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敏华
那天,投宿瑞典斯德哥尔摩的一家宾馆,入夜无事,拿起泳衣去泳池游泳。
没想到泳池里的水这么凉,我一时无措,进退两难。看见大池边上有个圆形小池,过去一试,果然是温水,便打算先到温水里泡一泡,泡暖和了再入大池。小圆池真所谓弹丸之地,有个父亲模样的白人带两个男孩在里面“插蜡烛”,大的五六岁,小的最多两岁。事后诌有一诗曰:
“泳池里碧波荡漾,竖着一条大汉、两个洋娃。咫尺之地又插进我这异国老太,三张洋脸一时笼上惊诧。”
何以惊诧?为我这黑眼黑发?还是年纪一大把?泳池里的外交一时无法开展,因为我不会说他们的话。
陌生之人最怕在狭窄处照面,尴尬,就如我们国内的电梯里,遭遇陌生人。好在如今手机人手一款,还可以“犹抱手机半遮面”。如今我新入泳池,理当由我率先有所表示——不会说话有什么关系,微笑可以将友好表达。友好的红线一经抛出,首先接住的是那小洋娃。
就这样,在斯德哥尔摩这一普通夏夜,我与一个瑞典小小子友好地对笑着。我的笑过去,他的笑过来,中间隔着一池碧波。
小洋娃把微笑发展为大笑,仰面朝天,露出上排一颗龅牙。忽而把小脑袋闷进水里,模仿他那大胡子爸爸。
那可爱的小样儿,让我想起林格伦童话中的淘气包埃米尔“把头伸进汤罐子”。林格伦的故居就在斯德哥尔摩郊外,离这里不远。在她生前,定然像我今天一样,巧遇过许多可爱的瑞典孩子。
他闷水我也闷水,他看我闷水的时间比他长,笑得嘎嘎作响。小“埃米尔”不断地把我俩的友谊向前推进,变换着花样与我外交。
他伸手我也伸手,两只手在半空中击掌为“啪”。泳池里欢声笑语,东西方友谊漾激起片片水花。
小洋娃意犹未尽,竟举起他粉红的脚丫,击了左脚击右脚,举出水面的脚掌一小一大。
果然是个淘气包!如果他有妹妹,他也会把“小伊达”升到旗杆顶上去的;如果他手里有青蛙,一定也会带它来一块儿游泳的。林格伦与“埃米尔”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存在,正因为有无数的“皮皮”和“埃米尔”,这才造就了无与伦比的“童话婆婆”林格伦。从丹麦的安徒生到瑞典的林格伦,北欧是个童话世界。
泳池里的外交从微笑发展到击手掌脚掌,已然相当于握手甚至拥抱了,形势大好。
这一夜本来可以这样快活下去的,后来却乐极生悲。一个念头在我心中生发:我想看看听到汉语时的他,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笑的飞鸟骤然中弹,小眉眼小嘴角全向下耷拉。那眼神像是看到怪兽,一脸的疑惑兼着惧怕。
我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啊?”他愕然半晌,慢慢转过脸去,抱紧他毛茸茸的爸爸。
他爸爸不知跟他说了些什么,把他的脸往外扒拉。扒拉出来的他判若两人,贴在爸爸的大肚子上哇哇大哭。
大哭的瑞典娃娃,又露出他上排的那颗龅牙。一场肢体剧演到此时,主题已然可以归纳:泳池里的外交终于失败,败在我那句问话。也许语言本身就是多余,人心的沟通原不必从语言出发。一开口说话,心的通道立即坍塌。我后悔莫及把自己好一顿骂,心里说:I am sorry,小洋娃。
我赶紧跳出小圆池进入大方池。方池里的水一如既往的冷,宛如我当时的情绪。
事后我一直在想:小家伙心理骤变的动因到底是什么?他对我东方人的样子并不“排异”,却只对陌生的语言极端“排异”。他自己还是个话不成句的小小孩,但显然他听得懂他父兄的话,他的母语。一双听惯了瑞典话的小耳朵,突然灌进全然不同的语音去,竟会对他造成如此大的伤害,这是我始料未及并百思不得其解的。
有些时候,语言不仅多余,且有着破坏作用。
在一个陌生的国度,在一个局促的泳池里,作者用一个简单的微笑即打破了尴尬的局面,微笑在人际交往中的神奇之处可见一斑。其实,作者的微笑收获的并不仅限于此,接下来她和“洋娃娃”之间一连串的愉快互动,证明了彼此交往的深入和和谐。如果作者后来没有问“洋娃娃”的名字,这次微笑“外交”就堪称完美了,然而欢乐还是因为这个问句戛然而止了。作者由此得出一个结论:语言对交流有着破坏作用。诚然,在很多时候,语言是交流的一种重要媒介,但是并不具有充分必要性。有时,一个简单的微笑就足以传达人情的温度,因为微笑的背后蕴藏的是人际之间的信任和善良。
【文题延伸】用微笑沟通生活;微笑的背后;交流,从微笑开始……
(小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