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闲的迷池

2014-06-27 17:20周菲
广州文艺 2014年4期
关键词:池水

周菲 原籍安徽,现为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在读研究生,热爱文学,在《广技师研究生》等刊物上发表作品。

Y明天要结婚,晚上他和几个从外地赶过来祝福他的朋友一起在餐厅吃饭,他们坐在餐厅的一角。木和文坐在餐厅的另一角,木把头偏向右边注视着窗外,窗外已经拉下了黑幕,街灯也渐渐地明了,文坐在木的对面,她俩是高中时候的同学,现在同在一个城市工作,偶尔相约出来聊天。

文说:“Y明天就要结婚了,现在就坐在你后面左边的角落里,和几个以前的同学一起……”

木听文说完,木然地坐在餐厅那柔软的沙发里,顿觉自己像陷入了泥沙里不能动弹一样,她不敢回头,她怕Y会看到他,或者说,是她怕见到Y。虽然两个月前她就知道Y要结婚了,但是现在听到文说明天他就要结婚,心还是蓦然一阵心痛。然后偏过头继续看着窗外未明的街灯,未明的街灯并不代表不存在。就像没有说出口的想念并不代表不想念,无泪的忧愁并不代表没有痛苦。

毕业已经一年了,木一直没有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她总是找到一份工作便辞去一份工作,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不知道自己将属于哪里。连日的失眠,让木害怕黑夜,所有人都睡了,四周静悄悄,唯有她一个人,一个被白天和黑夜同时抛弃的人,她恨黑夜,继而恨她的躯体。

两个月前,在木来水城之前,她在家里无处可去,无事可做,因为压抑,于是她向她母亲发脾气。有一次,她穿着黑色的裙子,在落日中绝望地奔跑。她身体好像迸发出无比巨大的能量,又像是双脚安了弹簧一般,奋勇地往前跳跃、奔跑,像挣脱一切枷锁一样的愉悦,又像决绝一样的痛苦,像飞蛾扑火又像浴火重生。那时她感觉到自己从未奔跑得那么快那么快。木一边奔跑一边扭转脖子看着身后追赶她的母亲,母亲用左手捂着肚子在后面竭力地追赶,嘴里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木从未如此狠心地将母亲远远地抛弃。木在心里努力告诫自己,绝不回头,绝不能回头,绝不能心软,可当她最终扭转脖子看到母亲蹲在地上哭,木的眼泪也跟着落进了泥土,她觉得她不能让那个蹲在地上的女人再受任何伤害了。

木想,最脆弱的莫如生命,就像她父亲的生命那样,拼命去挽留,最后还是不得不放弃,还是将她母亲孤单地留在这个世上。木总觉得,上帝在玩一种无聊而又可怕的游戏,他将一个个迥异的灵魂,以相同的方式抛向世间,却又给她们各自不同的不公平的结束方式。命,如此辛苦地保存它,倒不如狠心地毁灭它。将最美好的东西打碎也许是悲剧,也许是喜剧,醉人的喜剧,挣脱一切的喜剧。

刚刚她还坐在棕色的木质沙发上想着各种死的方法。她想到用刀子划破手腕上的血脉,虽然她那完整的皮囊还算不上是世间最美的艺术品,但要割破这完整的皮囊,她还是不忍心的,而且血流一地弄脏床单弄脏地板弄脏衣服,是很不干净很不利索的死法。若跳湖,的确,在她家附近正好有一个偌大的湖,乘着船跳湖,沉入湖底应该很不错。像这样高温的天气,湖底应该很凉快,可是跳湖会使人被水浸泡得很难看。用绳子吊死自己,家里却没有那样的绳子与房梁。要不跳楼,万一不死也不好,不如让车子撞死的好。 于是她拼命往前跑,穿着她那件黑色的裙子,向着马路跑去。她想着,她若死了,种种的人对她轻生的评价与指责,还有嘲笑,她都无所谓。她的躯体都不存在了,灵魂也消失了,就不需要承担任何罪责,只是留给最亲的人最痛的伤害。她不得不想到这些。她还是不忍心让她那可怜的最无助的母亲蹲在地上哭。她知道即使她有死的决心与勇气,她也没有死的资格。她知道此刻只要一松口,顷刻间她这死的决心都会失掉,就像多日辛苦垒起的大厦顷刻崩塌。母亲嘴里哭喊:“不要啊,不要啊……”是的,父亲已经离她而去,自己又怎忍心留下她一个人。

木纵身跳入带着液氯味道的泳池中,水立刻温柔地将她裹住。这一方清凉的池水为躲避灼热夏日的人奉上了一块圣地,也为躲避心里焦灼的人开辟了一个空间,一个水的空间。这空间不像充满空气的空间那样空虚与污浊,它充满了水,那么充实又那么清澈,然而它却只能给人一时的清凉抑或一时的抚慰。当人跳入池水,水的温度使人忘记了空气的温度。当人跳入池水,水的平静也让人忘了内心的焦灼。但泳池中的水真的能使空气变凉,真的能淹没人内心的忧愁吗?

木在水里,她将头缓缓地埋入水中,她想躲避,躲避一个灼热的、焦灼的世界。她终于沉入了水里,她的脚,她的手,她的头,世界的声音突然像被隔开一般,而自己也如同进入另一个世界,只能看见蓝蓝的池水,以及人们埋藏在水下的躯体,那些赤裸的身体或游动或漂浮或扭动,那些陷入池水中的人都被池水迷惑了。他们忘记了空气的温度,忘记了夏日天气的炎热,忘记了内心的焦灼。他们在欢笑,他们在戏耍,这是一池只会迷惑人的池水,这是一个迷池。

然而,一个人总不能久久地呆在迷池里,它只会暂时迷惑你的感觉,暂时麻醉你受伤的心。它从未也永不会收留一颗跳动的心,不管是快乐还是悲伤,除非那颗心停止跳动。你看那水的世界,安静又闲适,透彻又清凉,那世界就是一个安闲的迷池。你跳进去吧,让心停止跳动,去享受那一份安闲吧。

木果真跳了进去,然后悄悄地沉入水底。水轻轻地抚揉着她的肌肤、她的毛孔,甚至她的每一根头发。

她突然地又想起Y下个月要结婚,是的他快要结婚了。她又将头缓缓地浮出水面,那属于世界的声音又猛然地全部出现了,说话的声音笑的声音手臂打水面的声音。她又回到一个有真实声音与言语的世界,虽然它充满了空虚。她全身放松漂浮在水面上,就像安然地躺在床上一样,此时她的身体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她的背部属于空气的世界,坦然地感受着它的焦灼与炎热,而她的腹部和胸部则接受着水轻柔的抚慰。她想她是不会再被这迷池迷惑了,她已会自己独自一人漂浮。

木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去海边,她穿着表姐那件早已过时的泳衣,她感到自己穿的那件太过保守的泳衣在海滩的人群里极度的不合适,好像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那像运动服式的泳衣。为躲避那些目光,她匆忙地套上游泳圈钻进海水里。当她整个身体漂浮在水里无法触及水底时,望着茫茫的海,她觉得自己好像是离开了地球一般,一种恐惧突然像潮水一样侵袭而来。就像她突然离开父亲的世界那样恐惧那样无助,脚无可践之地,心无可栖之所。因为不会游泳也不会独自漂浮,为了逃避这瞬间的恐惧,她紧紧抓住泳圈躲回岸边。而现在木却喜欢漂浮在水面上,虽然她依旧不会游泳,但至少不再需要游泳圈,看着水里的人都只冒着上半身,或者只露出个头。所有人在嬉笑,然而她却在想,想着下个月Y就要结婚了。她不能去参加,不能送去祝福。甚至连她对他的爱都成了一种多余,都再没有存在的理由。endprint

脚无可践之地,人可以学着漂浮;而心无可栖之所,是否可以享受飞翔?木躺在床上,想着Y明天将要结婚了,黑暗将她的思念包围得无处可逃,她像垂死的虫子,越挣扎越痛苦。

梦中,木走在悠长悠长的巷子里,像是古徽州的巷子,又像是深深的北京胡同,桂花香从远处飘来,循着香气,木越走越远。在巷子尽头,也可能是胡同尽头,一扇木门虚掩着,开了一条小缝。她轻轻推开木门,门里是一个小院子,地上满满铺着石板,其他什么都没有,没有草也没有花。院子深处便是厅堂,厅堂的窗户上贴满了窗花。一个老婆婆坐在厅堂门口的椅子上,侧身对着虚掩的门,她的头发极长,像雪一样的白。她身后一个老头,拿着梳子来回地替她梳着长发,他们都应是过了百岁的人。木环视着这座老房子,窗户是老的,家具是老的,家具的摆设是老的,就像他们头上的白发一样沾满了时间的碎屑。木像偶然地遁入与世隔绝的古墓一般。老婆婆一直没有偏过头来看木一眼,只是侧身坐着。老头递给木一个小小的茶杯,里面盛满了水,老婆婆说水倒入这个瓷杯子,就会散发桂花的清香。木抿了一小口,的确有一股清香。木试着与老婆婆说话,可是老婆婆始终都是侧身坐着,始终没有看她一眼。也许梦中的木希望一个人看她,注意她,可是她终究是被忽略的一个人。的确,她只是一个被人忽略的人。只有那桂花的清香时常在她梦醒着的时候,从心底慢慢泛出,那味道闭上眼睛都能回味得到。像极了她家院子里那株桂花树开花时散发的味道,就像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回忆那样总是萦绕在她的脑里和心里。

你可知道?那时木家院子里有一株桂花树,是她父亲亲手栽下去的,那时树只有木那么高,现在却遮住整个窗户,之后父亲还陆续地栽了一株石榴树和一株枣子树。每年九月,夏天刚刚过去,秋天还没赶来,桂树就慢慢地开起了花,整个院子都溢满了花香。木喜欢清晨的九月,太阳还没来得及跳出薄薄的云层,远方的天空才刚刚泛出橘红色。在那饱含着花香的徐徐微风中,林子里的鸟声,树间的花香,都跳跃着,木的心也跟着跳跃着。

她从车棚里推出蓝色的自行车,匆匆地驶向学校后门。她已经很少再走学校前门,自从她知道Y住在学校后门对面的楼房里之后,她就经常绕到学校后门,有时下雨有时天晴,虽然后门离家更远。

因为担心Y会在她之前进学校大门,所以木总要比以前起得更早。她站在学校后门的一个角落里等待,就像坐在餐厅里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一样,明知是没有结果的等待还是满怀期望的去等待。木等待着Y走出那栋楼房,然后,她就跟在Y后面看他的背影,看他手上拎着的袋子,数他袋子里装了多少本书。 她太胆小了,胆小到害怕Y会注意到她,她总是安静地很满足地看着他的背影,算是一种享受。

木坐在教室第二排,视线可以穿过教室的门看到对面教室的窗户,除了冬天,教室的门大都是开着的。她总是不经意地侧过头去看对面教室的Y,Y坐的位置紧靠着窗户,于是木看着他的脸就好像是印在窗户上的明星海报一样。木也偷偷地给他写过一封信,只是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信封也没有贴邮票,就那样直接地投进了学校收发室。多年之后她才告诉Y,Y才质问她为什么不写名字。

高中结束后的那个暑假,木正好满十八岁,算是一个成年女子,她以为成年就意味着不再需要幼稚,意味着要做一些更有利的事,意味着什么事情都得放在天平上衡量,意味着要用类似于功利的眼光去权衡一切。然而她迷茫了,她满心期待着大学生活,决定开始准备用成人的眼光衡量世界,觉得不需要幼稚地去喜欢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也不需要没有结果的等待。

那个暑假貌似比任何一个暑假都要长,在一个未成熟与焦灼的等待成熟的季节里,木还没有太多的伤感让自己去注意日落月升,月落日起。暑期结束,在九月桂花飘香时节,木的父亲带着她拖着巨大的行李去山城读书。一个古老的城市,没有她想象中那冷冰冰的高楼,也没有大城市里那焦躁不安的喧闹,有的只是灰白的马头墙与幽深的小巷。这是一个旅游城市,城市不大,但很美很安静,也很闲适,这个城里的人过着安闲的生活。木看着手握相机来来去去的旅客,很庆幸,因为她觉得自己可以在这个城市旅行很久,可以给心一个安闲的栖息之所。山城里有古老的村落,有平静而没有波澜的河水,春天时节田间是满目黄色的油菜花,还有江南烟雨中那凝结在一起化不开的雾,雾中则凝结着那化不开的梦。

木梦见自己独自生活在一片沙漠里,她在沙漠里种了很多鲜花。可有一天,Y开着车闯进了她的沙漠,他把车停在她的花园旁边,下车走进她的花园,用手把玩着她精心侍弄的花。她与他相对而视,他说出她的心事。于是,她便挽着他的手,与他并肩爽朗地笑。可他最终还是开着车走了,扬起一路的风沙,只留下沙漠里那两行车轮轧过的长长的痕迹,风一吹那痕迹也被掩埋了。木跪在沙漠里,以为翻开那被埋没的痕迹,可却怎么也找不到,只剩下她一个人空空地留在沙漠里,连她种的花也全部消失了。她望着无边的沙漠,她想他若没来,她尚可安静地守着自己的花,他来了又走,连车痕都没留下,还带走了自己那一园的花。当木醒来,她才明白,也许自己可以逃避以前的生活,却逃避不了心里的梦,这梦如江南的雾一样,迷茫且化不开,还带着青春的酸涩。

大学的日子是美丽是美好的,但美丽的开头并不一定是美好的结尾。还记得,初进大学,木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脑,她与家人通过写信的方式交流,不过这种交流方式也仅限于第一个学期。那时木每个月不仅会收到家里的信,还会收到在另一个城市读书的文的来信。木时常跑去学校图书馆对面的收发室,站在那块大大的黑板前,仰起脖子寻找自己的名字,希望有自己的来信。如此每天都有所等待,是人生很美好的享受。木很清楚地记得父亲写给她的第一封信,父亲在信的末尾用英文写着“这是你第一次离开家这么远这么长时间,应该照顾好自己”。然而,在现在,在黑夜每每想到这句话,她总想对父亲说:“爸,这是你第一次离开家离开妈妈、弟弟和我这么远这么长时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在大学快要结束的最后一年,木的父亲就远行了。木总觉得远行比离开好,因为远行好像预设了一个等待,好像在某一天终究会回来,而离开则是久久的分别。大学最美丽的时刻终究还是随着春光夏雨秋叶冬雪渐行渐远,它们只会在梦中的窗台留下一束淡淡的春光,然后照着玻璃上那一滴残留的夏雨折射出仅剩的五颜六色,随之那滴夏雨又缓缓地沿着窗台滑向墙角的那片秋叶,转瞬间那片秋叶便化作了漫天的冬雪。雪,落在脖子上有点刺骨的痛。日子从未停留过,也不会永远保存美好,也不会为等待预设一个结果。endprint

在那已经远行的美好日子里,木根本没有想过要去弄懂悲痛。然而父亲的远行不得不让自己去承受那种刺骨的痛,虽然她的心还没有准备好去承受,就像她还没有学会漂浮就去游泳一样。

父亲穿着那雪一样白的衬衫,骑着一辆高大的黑色的凤凰牌自行车(木小时候坐的那种自行车),从远处倏的就骑到了她面前。木以为父亲会像以前那样,让自己安稳地坐到车后面,可父亲却独自骑着车一个人走了。只剩下木独独地站在她自己梦里的小路上。父亲是她的一盏灯,一直照耀着她前行,给她以可践之地,可栖之所。而现在那盏灯就像街上那未明的街灯一样,突然地收起了它的光芒,但木知道未明但是并不代表不存在。

也许她真的很想念她的父亲,在黑夜中,木静静地躺在床上,然后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一声“爸”了,那语调那声音是否还跟从前一样,是否忘记。木为了检验一下自己,她对着黑夜悄悄地喊了一声“爸”,两行带着温度的泪从眼角流到耳朵。声音很小,小到只有木自己才能听得见,那语气一点没有变,也许她的父亲也能听得见,她继续地又对着黑夜叫了几声。

七月的天气,炎热。桂树满树的绿叶左右摇摆,悠闲地等待着九月的花开,它们的等待早已预设了一个香气四溢的结果,所以木觉得它们比自己幸福。木一脸迷茫地跨出大学的大门,她的父亲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远行了。木穿着洁白的衬衫,一个人游走于不同的城市,每找到一份工作,她就会在第二天辞去工作。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属于哪里,所以她不停地找工作,不停地辞去工作。

本来她可以询问父亲的,因为她手机里依旧还存着父亲的号码,可是遥远的世界没有电话。木来到水城,文在这座城,Y也在这座城,木颓然地望着城市的霓虹,决定停留,只是为这座城而停留。她找到一份工作,每天坐在电脑前给一家私立医院写着各种虚假的骗人的广告,做一些违背自己心愿,甚至违背自己良心的事情。室内窗帘每天焦灼地遮挡着那夏日炽热的阳光,就如她的心一样地焦灼。城市的午间没有蝉鸣,夜晚没有蛙叫,木觉得枯躁又无味。她对着天上的一颗星,木然地想了很久,直到深夜。她拨通Y的电话,可在Y接通电话时,木却什么也没说,又挂断了电话。他明天要结婚了。

那天,Y结婚。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把头埋在水里,睁开眼,她看到满池的腿与脚,男人的腿女人的腿, 男人的脚女人的脚,漂浮的孩子的脚。她知道她的梦就如这泳池一样,是一个安闲的迷池,她的等待也是一个安闲的迷池。她将身子泡在清凉的水里,就不知空气的温度,将头埋在水里,就听不清所有的言语。木把工作辞了,现在她的心随着池水一直沉淀,沉淀到了心里最隐秘的地方去了。文总是说木不够勇敢,说她太矜持,木现在知道不是她没有勇气,只是她迷失了自己,还没有找到一个她愿意栖息的地方。也许生活应该像现在一样,即使不会游泳,也要丢掉游泳圈,学会一个人漂浮。即使没有可栖之所,也要学会飞翔。

木走在悠长的小巷里,路一直铺向远方,尽头一扇门虚掩着,推开门是好大一片湖水,湖水上长满芦苇,湖边一条小船,老婆婆与老头突然变成了年轻的姑娘与小伙。那年轻的姑娘看着木露出满脸的笑。他们驾着木船穿过芦苇,只见碧波万顷,水天相接。木从她梦中醒来,突然想驾着船离开,她独自站在27层楼的窗口,望着这座水城,这是一个嘈杂的城市,它的生命好像永不会停止,好像会无休止地繁华下去,好像没有末日,没有死亡。她透过窄窄的窗口看着远处一栋栋的高楼,楼底走来走去的人,马路上行驶的汽车。她像上帝一样地俯视着一切,觉得这城市的一切好似都陷入了无底的深渊,只有她一个人像局外人一样。可她又无法拯救他们,也像上帝一样无视地看着他们的苦恼与忧虑。她连自己都无法拯救,连自己的苦恼都无法解脱,不是局外人也不是上帝,她只是深渊里的最卑微的一个。

木站在窗户的栏杆旁,静静地看着天上最长的那块浮云,日头也没有落尽,它呆呆地挂在对面那座高楼的侧面,半遮着脸,羞红羞红的脸。谁也无法阻止夜去吞噬那片云、那轮残阳,以及这座城市的繁华与孤寂。

黄昏时分,木背上旅行包走出家门,黑夜依旧没有完全吞噬这座城,天边紫色的云像一条巨龙,缓慢地朝着楼房朝着残阳爬去,她脚下粉红色的花沿着墙脚一直开到远处。她站在车站尽头,听火车鸣笛,看它炊烟袅袅。她坐在靠窗的位子,看着外面的迅疾移动的山与天空,它们好像是车窗玻璃上爬行的巨物。又像是天上快速爬行的乌云。她已经告诉了文,她辞去了工作。文问她下一步怎么办,她说,她会离开水城,去另一个地方,去找一个真正属于她的地方。

责任编辑 杨 希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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