰之中,石墙一路,土名唐王殿,原立佛堂,曰石鼓寺。”碑文中所提的石墙指的就是卑沙城,而当时石鼓寺只是唐王殿中的一处佛殿。现在经过重修之后,唐王殿又变成了石鼓寺整体建筑的一部分。
佛寺主要有伽蓝、浮屠祠、精舍、道场、招提等名称,至明清时期通称寺庙,并逐渐形成两种建筑风格。一种是官建的大寺,规模宏大且多位于城市或其附近,地势平坦开阔,风格华采富丽,整饬严肃;另一种是山林佛刹,多建于名山胜境风景佳丽之地,或飞架于山峰之巅,或隐卧于密林之中,风格纯朴淡素,清新雅致。石鼓寺就是一座山林古刹,位于“辽左东南一隅之胜境”大黑山南麓,背负主峰,南临关门寨口山谷,是山中海拔最高兼具庄严气质和自然情趣于一体的佛教寺院。由于四周林木葱郁,群山怀拱,流泉飞瀑,浮云迷雾,使古寺愈加深邃而清幽,神秘而古朴。
自山脚下去往石鼓寺,南可从关门寨口经十八盘攀援而上,北可从朝阳寺沿盘山路再穿过卑沙城循径而至。无论走哪一条路,都绕不过大唐铁蹄曾经踏过的印痕,因为卑沙城和关门寨都存留唐军征打高句丽时的遗迹。既然无法绕过,那么就索性走进一个王朝为一座山以及一座寺院所播撒的诸多故事。
唐朝经过十余年的“贞观之治”,国力强盛,兵强马壮,于是唐太宗决定攻打高句丽。贞观十九年,唐太宗以高句丽“残虐其民”、“侵暴邻国”、“违我诏令”为由,凭借“辽东本中国之地,今朕东征,欲为中国报子弟之仇,雪君父之耻耳”的话语,说服了众人,于是命刑部尚书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自己率军从洛阳出发,御驾亲征高句丽。
传说当年李世民带领军队就驻扎在大黑山,一天他登上山峰向西远眺,看见一片汪洋大海,心想若是海潮退下便是一片沃野,百姓也可以在此安居乐业。当天晚上,李世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位神仙告诉他,他的箭射出多远,海就会退出多远。第二天,他又爬上了大黑山山顶,用一支金色的箭射向西海,海水逐渐退下去,露出了广阔的平原,越来越多的百姓在这里繁衍生息,从此便有了金州。
如果说“一箭射金州”夸张成分太多,更接近于一则神话,那么广为流传的唐王与石鼓寺的传说,就会让人觉得虚实难辨了。因为石鼓寺周围许多景点风物,为各种传说做了最为生动形象的注解。
譬如养病床。寺院西侧一方巨型黑石,方正光滑,传说唐太宗东征时,偶感风寒,巨石就是大将尉迟敬德从山谷中搬来,供他养病休憩之“床”。再譬如扳倒井。一口位于海拔三百多米的水井,井壁为岩石结构,非人工所砌,直径约一米。相传唐朝千军万马曾汇聚于此,为解决战马饮水困难,唐太宗命令尉迟敬德将井扳倒而得名。
石鼓寺周边的自然风貌还有相传久远的“三奇”。一奇是这里的石头都是圆的。此处的圆石与山上其它地方的石头形状完全不同,传说当年唐太宗驻跸此地,正为守城矢石不足而发愁,忽然从天上落下无数圆溜溜的石头,正好作为守城之用,敲打石头会发出“嗡嗡”的回声,如击鼓作响,洪亮震耳,士兵都称圆石为石鼓。二奇是不管山外的风多大,石鼓寺内总是清风拂面。某日,李世民正在养病床上休息,一阵狂风猛然吹来,将他披在身上的龙袍吹向远处的一棵大树上。皇上勃然大怒,气冲冲地唤来风神,一阵斥责之后,下令不准在这儿刮大风。从此不管外面如何狂风怒吼,这边总是和风习习。三奇是这一带山枣树的刺儿顺着枝条长。传说当年唐太宗怕刮坏守城将士的战袍,命令山枣树的刺儿长成这样。
唐太宗在位期间,推行均田制,兴修水利,发展经济,实行科举制度,全力固守疆土,维护统一。继隋朝征打高句丽之后,李世民也多次对高句丽进行东征,并收复大量失地。或许是一代天子因政绩显赫深得百姓拥戴,或许是唐王征东这一历史事件本身具有浓厚的传奇色彩,总之在辽南地区,与唐太宗有关的传说在民间广为流传,而各种风物与传说彼此呼应相得益彰最为密切的当属石鼓寺。
为了表达内心的崇敬与纪念,后人便修建了唐王殿。因为是为皇帝而建,所以建筑风格参考了皇宫建筑形式,为歇山式结构,黑瓦红墙,四角飞檐,富丽堂皇的外表彰显了一种至尊气势。大殿内部结构也颇似金銮殿,“贞观宏图”的巨匾高悬墙壁,李世民威严地端坐龙椅,左右分列着他的麾下重臣魏征和徐懋公,这二人都曾鼎力辅佐过唐太宗,在历史上也是赫赫有名。东西两侧均为唐王手下战将,东厢是李靖和尉迟敬德,西厢是薛仁贵和张亮,这几位战将均足智多谋,骁勇威猛。魏征、徐懋公、李靖、尉迟敬德、张亮位列唐代凌烟阁上的二十四功臣。薛仁贵,曾大败九姓铁勒、降服高句丽、击破突厥,功勋卓著,留下“三箭定天山”、“神勇收辽东”、“仁政高丽国”等故事。这些名将中,只有张亮到过大黑山,率兵攻打卑沙城并取得大捷,《资治通鉴》等史书均有记载。后人借助这一史实演绎出唐王亲征辽南发生的故事,这是名副其实的“张冠李戴”。其实唐太宗从未踏上辽南这片土地,史书记载他只到过今辽阳附近。在攻破辽东古城之后,他曾于夜里登上城头,面对一轮明月而诗兴大发,写下《辽城望月》:“玄菟月初明,澄辉照辽碣。映云光暂隐,隔树花如缀。魄满桂枝圆,轮亏镜彩缺。临城却影散,带晕重围结。驻跸俯丸都,伫观妖氛灭。”
无须过多计较和考证其中的真伪,因为任何传说都是在移花接木的构思中,让史实与想象保持若即若离的依附关系。将真实的人物加以神化,然后放在殿堂供奉,是中国传统文化至高无上的膜拜与荣耀,唐太宗当之无愧地享受着这种尊崇。大黑山唐王殿,蕴含着边陲地区对中原王朝及先进汉文化的向往,也承载着百姓对平安盛世的美好愿景。
一物一景处处浸染着王者雄风,也弥漫着千军万马纵横驰骋的烟云。我走进石鼓寺,在一个又一个传说中与唐朝不期而遇,在追寻之中展开一场淳朴与神圣的对话,然后用联想缝补着岁月的残片,让内心被一道隐秘的火光擦亮。在这里,帝王的雄图,平民的慰藉,以及连绵的钟声鼓角马嘶征尘,早已为山川收留和典藏。一个王朝打马驰过的辉煌,如今以一座寺院的形式,矗立成长卷中的雄浑与辽远、挺拔与高峻。
石鼓寺四周林木葱郁山路蜿蜒,群峰辉映气象宏伟,石壁怒耸云天,藤瀑飞挂接地。晨曦为巍峨的峰峦勾画出一处仙山琼阁的剪影,晚霞斜过飞檐,让佛光仙影在苍茫的仰望中映现。
大雄宝殿内供奉着佛祖释迦牟尼、阿弥陀佛、药师佛的神像,东配殿供奉着观音菩萨,西配殿供奉着弥勒佛。石鼓寺还设有达摩宝殿,达摩祖师为大乘佛法第二十八代传人,中国禅宗的始祖,故被尊称为“东土第一代祖师”,其不但佛学造诣冠盖群伦,而且武学成就独步天下。历史上流传下来不少关于达摩的故事,其中家喻户晓、为人乐道的有一苇渡江、面壁九年、断臂立雪、只履西归等,这些美丽动人的故事,都表达了后人对达摩的敬仰和怀念之情。在石鼓寺供奉达摩老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大黑山地处战略要地,须在军民之间倡导一种尚武精神。
无论怎样的宝相庄严和气质轩昂,无论最初赋予了多少理想的意蕴,石鼓寺总会让我们找回对一座建筑的民间视角和平常情怀,让敬意和崇拜归结于世俗的希冀、传说、祝福和生活。
石鼓寺院内有两株古树,皆历经数百个寒暑,一株为棠梨树,现已枯萎,另一株银杏树,至今仍枝繁叶茂,绿荫蔽日,用饱经风霜的相守和依恋,为古寺撑起一片清高淡远的天空。
还有一处牡丹园。牡丹是著名的传统花卉,雍容华贵,姿色万千,古今花谱无一可与之伦比。传说中的牡丹是被武则天一怒之下逐出京城,贬去洛阳,于是洛阳的街巷园林千万株牡丹竞相绽放,冠压群芳。不知何时,有缘人在这里辟出一圃芳苑,将多个品种的牡丹移栽于此,而这里温润的气候和水土也正适合牡丹的生长。“春来谁作韶华主,总领群芳是牡丹”。阳春时节牡丹盛开,姚黄魏紫绚丽娇艳。此时的石鼓寺,看云卷云舒随意,心事无牵即般若;听花开花落无声,万缘放下便涅槃。
石鼓寺每一天都会迎着鸟鸣醒来,醒在一片祥和之中,醒在万道霞光之中。由于所处地势较高,这一带常常雾气氤氲,云烟缭绕,宛如人间仙境。从这里登上大黑山主峰峰顶,极目海天,心胸豁然,浪花若在身边澎湃,白云似在手中翻卷。静静地凝望近山远水,会感觉到目光比山峰更高,襟怀比大海宽阔,而所能看到的远方,其实就在脚下。
张朝墉,四川奉节人,少有“夔门才子”之称,他曾在《宿石鼓寺》写道:“一雁破溪烟,群峰近暮天。石床犹可坐,银杏不知年。野寺秋寒重,澄空海气鲜。唐王窈何许,望古意茫然。”魏燮均,字子亨,辽宁铁岭人,自幼耕读,不慕名利,在金州供职时,曾多次游览大黑山,留有《题石鼓寺》:“访问旧唐基,听僧说故事。遗址不可寻,佛刹即其地。到此称僻幽,人迹真罕至。夕阳歌下山,又上红尘骑。”
钟鼓常常用于礼佛敬神、祈祷和感化众生,在许多名刹古寺里,大殿前的左右两方都建有钟鼓楼,晨钟暮鼓能够“惊醒世间名利客,唤回苦海梦迷人”。生生不息,轮回过往,石鼓寺因为鼓声浩荡而传世扬名,更因钟磬神韵而意深境远。
常常,石鼓寺都会处在静谧之中,用悠远绵长的钟磬之声唤醒发现,唤醒感动,唤醒孑然世外的超脱,唤醒拈花一笑的明月清风。就像此刻,我坐在寺前,坐在静谧里,梵音时隐时现,松涛或起或落,屋檐的风铃叮当作响,钟磬铿然在天际缥缈回荡。这是脱离一切金属与木器的天籁,是穿过时光与信仰直抵人心的清音,聆听既是洗礼,来过便会共鸣。
责任编辑 董晓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