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叶迟
内容摘要:马融作为一代博学通儒,文学、经学著述颇丰,刘勰《文心雕龙》评价马融“党梁而黩货”,考其原因乃是因为马融学行不端,党附梁冀飞章奏诬李固并且自身有贪污行为。马融飞章奏诬李固,不仅仅是因其畏惧权臣而党附梁冀,背后还有当时士大夫集团与外戚集团的尖锐矛盾等诸多原因。综合马融一生行迹进行考察,有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马融在当时的地位和对后世的影响。
关键词:文心 马融 飞章 学行
刘勰非常注意文人的品德修养,《文心雕龙·程器》篇云:“略观文士之疵:相如窃妻而受金,扬雄嗜酒而少算,敬通之不修廉隅,杜笃之请求无厌,班固谄窦以作威,马融党梁而黩货,文举傲诞以速诛,正平狂憨以致戮,仲宣轻锐以躁竞,孔璋傯恫以粗疏,丁仪贪婪以乞货,路粹餔啜而无耻,潘岳诡祷于愍怀,陆机倾仄于贾郭,傅玄刚隘而詈台,孙楚狠愎而讼府。诸有此类,并文士之瑕累。”[1]719刘勰历数历代文人缺点,对这些文人之缺点一一指出。刘勰在《程器》篇中对马融的评价是“党梁而黩货”,刘勰为何对马融有如此评价呢?
马融虽为一代通儒,但学行历来为后世所诟病,“党梁而黩货”乃是指马融党附大将军梁冀并替梁冀起草奏章攻击大臣李固,并且马融个人生活奢侈又收受贿赂,所以引起后世文士的议讥。细考《后汉书》,关于马融此事记载有多处。《马融传》云:“融才高博洽,为世通儒,教养诸生,常有千数。善鼓琴,好吹笛,达生任性,不拘儒者之节。居字器服,多存侈饰。尝坐高堂,施绛纱帐,前授生徒,后列女乐,弟子以次相传,鲜有入其室者。”[2]1972从其本传中,即可以看出其生活之奢侈。关于马融个人生活的奢侈,《后汉书》还有其他记载。如《卢植传》云:“(植)少与邓玄俱事马融,能通古今学,好研精而不守章句。融外戚豪家,融,明德皇后之从侄也。多列女倡歌舞于前。”[2]2120从这些记载中可以看出,马融生活之奢侈,坐高堂,喜享乐,与儒家所看重的士大夫的重道义轻享乐的风操相违背。《马融传》又云:“初,融惩于邓氏,不敢复违忤势家,遂为梁冀草奏李固,又作大将军《西第颂》,以此颇为正直所羞。”[2]1972《颜氏家训·文章》篇亦云:“马季长佞媚获诮”[3],亦是此理。《西第颂》后世不传,严可均《全后汉书》辑有残篇,此篇应是为取悦梁冀而作。
马融起草奏章污蔑李固的事发生在顺帝时,《后汉书·李固传》有此事之详细记载。《后汉书·李固传》云:“初,顺帝时诸所除官,多不以次,及固在事,奏免百余人。此等既怨,又希望冀旨,遂共作飞章虚诬固罪曰……书奏,冀以白太后,使下其事。”[2]2084“后岁余,甘陵刘文、魏郡刘鲔各谋立蒜为天子,梁冀因此诬固与文、鲔共为妖言,下狱。门生勃海王调贯械上书,证固之枉,河内赵承等数十人亦要鈇锧诣阙通诉,太后明之,乃赦焉。及出狱,京师市里皆称万岁。冀闻之大惊,畏固名德终为己害,乃更据奏前事,遂诛之,时年五十四。”[2]2087马融此奏,颠倒黑白,诬奏正直贤良大臣的行为,在当时就引起了士大夫的不满。《后汉书·吴佑传》云:“及冀诬奏太尉李固,祐闻而请见,与冀争之,不听。时扶风马融在坐,为冀章草,祐因谓融曰:‘李公之罪,成于卿手。李公即诛,卿何面目见天下之人乎?”[2]2102当时长史吴佑对马融进行严厉的批评,认为其是非不分,无颜于天下士人。吴佑的话代表了当时正直士人对马融人格沦丧的批评和鄙视。当时名士赵岐所娶本是马融兄女,但是对马融十分鄙薄。《后汉书·赵岐传》云:“赵岐娶扶风马融兄女,融外戚豪家,岐常鄙之,不与融相见。”[2]2121李贤引《三辅决录注》注曰:“岐娶马敦女宗姜为妻。敦兄子融尝至岐家,多从宾与从妹宴饮作乐,日夕乃出。过问赵处士所在。岐亦厉节,不以妹聓之故屈志于融也。与其友书曰:‘马季长虽有名当世,而不持士节,三辅高士未曾以衣裾襒其门也。岐曾读《周官》二义不通,一往造之,贱融如此也。”[2]2121可见当时人对马融品德的批评态度,认为其“不持士节”。
我们需要进一步思考的是,马融为何要飞章诬奏李固呢?有的学者认为马融之所以会党附梁冀,原因是马融品行低劣,畏惧权臣,其实原因并非如此简单。东汉时期,尤其是马融所生活的时代皇帝年幼,外戚专权飞扬跋扈,动辄诛杀大臣。马融一生,历经章、和、安、顺、桓五帝,遭贬数次几经流放,深知官场之险恶,对当时的政治态势亦十分清楚,他党附梁冀很大程度上当然是因为畏惧权臣。不过,我们如果从马融一生的历程来看,我们可以看到马融初始还是秉承着儒家的情怀和道德标准的。永初二年(108),马融拒绝外戚邓骘之召;永初四年(110)上《广林颂》讽谏邓太后不可废除武功偏兴文治;阳嘉二年(132)又“上疏乞自效”[2]1971,愿率领军士抗击羌胡等等行为,我们都可以看到马融的积极入世、忠心为国的儒家情怀。但是,马融这种士大夫的道德情怀最后终究丧失,党附梁冀,污蔑忠臣太尉李固,李固最后被杀,马融难辞其咎。这种行为,深为后世正直士人所不齿,马融学行也因此遭后世诟病。余英时先生曾指出:“盖季长原为兼具名士与外戚二重身份”,“复生当士大夫与外戚尖锐化之时,故其立身处事遂不暧昧动摇,朝秦暮楚,然则其初所以不应邓骘之召,盖内心尚持士大夫之道德标准,而其后所以卒衣服梁冀而无愧色,则殆已一变而至外戚立场耶。”[4]余英时先生论析精当,马融虽然曾遭受打压贬官,但是马融作为马援从孙,又是马皇后之侄,亦属外戚豪门,马融的立场最终还是外戚的立场。梁冀与当时以李固为代表的士人集团有着尖锐的矛盾,李固曾坚决主张“权去外戚,政归国家”[2]2075,这无疑危害到以梁冀为代表的外戚集团的利益,而马融也是其中一员。马融党附梁冀,飞章诬奏李固,究其根源与两集团的尖锐冲突不无关联。
范晔作为“良史”对马融的评价和分析是非常深刻的,《后汉书·马融传》云:“马融辞命邓氏,逡巡陇、汉之间,将有意于居贞乎?既而羞曲士之节,惜不赀之躯,终以奢乐恣性,党附成讥,固知识能匡欲者鲜矣。”[2]1973范晔对马融的评价非常精当,亦对其“奢乐恣性,党附成讥”提出批评,也揭示了马融的徘徊矛盾。范晔在《后汉书》中专为马融立传,不附在其祖马援传后,亦未附在《儒林传》中,可见其对马融学术地位的重视。不过马融毕竟有“不持士节”之学行,丧落士大夫气节,为后人所诟病。南宋诗人徐钧有诗评价马融曰:“士迫饥寒已变初,权门宁免曳长裾。帐纱所学明何事,却陷忠良草奏书。”[5]通过此诗,亦可看出后世文人对马融的批评。
我们通过对马融学行的考论,大致可以管窥马融为后世所诟病的原因。不过,我们不能因为其学行不端进而否定其重要的经学和文学成就。马融作为一代鸿儒大师,对后世影响甚巨。马融赋文在取材上能够别出心裁,写法上亦宏富才力,独树一帜,在东汉后期堪称大家。马融编注群经,培养了一批鸿才弟子,诸如郑玄、卢植俱是经学大师,对后世学术影响极其深远。虽然马融学行不端,历来为人们所诟病,但是我们对其的态度不能是“因人废言”,而是应该客观地分析考察其所取得的成就,客观地评价其对后世的重要影响,这才是我们应该保有的态度。
参考文献
[1]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2](宋)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
[3]王利器.颜氏家训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80:221.
[4]余英时.汉晋之际士之新自觉与新思潮[A]//士与中国文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290.
[5](南宋)徐钧.史咏集[A]//续修四库全书[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101.
(作者介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2012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传统思想文化文献的整理与研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