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心事

一莜

人都会变老

袁振杰是内蒙古赤峰市一家机床厂的工人。1970年国庆节，他与同厂女工张凤兰结为夫妻。1971年，女儿袁红出生了。之后，大儿子袁卫、小儿子袁兵相继来到人世，给这个家增添了无穷的欢乐。

袁振杰夫妇的收入不高，养育三个孩子的经济负担很重。袁振杰夫妇节衣缩食，也要保证孩子们的营养。他们文化程度不高，却一心想把孩子们培养成才。

孩子们很争气，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1989年，袁红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京外国语大学，大学毕业后又考上了研究生。1991年，袁卫被北京大学录取。1994年，袁兵以全区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清华大学，之后又考上了硕博连读。

袁红研究生毕业后进入北京一家美国电子设备公司工作，并与同事谢明结婚，生下儿子涛涛。袁卫毕业后被上海一家大型机械集团相中，与上海女孩江婉组成了家庭，有了一个女儿YY。袁兵在北京一家科研机构任职，妻子范新怡是一位局长的千金，婚后生下了一个男孩庆庆。三姐弟事业有成，家庭幸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唯一令袁振杰夫妇遗憾的是，孩子们都在北京和上海工作，都特别忙。袁振杰夫妇虽然觉得寂寞，但他们理解孩子们的不易。1999年，袁振杰夫妇同时退休，夫妻俩一起去逛公园、买菜，有时还去旅游。

2011年4月，张凤兰突发脑溢血，医生抢救了三天三夜，她还是撒手人寰了。孩子们回来料理完母亲的后事，无法在家陪伴父亲，只能安慰父亲一番就走了。

老伴走了，袁振杰一个人待在空旷的家中，心里空荡荡的。身边没有人，他便抱着老伴的照片说话。因为担心父亲，袁卫提出给父亲请一个保姆。可袁振杰却说：“我能照顾自己，不想花那份钱。”袁卫让姐姐去劝父亲，可袁振杰还是不同意，说不习惯家里有个外人。袁兵家里住房条件宽敞，他和妻子商量后，想把父亲接到北京一起生活，但袁振杰不想给孩子添麻烦，坚持留在赤峰生活。孩子们拗不过父亲，只好随他去，经常给他寄些钱，让他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儿女们虽然孝顺，但一个人的日子实在寂寞难熬。不过，袁振杰心里有盼头：盼着春节早点到来，到那时他就能享受天伦之乐，这个念想支撑着他。有时，他不放心，就会给三个子女打电话，问他们回来过年的计划有没有变化。得到孩子们的肯定答复后，他才会觉得踏实。

2012年元旦过后，离春节还有半个多月，袁振杰就开始忙活了。他准备做些孩子们爱吃的东西，给孙辈们买些礼物，让大家过一个高高兴兴的年。

袁振杰每天去菜市场采购，回来就着手准备。看袁振杰天天大包小包地往家拎，邻居们问他怎么买这么多东西，袁振杰自豪地说：“孩子们都回来过年，三大家子人呢，这些东西就是给他们准备的。”邻居们羡慕地说：“你的孩子们真是孝顺，你好福气啊。”

袁振杰一天天地算着日子，每天早晨起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日历上做个标记，然后计算一下离孩子们回来还有几天。那段时间，袁振杰觉得干什么浑身都很有劲儿，心情也变得格外好，出来进去的嘴里都哼着歌儿，人也仿佛年轻了许多。

老了就有自己的心事

腊月二十九那天下午，袁振杰正在厨房忙活，门铃响了。袁振杰急忙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大儿子袁卫一家三口。还没等袁振杰开口，袁卫和妻子江婉就脆生生地叫了声：“爸，过年好！”9岁的孙女YY扑到袁振杰的怀里：“爷爷，我好想你啊。”袁振杰高兴地一把抱住YY：“我的乖孙女，爷爷也想你啊。”

袁振杰到厨房开始准备晚饭，儿子儿媳进来了，他让他们去休息，可他们却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哪能让您侍候我们呢？您进屋陪孙女玩儿吧。”

不一会儿，袁卫夫妇就将饭菜端上了桌。儿子儿媳轮流给袁振杰敬酒、夹菜，询问他的身体和生活情况，让袁振杰心里暖乎乎的。晚上，儿子一家三口都睡了，袁振杰却兴奋得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袁红和袁兵两家共六口人相继回来了，袁振杰的三居室虽然拥挤，却热闹极了，大家纷纷拿出给袁振杰的各种礼物。

全家人都聚齐了，袁振杰带着儿孙们站在老伴的遗像前，欣慰地对老伴说：“凤兰，孩子们都回来陪我过年了，我真的很开心。你在那边就安心吧，别惦记我。”

吃完年夜饭，袁振杰把涛涛、YY、庆庆叫到身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压岁钱和礼物。三个小家伙不知从哪里学的，齐刷刷地跪了下来，给袁振杰磕头。袁振杰乐得合不拢嘴。

看春晚时，一家人边包饺子边聊天，三个小孩互相打闹着，欢声笑语让这个大家庭其乐融融。

那几天，孩子们什么都不让袁振杰干，他一进厨房就被他们推出来：“您去看电视吧，这儿有我们呢，您就等着吃现成的吧。”白天，他们陪着袁振杰逛庙会、逛市场，晚上，大家争着给他洗脚。袁振杰感到不好意思，他们说：“您把我们养这么大，孝顺您是应该的。”

袁振杰有几个亲戚住得比较远，因为没有车，他平时想串亲戚也去不成。听他念叨后，袁卫立即租了一辆车，带父亲去串门。临去前，女儿和两个儿媳将她们送给袁振杰的羊绒衫、羽绒服、名牌鞋等给他穿上，把他打扮得精神的，亲戚们都说他年轻了几岁。

过年期间，大家比着孝顺袁振杰。袁兵听说父亲血压有点高，立即和妻子去商场，买了一个电子血压仪，方便父亲每天测量血压。他教父亲怎么用，还细心地拿来一个笔记本，让父亲把测量结果记录下了。

一天，袁红发现父亲从沙发上站起来时，用手扶了一下腰，急忙问父亲：“爸，您的腰怎么了？”袁振杰说：“可能是腰肌劳损吧，医生说腰间盘有点突出，所以，经常腰疼，还串着腿疼。”袁红马上说：“爸，我前不久刚跟一个老中医学了一种按摩手法，对治疗腰腿疼很有效，您趴到床上，我给您按摩一下。”

袁红给父亲按摩了近半个小时，累得满头大汗。袁振杰起来后，发现腰果然不疼了，腿也轻松多了。那几天，袁红每天给父亲按摩两次，袁振杰的腰再也没疼过。他感慨地说：“没想到我闺女这么有本事，要是你能守在我身边就好了。”袁红内疚地低下头：“爸，真是对不起，不能在您身边尽孝。”看到女儿难过的样子，袁振杰赶紧说：“没事，我只是随便一说，你别往心里去啊。”

袁振杰尽情享受着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可孩子们越孝顺，袁振杰越害怕他们走。到了初四，这种难舍的心情更是强烈。那天一早起来，袁振杰就对着日历，算计着每个人哪天走。一想到孩子们要走了，袁振杰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相聚的快乐时光总是过得飞快。袁振杰多么舍不得他们走啊，但他知道这个现实是改变不了的。他忙前忙后地去给他们买特产，给每家都塞了满满一大包。

大年初七下午，送走了最后走的袁卫一家，袁振杰茫然地坐在家中，呆呆地望着前方，心里空落落的。过去，虽然儿女们一般也是只有过年时才能回来，但那时有老伴在身边，老两口说说话，一起出去逛逛，慢慢地也就习惯了。可现在，老伴不在了，袁振杰从这个屋子转到那个屋子，哪里都是空空的，这让他油然而生一种凄凉感。

儿孙们走后，剩下了一大堆吃的。走之前，他们嘱咐袁振杰，把这些剩饭菜倒掉，吃了对身体不好。可袁振杰没有胃口，更没有心思做饭，每天饿了，就找点剩饭菜随便对付几口。

那天晚上，袁振杰刚要睡觉，突然腹痛难忍。他灌了个热水袋放在腹部，可一点也不管用，越疼越厉害，还呕吐起来。袁振杰下意识地叫着女儿和儿子的名字，可叫完后才意识到，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无奈之下，他挣扎着敲响了邻居的门。邻居帮忙打了120，将他送到医院。医生检查后告诉他，因为吃了腐烂变质的食物，引起了食物中毒。医生对袁振杰说：“你需要住院几天，让你的家属去办住院手续。”袁振杰说：“我家人都不在这里，来不了。”最后，还是邻居帮忙办理了住院手续。

袁振杰住的病房里有6个病人，其他5个病人的家属每天又是送饭又是陪床，只有袁振杰一个人孤零零的，只能吃医院的饭。袁振杰很羡慕他们，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曾偷偷地流了几次泪。

看袁振杰挺可怜的，有个病人家属让他把孩子们叫回来，袁振杰说：“孩子们都忙。”对方说：“忙也得管你这个老爸啊，你养他们这么大，不就是老了、有病的时候用他们吗？”袁振杰觉得这话有道理，就给袁卫打了电话，说自己生病住院了，问他能不能回来。袁卫为难地说：“我正在香港出差，事情没办完，实在回不去啊。”袁振杰本想再给袁红和袁兵打电话，可估计他们也在忙工作，只好作罢。

三天后，袁振杰一个人出院了。回到没有一丝人气的家，想想自己生病了都没有人管，他悲从心起。他抱着老伴的照片哭着说：“凤兰，你为什么走得这么早呢？扔下我一个人，我心里苦啊。”

凄惨的结局

袁振杰时常回想起过年时儿孙满堂时的快乐时光，儿孙们的欢声笑语总是回响在他的耳旁。于是，袁振杰拨通了小儿子袁兵的电话：“兵儿，你们都好吗？”袁兵说：“爸，我们都挺好的。”袁振杰又问：“我送给庆庆的东西，他喜欢吗？”袁兵说：“爸，单位出了点事，我正开车赶路呢，不能跟您多说了，警察看见要罚款了。”说着，就挂了电话。

袁振杰特别想孙女，就往大儿子家里打电话，儿媳江婉接的电话。袁振杰问：“YY好吗？我想和她说说话。”江婉说：“爸，YY正上钢琴课呢，上完课还有一大堆作业，等她做完作业，我让她给您打过去吧。”袁振杰赶紧说：“哦，不用了，我就想问问你们好不好。”

心情郁闷的袁振杰情绪越来越低落，越来越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抱着老伴的照片说话。有朋友看他这个样子，劝他干脆再找个老伴，袁振杰摇摇头说：“我忘不了凤兰。再说，现在老年人再婚麻烦事太多了，万一处理不好，还不如一个人清静呢。”

在这种郁闷的心情下，袁振杰时常感到身体不适。2012年2月15日，家里的灯泡坏了，袁振杰踩着凳子换灯泡时，不小心摔倒了，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好不容易挣扎着坐到了沙发上，他觉得右腿很疼。他怀疑是骨折了，因不想再麻烦邻居，只好忍着。

第二天早晨，袁振杰发现右腿肿得厉害，有些害怕的他特别想得到儿女们的安慰。想到女儿一直比较心细和贴心，袁振杰拨打了女儿的手机。手机通了，传来袁卫压低的声音：“爸，有事吗？”袁振杰说：“我昨天摔了一跤，腿有些肿。”袁红当时正在接待一个国外的投资财团，她以为父亲摔得不重，便说：“爸，我现在有事说话不方便，您去买点红花油擦擦。”说完，匆匆挂了电话。

听到电话里“嘟嘟”的声音，袁振杰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多余。儿女再孝顺，也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一年也只能在春节时陪他几天。一想到自己整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冷锅冷灶的，每天只有把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大，才能让家里有点人气，他就不寒而栗，他感到绝望至极。

2012年2月19日晚7点，袁振杰爬上了自家的窗台，从11层跳了下去。在小区散步的邻居发现了他。急救车来时，袁振杰已经死亡。儿女们得知消息后，匆匆赶了回来，他们为没有照顾好父亲而深深地内疚。虽然过去了两个春节，但这份沉重的遗憾仍压在儿女们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