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

崔立

那是一个饥饿到令人难耐的年代。

就连村里不停鸣叫着的知了都像是饿昏了头，叫得声音都有些有气无力。

那一年，我9岁。

爹娘一早出门干活儿，走时告诉我，锅里放着一个半窝窝头，那半个你当中饭吃掉，另一个留着当晚饭我们一起吃，知道不？

我眨巴眨巴干涩的眼和干涩的唇，点着头，说，好。

出门时，爹娘带上了门，让我不要出去。锅里有窝窝头，千万要看好，别被人拿掉了。爹娘再三重复着同一句话，我也再三点着头，说，好。

中午时，按着爹娘说的，我从锅里拿了那半个窝窝头，一口一口地吃，没觉吃了几口，手中的窝窝头就没了。我看着锅里剩下的那个窝窝头，摸着还觉得饿的肚子，我很想伸出手。可我的脑子里想到了爹娘临走时再三说的话，我咽了咽口水，摇了摇头，想，还是算了吧。

想好不吃了，可肚子还是饿。

我连着喝了三大碗的水。水灌下去了，肚子还是饿的啊！

没辙了，我就睡觉。

肚子一阵一阵隐隐地饿，我睡不着啊！

我就趴在床上数数，一个窝窝头，两个窝窝头，三个窝窝头，四个窝窝头……

数得我口水直流。

直到数到三千七百八十一个窝窝头的时候，爹娘回来了。爹娘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掀开锅。然后我就看见娘的眼神凌厉得就像是一把利刃，猛地把我从床上拉到了地上，说，你这败家子儿，谁让你把窝窝头都吃掉的？

我愣了。我说没有啊。

我去揭开锅时，就看见空空的锅儿。

我愣了。想，这一个窝窝头咋就不见了呢？

这时，爹说话了。

爹问我，下午有谁来过没？

我想了想，说，没有。

爹说，你再想想。

我又想了想，说，没有。

爹就叹气。娘一个劲地拿眼瞪我。我刚想再解释着什么，娘的巴掌就狠狠地甩了过来：让你撒谎！我大哭。

在我的大哭声中，爹出了门，半天才回，手里拿着半个窝窝头。是爹好说歹说从村东头的老刘家借来的。

同样的事情在一个月后再次发生了。

爹娘一早出了门，出门时关照我，锅里放着一个半窝窝头，那半个你当中饭吃掉，另一个留着当晚饭我们一起吃，知道不？

这次，爹娘显得更不放心了，至少关照了我七八次，我一次次地点着头，说，好的好的。

爹娘走了后，我反复检查了房门。确定着，门确实是关上了的。

然后，我几乎就是坐在锅边守着那锅里的窝窝头。

中午时，我吃掉了半个窝窝头，但还是饿。我不由得多看了那剩下的窝窝头一眼，想想还是摇了摇头。若是这回，这窝窝头再没了，娘不打断我的腿才怪。

我用锅盖把锅盖得严严实实的。

我坐在锅旁边的椅子上，认真地盯着锅儿看。看着看着，我有点困了。再然后，我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我发觉有人好像在推我，然后我就醒了过来，我看到了满脸怒容的娘，还有抽着旱烟的爹。

我想起了什么，忙去看锅里。

天哪！锅里居然又是空空的。

我刚想说什么，就看见娘的手儿动了一下，然后我的脸上就发出一声巨大的击打声，我的眼前顿时金星直冒。

我分明听到了娘的声音：还说没偷吃，不是都被你吃了！

我不禁想到了我的肚子，我摸了摸肚子，分明已经不觉得饿了。

难道，这窝窝头真是我偷吃的？那上次的窝窝头呢？迷迷糊糊中，我忽然在想。

如果没有后来那一次的遭遇，也许我永远会以为窝窝头是我偷吃的。

那天，是爹一个人出门干活儿，娘留下来，帮我缝补衣服。

锅里放着一个窝窝头。是我家晚上三个人的伙食。

下午时，我在墙角边拨弄着玩具，猛地就看到一条瘦骨伶仃的黑狗，像是从墙体里穿越进来一样，然后又像阵风似的挑开了锅盖，嘴里衔起了那个窝窝头，然后又像阵风一样地扑向了墙角，并且再次穿了过去。

我看得简直呆住了。

那几乎就是在瞬（shùn）间发生的一个过程。

显然，娘也看到了。

娘疯了一样，打开了门，追了出去。

我去看了那处墙角。墙角边有一条手指头宽的缝。可那瘦狗，分明有爹的大腿一样粗。那狗，怎么就能穿越那条手指头宽的缝呢？

我想了好久，还是没想明白。

半天，娘是空着手回来的。

看着娘慢慢走近，我忽然觉得我又饿了。

我说，娘，我饿。

瞬时，我分明就听到娘咬牙切齿的号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