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梅
杏花春雨的美景在泥泞中有些残败,烟雨亚哈却是另一番景致。
从舟曲返回的几天,“亚哈”的名字总在心间萦绕,这个躲在群山环抱之中,由青山、秀水、会说话的玛尼堆勾勒出的古老藏寨,在变幻的岁月里诉说着不变的故事。
一切抵不过岁月的洗礼,而有一些情节、一些坚守因为信仰的力量,历久弥新……
挥之不去的亚哈情结
连日来的采访活动,让我身心俱疲,一些程式化的采访让我一度消沉。在同仁们找不到兴奋点的叹息中,我踏上前往亚哈的汽车,肠胃感冒之后的虚弱还在,内心的焦灼还未散去。今年的雨要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前天的雨气还未散去,又有蒙蒙细雨不期而至。
在蒙蒙细雨中,沿着拱坝河顺流而上,经两河口乡向西南行使,除去村庄附近的田地,触目的便是陡峭的山体,至鬼门关,山上绿意渐浓,生态逐渐好转。
亚哈是武坪乡的一个村落,武坪乡位于舟曲县西南部,拱坝河上游,是古羌藏聚居地,是舟曲县土地面积最大的乡镇,西南为原始森林地带。自实施“天保”工程以来,植被不断恢复,生态趋于稳定。
“这里林坡交替,有高山草甸草原、灌木草地,还有国家级的沙滩森林公园……山上有红芪、黄芪、天麻、三七、党参、冬虫夏草等野生药材,还有大熊猫、梅花鹿等珍稀野生动物。除了沙滩森林公园,还有亚哈护林、亚哈寺院。”随行的看召仁青是武坪乡亚哈人,现在县城供职。他用很专业的术语为我们介绍着自己的家乡,平常的话语掩饰不住深深的自豪。
同样在县城供职的高次让从小在亚哈的外婆家度过,荡秋千、上山打蕨菜这些游戏永远留在他的记忆里。在高次让的讲述中,我耳边依稀回响起一位历经沧桑的老阿奶诵念“六字真言”的呢喃声……
“我的理想是把‘亚哈打造成歌舞基地、摄影基地、文学基地和剧本创作基地。”因交通等诸多因素的影响,舟曲山后地区条件艰苦落后,走出大山的人们却和看召仁青、高次让一样,有挥之不去的“亚哈”情结。
让更多的人了解“亚哈”,让这里的美景打动更多的人。让这里的民间文化得到保护传承,是他们共同的愿望。
烟雨亚哈秀颜初显
亚哈在官方的文字中表述为“亚下”,但在方言中读“哈”,又因得知“亚哈”是藏语的一种感叹词,意略同于“啊哈”,赞美之意。据说亚哈来源于格萨尔王征战至此时对这里美景的赞叹。至今,许多地方都有格萨尔王的遗迹,因此,我更愿意称其为“亚哈”。
汽车沿着蜿蜒的山路盘旋,不觉间,已经到了亚哈村。烟雨迷蒙中的村落清秀亮丽,白墙乌瓦的村落依山而建,一副生机盎然的田园景象。
雨后的空气透着温湿的慵懒,沿着青山梁攀援而上,不远处便见经幡飘扬,这便是仁美神山,仁美神是人文之神。
在藏地,因为山被寄予灵性,是神的寄居体而显得更为神圣。人们坚信山神是他们的保护神,会护佑一方平安。因为神性,人们又对大自然心生敬畏。
亚哈是多山的国度,总面积3万公顷,沙滩森林公园,属岷山山脉,最高海拔达4356米,地势陡峭,沟股狭窄。在不同的海拔高度,依次分布着阔叶林、针阔混交林、纯针叶原始林和高山矮林,林线之上则是高山草甸、裸岩和终年不化的雪山。
雪山险峰、天然湖泊、瀑布群等自然景观星罗棋布。春天万物复苏,山花烂漫,春意盎然;夏天珍禽异兽,生机勃勃;秋天层林尽染;冬天林海雪原,银装素裹。
悬崖点缀的瀑布、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和古典式的牌坊大门,梅花鹿苑和小木屋民族风情让人喜不自禁。
而最让我回味的便是关于人命池的传说。据传,在海拔3800米的地方,有一个雪山融化的雪水积聚而成的湖泊,湖深不见底,被当地人誉为神湖。传说,某天,有位猎人去打猎,行至湖边歇息,不知不觉中睡着了。一阵狂风将他吹到了湖里。而在此时,他家里的猎狗有所感知,便撕咬着猎人年迈的母亲向湖边赶来。到了湖边,老人也甚感疲乏,便在儿子遇难的地方休息,不知不觉中老人进入了梦乡。老人在睡梦中感到寒冷,一阵风起,吹来了取暖的柴火,还有一根拐杖。老妇人醒来后拄着拐杖回家,半夜醒来后突然被闪闪的光亮惊醒,醒来后才发现拐杖是金子的,老人便得知这是儿子为了她安度晚年的安排。自此,村里人得知了老妇人的故事,便视该湖为神湖,天旱之年会去湖边求雨,据说每每求必应。
虽然传说无从考证,但至今,还会有周边乡村的人们来人命池求雨。
在山坡上俯瞰群山怀抱中的村落,在神山、神湖的映衬下更显静谧和谐。
救赎心灵的玛尼石
在淅沥的小雨中,沿着山麓向亚哈寺院行进,道路泥泞,只有顺着草地走。道旁,细碎的小草嫩嫩的小花,让人怜爱。
一棵棵茁壮的油松泛着成熟的绿,还有那一棵棵坚硬的铁树,被细碎的树叶点缀着,泛着几丝柔美,似乎和铁树的硬朗风格相差甚远,于是便不相信地问:“这就是铁树?”
山上的风大了许多,两扇画着海螺图像的红色木门,在风中吱吱扭扭地叫着,这便是亚哈寺院了。
推门而入,一座小小的佛堂和一个个经桶透着岁月的痕迹,白塔伫立在旁边,塔尖铃铛风中的歌唱在山谷回荡。白塔边是一个石砌的玛尼堆,一片片刻满经文的石块堆积着,让人不由心生敬畏。
在藏区,石头和山一样是藏人独有的一种心灵语言,他们坚信山石中因有灵魂的寄居而有灵性。
在藏区的道路两边和山口都会有玛尼堆的身影,由刻满经文的石块堆砌而成,这个石碓便是战神的城堡,要在上面插上羽毛、长剑及动物的骨骼、头颅,作为献给神的祭品。
看召仁青说,玛尼堆是自然景观和人类和谐共生的象征,十万块便是一个轮回。这个玛尼堆上的石块来自五湖四海,有北京、天津及沿海城市的,还有印度、尼泊尔的,还有一些是朋友从自己的家乡带来的,有凝聚山水之灵之意。
玛尼石的雕刻,多为“六字真言”和经文。而发愿刻石,多因家中有人生病、亡故或诸事不吉利,需先到寺庙找喇嘛卜算,选定要刻的咒文或者经书,买好石料,再请匠师。
经幡在风里翻飞,依稀可以听到錾子碰撞石块的“叮当”声,想起佛经中的所言,六字真言是“真善”,它以咒语发声的力量与宇宙万物沟通,与自我的内心沟通,拥有巨大的威力。
人总是要学会找一些突破点,去看到美好,救赎自己的心灵,在心底默念“唵嘛呢叭咪吽”……
直触心灵的祝福
“远方的客人啊,我们欢迎你,希望你平平安安,连牙也不要疼,那些遍地的荆棘的刺会避开你……”今年67岁的赵果然老人充满沧桑的语调演绎着亚哈独有的祝酒词。
赵果然老人1975年至1988年期间任亚哈村大队长。亚哈由两个大队组成,一个便是他所在的纯藏村,有近80户人家,而另一个汉村有近20户。
赵果然从小听祖辈传唱祝酒词,跳多地舞,将一些民间故事口口相传。至今,祭山祈祷、婚丧嫁娶时都会去唱祝词。而过年过节时的祝词老一辈的人都会唱,有了唱词,年节过得分外有味道。
随着岁月的流逝,老艺人们一个个离世,村里能唱祝词的只有包括赵果然老人在内的三位老艺人,且其他两位都已年过七旬。
“以前,晚上没事干就会讲故事,下雨无法出去务农也会搞一些有意义的歌舞娱乐。”赵果然老人说,他会说唱三四十个故事,从开天辟地、物种起源到万物的姿态。“现在随着外来媒介的增多,年轻人不喜欢学唱祝词了,也对说唱不感兴趣。”老人最担心的便是一些传统技艺的失传。
“尊贵的客人啊,你是丞相,你是狮王,你是孔雀……”亚哈的祝酒词多么平实易懂,以身边的食物做比,信手拈来,因人而唱,让人倍感亲切。
自酿的青稞酒,银质的酒杯,老者淳朴的祝酒词,还有一种用叫“叶里开花”的野菜包的包子,挂干的熏腊肉,一群心灵纯美的人诉说着他们的心愿和期盼。
这些可爱的山里人,拿出一颗淳朴的心展现给你,让人无所适从,原本就拥有不多的他们都不知道该把自己最宝贵的什么东西献给你。
一切在自然之中缓缓流淌,几次都有热泪欲涌出眼眶。
恍然间,连日来的疲惫,一些莫名的坏情绪,烟消雾散。
也许,一切就是这样。
万变千化中的永恒
“我当年栽的树已经长大了,已经认不出来了。”1977年参加工作时便到武坪执教的袁六旺已年至五旬,30年后再到青山梁,面对郁郁葱葱的树木,他不禁感叹。
当年,天麻麻亮时他便从大川乡出发,沿着三角坪的山梁到达武坪。他雨天翻山时双脚陷入泥里,脚拔了出来胶鞋却留在了泥里的故事成了我们的笑谈。
而这里还是三国时期蜀国的军事基地,是进可攻退可休养生息的好地方。这一带的山麓还是曾经的茶马古道,翻过青山梁,便是九寨沟、松潘和黑水。童年在此度过的高次让说,他的外公曾从黑水经此贩卖烟叶。
在山间小路行走,不时传来“叮当”的铃声在山谷间回荡,让人几度恍惚,似乎可以看见一队队骡马和身背背篓的老乡在山路上艰难地行走。
有驮着柴火的黄牛和村妇的身影。是捡柴火的村民,看召仁青说,他们只会捡拾枯枝或者一些大树的旁枝,不会危及树木。
赵果然老人说,亚哈有赵、李、张、刘四大姓,每个姓有一个由村民选出来的旗长,旗内有严格的制度,外出务工都是要请假的。这种类似吐司的管理模式一直延续至今。而在生态方面,村里的百姓都敬畏自然,砍伐树木都要征得旗长同意,盖一间房子需要多少木头都是有数的,多砍一根都不行。曾经还实行限时砍伐,冬季15天为一个时段,村里30户砍伐,轮流完后封山,砍伐的都是病树枯树或者旁枝,对森林构不成威胁。
看召仁青自2009年起便开始关注家乡的生态,已经栽植了7000多棵树木,其中有洋槐等,今年本打算栽植核桃树,但是因为购买苗木的时间出了岔,只好安排在秋季。看召仁青说,他要在家乡栽植核桃和香椿,既改善乡亲们的菜篮子又能带来经济收益。
“以前生活质量差,却有那么多的精神生活,现在经济发达了,传统的文化不能丢弃,更要保护,要在精神生活丰富的情况下很体面地活着。”看召仁青说,时代在变,一些关乎人文的东西是不能变的,他要通过关注生态,深入挖掘人文方面的内涵,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挖掘出家乡的人文精髓,引起更多人的关注,让乡亲们生活得更有自信。
简单的话语里是难掩的豪情,我看到有一些理想随着岁月在风里翻飞,有一些坚持,有一些执著,无需评价,无需认可,只要自己去做便是最好的坚守,是浮世中最完美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