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康
毛泽东曾经对师哲说过这样的话,“王明问题的关键症结之所在,就是他对自己的事考虑得太少,对别人的事却操心得太多了。”所谓“别人的事”,指的是中国之外的苏联的事,真是精辟之至,一针见血。大革命时期,王明的出发点、着眼点是共产国际,这才产生出教条的左倾冒险错误;抗战时期,王明又为苏联着想,唯恐得罪国民党,才产生妥协退让的右倾错误。与之形成对比的是,毛泽东的出发点,着眼点是中国共产党和中华民族。正是在面对和处理这一核心利益时,他们之间分歧明显,而这之中却有着深深的历史背景。
起始点和立脚点
毛泽东长王明11岁,两人虽然都家境贫寒,可他们却有着不一样的父亲。毛泽东的父亲毛顺生是个勤劳节俭的农民,正是靠着他的克勤克俭,才使得毛家在小小的韶山冲,也算得上不大不小的财东。他对儿子没有过高的奢望,只是要求也像他一样,靠劳动和算计,成为韶山冲的更大的财东。在毛泽东的记忆中,他6岁就做力所能及的农活和家务,刚识字就帮父亲记账,稍大就和长工一起干农活。父亲讨厌无休止的读书,他的理想是儿子能识字记账,再学会打官司就行了。
和毛泽东不同,王明的父亲陈聘之是个读书人,一个私塾先生。毛泽东6岁就干农活,王明5岁则随私塾先生的父亲读书,7岁正式入私塾读书。与毛泽东9岁入私塾读书相比,王明要早了四年,而更重要的是,有父母的期待和支持,王明的读书求学,根本用不着像毛泽东防范父亲那样,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生活在农村的少年毛泽东,天天和农民在一起,有时也被父亲催逼下田当“泥腿子”。他与农民有着最为亲近的情感联系,常常为他们的遭遇抱不平。1910年4月,长沙发生饥荒,粮价飞涨,民不聊生。饥民们去官府请愿,非但没有受到安抚,反而遭到枪弹的镇压。消息传到韶山,毛泽东十分痛心,对官府的镇压,极为不满和愤怒。几十年后,他还感慨地说,这件事“影响了我的一生”。王明所缺乏的正是这种感同身受的体验,他基本是在父母的呵护下,在远离实际的私塾里,度过了自己的少年阶段。
井冈山与莫斯科
王明在米夫的支持下,无障碍地进行宗派活动,拉帮结派,并开始罗织罪名,排除异己。有人对王明等进行了描述,可谓深刻透彻,入木三分:“他们这些人,对马列主义的书本是啃得多一些,一讲起话来就引经据典,张口马克思、列宁在哪月哪本书第几页上怎么说的,不用翻书,滔滔不绝,出口成章。仗着能说会道,骗取第三国际领导的信任,然后又利用第三国际的威望来压制、打击不同意见的人,特别是王明,作风很不正派,善于在领导面前吹吹拍拍,因而取得第三国际东方部副部长米夫的完全信任。因为他得到第三国际领导的信任,他又以此为资本,去骗得张闻天、沈泽民、王稼祥等人对他的信任,以为他就是‘国际路线的代表,跟着他没有错。”
当毛泽东发动秋收起义,与国民党进行殊死的武装斗争时,王明作为莫斯科中山大学第一期学生,也完成学业毕业了。他成了米夫的忠实帮手,而为了在中山大学脱颖而出,更是受苏共党内斗争的影响,制造了好几起冤案,后来又把斗争的矛头直指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直指在党内有一定威信的瞿秋白、俞秀松等,以此显示自己的更加布尔什维克,难怪中山大学的“多数同志称陈绍禹(王明的原姓名,作者注)等是‘米夫的走狗,只知当翻译,拿高薪,借着米夫的势力,专门做小报告,打击同学”。
王明还写了多篇文章,鼓吹城市暴动,认为“革命高潮即将到来”,“全中国大暴动”和“全中国苏维埃革命的总胜利”即将实现。文章的理论基础和语言风格,完全苏俄化了,一个以苏俄模式为样板的中共未来领导人,已经在苏联产生了。
独立自主的分歧
1935年7月,共产国际七大提出建立广泛的反法西斯战争的统一战线。根据这个精神,王明起草了《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以中国苏维埃中央政府和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的名义,于8月1日在巴黎的《救国报》发表,所以又通称为《八一宣言》。这是他在抗战中最为炫目的亮点,他也常常以此炫耀。他的问题是又由对国民党的全面排斥改为一切服从,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他说:“建立真正全中国统一的军队的基础已经有了”,“政治制度民主化的过程已经开始”,“中国正在成为统一的和有组织的国家”。
与之相比,毛泽东早就看清蒋介石的用心,那就是将红军大批地开赴华北前线,借助日军的精锐消灭红军。所以,他一再坚持红军是“独立自主分散作战的游击战争,而不是阵地战,也不是集中战,因此不能在战役战术上受束缚。只有如此才能发挥红军特长,给日寇以相当打击”。根据这个精神,中共中央在洛川冯家村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即洛川会议。毛泽东在会上强调坚持巩固和扩大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共产党在统一战线中必须坚持独立自主的原则,对国民党要保持高度的阶级警觉性。
1938年5月26日至6月3日,毛泽东在延安抗日战争研究会作《论持久战》的讲演,这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抗日战争的纲领性文件。7月上旬,中共中央致电长江局,让在武汉出版的《新华日报》刊登,王明借口文章太长不予刊登。中央又致电长江局,让分期刊登,王明仍然不理不睬,至于为什么,王明直到晚年才透露其心机,他说:“我和秦邦宪(博古)、项英、凯丰及其他同志一致反对这篇文章,因为该文的主要倾向是消极抵抗日本侵略,等待日本进攻苏联。这个方针既同中国人民的民族利益,又同中国共产党的国际主义义务相矛盾。共产党的政策是,中国人民应当积极同日本侵略者作战,这一方面是为了保卫中国的独立和领土完整;另一方面则借以阻止日本军国主义者发动反苏战争,所以,我们决定不在《新华日报》上发表《论持久战》一文。”
毛泽东有意回避,尽量忍让,可却使王明产生错觉,以为他的钦差大臣的地位本该如此,更是将长江局凌驾于中央书记处之上,凡事都是不请示汇报,先斩后奏,客观上已与中央闹独立。这些被早已赋闲的共产国际前代表李德看得一清二楚,他和很多人都已把长江局称作“第二政治局”,并说毛泽东“在这段时间里,他除了去抗大以外,却很少露面”。连张国焘也说王明“是一个无经验的小伙子,显得志大才疏,爱放言高论,不考察实际情况,也缺乏贯彻其主张的能力和方法”。
对美关系的分歧
毛泽东根据国际国内形势的变化,适时地改变了对美方针,有着与美国结成反日的统一战线的良好期待。美国注意到中共在抗日战场上的突出作用,也开始重视对中共的工作。1944年7月,美国政府派美军观察组访问延安,中共中央对此十分重视,毛泽东将之称为中共“外交工作的开始”。他亲自为《解放日报》修改社论,称美军观察组为“战友们”,指出美军观察组到延安,“是中国抗战以来最大兴奋的一件大事”。希望美军观察组的工作“会增进中美两大盟邦的团结,并加速最后战胜日寇的过程”。
王明对此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认识,说毛泽东走得太远了,背离了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立场。王明还说在国共内战爆发时,毛泽东就“幻想由美国迫使蒋介石建立一个以国民党为首、有共产党和其他党派、团体参加的‘联合政府”;批评“打倒蒋介石”的口号,为什么迟迟在1948年的“五一口号”才提出;解放战争时,毛泽东“命令中国人民解放军各部队不向美军开一枪一炮。政治上他沿袭‘门户开放的策略以期同美国合作。”朝鲜战争时,毛泽东犹豫一旦中国出兵,“中美传统友谊就完了!”出兵后,当得知杜鲁门严禁麦克阿瑟下令轰炸中国东北时,毛泽东又懊悔中国不该出兵,寻求尽快地“结束战争”,以“逐步恢复中美友谊”。
由此,王明得出这样的结论,毛泽东是个“亲美狂”。
凡是没有偏见的人都有目共睹,毛泽东在处理中美关系时的高瞻远瞩,因势利导和远见卓识。王明则带着有色眼镜,固守一成不变的东西方冷战思维,甚至憧憬着“使中国返回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大家庭”。凡是与之相违,则都是“反对苏联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都是王明所不能容忍的,这也难怪,因为在他70年的生命中,竟有最为关键的30年是在苏联度过的,他的思维乃至语言都与苏联融为一体了。
(摘自《名人传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