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扬
内容摘要:《湖山情》是湖北作协会员李锦林先生继《不负苍天》之后的又一部力作。小说以文革那个非常时期为背景,深沉细致地描绘身处文革漩涡中形形色色的人物际遇,特别刻画了一群以时凤操为代表的可歌可泣的知识分子形象,展现了动荡惨烈的历史图景,剖析反思了这段历史所造成的压抑扭曲的人性,以期通过直观了解那段历史,更加珍惜和热爱现在的生活,更加努力地建设美好的明天。
关键词:《湖山情》 文革 历史
从乍暖还寒的初春拿到李锦林先生的《湖山情》,琐事蹉跎,至今已是草木葱茏繁花似锦的初夏了。惭愧!老先生的这本小说的封面上写着“那时的社会、人生、命运。那是个非常时期,有许多非常事件”。当我的目光停留在这句话时,心里一惊,有一种敬畏让我不敢开始阅读,颤抖着手,仿佛要去揭开那伤疤,让它复而鲜血淋淋地裸露,让人不忍直视。其实人心就如这般柔弱。可是有时候,人心也很残忍。就是这样柔弱又残忍的人创造着民族和国家的历史。每个人的故事交织、缠绕、勾兑、融合,共同渲染了五彩斑斓的生活和历史。借用莎士比亚的话说,历史就在每一个人的生活中。《湖山情》对文革这段特殊时期的展现和反思,对大大小小的人物的叙述和描写恰恰是应了这句话的。
小说以退休教师赵孟章和退休干部端木舟闲适惬意的晚年生活为引子,在今昔的对比中切换,从经济、文化、政治、人伦四个方面展现了动荡的惨烈的文革图景。作者怀着深深的忧思细致地讲述着文革时期的生活,读者们能更直观地了解到那个敏感的年代的惨痛和压抑,于我而言,甚至是可怖和不可想象的。可是,抵制遗忘、警示反思——这正是文学所应该承担的责任之一。对于文革,多数人是一知半解,或者仅从理论上思想上知道那是个怎么样的时代。但是普通人对一个时代的了解和反思更来自感性的、直观的、生动的文学叙事,而非理论学习。作者以赵孟章和端木舟为树轴,各色人物抽枝散叶般延伸开去,在各自的枝头诉说着各自的历史和传奇。树形结构的人物关系设置使几十个人物的喜悲哀愁皆在作者的方寸之间,杂而不乱。其中,作者笔下的知识分子既是受害者又是营救者。青年教师楚志良因一封友人的普通书信被迫害判刑,累及全家人忍辱偷生。最让人心痛的是退休教师唐耀文,为了教育事业呕心沥血一辈子,最后被造反派踢断了腿,坐在隧道里挖洞,病痛、饥渴加上心灵的绝望,导致这位桃李满天下的老教师蜷曲地死在隧洞里,怎么也弄不直,真是万分惨痛。还有木本禾、樊敬堂、秋亭午、裘美玲、东方稷、赵孟章、时凤操等一大批知识分子受到不同程度的迫害,湖山县为此损失了许多优秀的教师。可是像东方稷、赵孟章、时凤操等一些知识分子在被迫害的同时也联合有良知的党员干部、普通民众抢救文物典籍,帮助被迫害的人。在那个“良心和正义都是资产阶级的东西,被当作垃圾扔掉”的年代,作者笔下的知识分子形象仍熠熠闪耀着人性的光辉,也正是鲁迅称之为中国的脊梁式的人物。
李锦林先生在小说中提到“婚姻、家庭是社会生活的一面镜子”,王安忆也曾经说过“要真正地写出人性,就无法避开爱情,写爱情就无法回避性”,透过由于特殊的政治环境导致的各种扭曲变态的两性关系、爱情婚姻家庭生活,我们才真正看到残酷的现实对人性的考验。对性和爱情的追求本是人的本能,而在作者笔下,对于性的欲求、对于爱情的渴望往往是人性变得扭曲和残忍的动因。小说中初三学生郑小宝在当妇联主任的母亲的纵容下,无所事事,玩弄伤害了几个童养媳,在性欲的驱使下到了初三强奸了同村的傻姑娘。四十几岁的灯塔公社革委会主任胡大奎则更是人性丑陋的极端,他是个色魔,利用职权糟蹋了许多无辜的妇女,做出许多匪夷所思的恶事,就像赵孟章感叹的那样:“这真是个人妖颠倒,是非错位的年代啊!”由此看来,文革压抑了人性的同时也无限放大了人性恶的因子,也许这才是文革最大的过失。
值得一提的是,小说前七章都不是围绕某个人物单独而书,独第八章“石缝草”将前面几章偶尔出场的骨干教师时凤操作为中心人物,详细地叙述了他在文革间事业、婚姻、家庭的痛苦遭遇。时风操作为一名大学毕业生到一中任教,后被下放,他有学识,工作严谨敬业,风度翩翩,非常受学生的欢迎,但也因此招致嫉妒,被诬陷被陷害,甚至连婚姻都被恶人利用,让自己和老母小儿都遭遇了可怕的一次婚姻。好在对他一往情深的学生秦芳雯一直在帮助他爱着他,人到中年,有情人终成眷属,晚年取得了很高的学术成就。他虽屡遭迫害,却并没有绝望,生活困苦就在工作之余,在造反派百般阻挠下,挤出时间自己动手搭建菜园,修一个土灶节省用煤,自己上山砍柴,尽量让老母亲和一双儿女过得稍微好一点。他也没有让愤恨迷了双眼,曾经打击自己的修玫丽校长被解职后他也只是不予理睬并没有打击报复;冒着生命危险,对和他一样被批斗的地主的年轻媳妇和不满一周岁的小娃娃施以援手,救了孩子一命。有意思的是他的名字时风操谐音石缝草,暗示他像石缝草一样“缺土少水,饥渴难熬”,但“风吹不折,霜打不调”,顽强地在石缝中生长,“此生只想,给大地添点绿俏”。时风操有学识,有学识,有责任感,正直、善良、隐忍、坚韧,他是作者笔下典型知识分子的代表,他的人生正是文革时期历史的缩影,他的今昔正是代表了作者对文革时期的愤懑和忧虑以及对新生活的感激和珍惜。
合上这本小说的时候,我似乎看见李老先生写下最后一个字,搁下笔长吁了一口气,仿佛这几十年来郁积在胸中的沉痛都随着这部小说的完结而四散逃去,心中畅快不已。可是这部小说的创作和出版显然是不易的。这让我想起《迷失在1966》和《人殃》的遭遇。《迷失在1966》写的是一个普通家庭的文革经历。从1986年写下初稿至今,几易其稿,多次被退稿,审查不能通过也无法出版。作者只好自己买来电脑,自学拼音打字,花了四个多月的时间将二十七万字的文本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出来,连载在一些文学论坛上,这部小说在相对宽松的网络环境中才得以存活。而《人殃》的遭遇就更为惨痛一些。2006年元旦前夕,湖北大学教授涂怀章先生因小说《人殃》罹祸,被武昌区法院以所谓的“诽谤罪”,一审判处拘役六个月。为此武汉作协发表了《小说本无罪,<人殃>却遭殃》的公开信,声援涂怀章教授。当然,过了将近十年,我们的文学创作大环境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善,正因为如此,《归来》得以上映,如此细致描写文革的政治、文化、人伦、情感的作品《湖山情》得以出版。文革已经结束了四十多年,逐渐淡出年青一代的视野。但是,正如评论家梁红鹰先生所说,历史是通向现实的,文学就是要抵制遗忘,为我们从历史中寻找更多的现实启示提供支撑。文学作品将那些被时光消磨得快要忘却的历史拉回我们面前,让我们用历史关照现实,文革是结束了,文革的观念、思维、行为方式是否结束了呢?因言获罪、失口成囚的事情还有没有发生?因欲望、利益、特权而随意扼杀生命的现象还有没有?对人性人情的压抑是不是以更隐秘的形式潜藏着?也许,人心的残忍、迷失和虚无依然存在……
李锦林先生在小说中写道:“生活是没完没了,故事也就无穷无尽。”生活产生了故事,故事组成了生活。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故事是历史的民间形式。因此,历史不是高大上的特权,而是每个普通人真真实实的生活与故事。“那段历史是十分惨痛的不堪回首的,但也是珍贵不可忘记的。因为沉痛的教训也是我们奋进的动力”,感谢李锦林先生用文学的形式向那段特殊的不能遗忘的历史和正在产生的历史致敬。
(作者介绍:华中师范大学《语文教学与研究》杂志社编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