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川
〔1919—1976〕
原名郭恩大,1919年出生于河北省丰宁县凤山镇。中国当代著名诗人。
1933年,为逃避日本侵略军,随父母逃往北平,先后进入蒙藏学校、东北大学工学院学习,并积极参加抗日救亡学生运动。1937年七七事变后,离家到山西参加八路军,同年11月参加中国共产党。
在部队写下大量诗歌。1941年被选送到延安中央研究院学习。1945年11月,担任热河省丰宁县县长。1946年6月,任热西专署民政科长。1948年后到新闻系统工作,先后担任《群众日报》副总编兼《大众日报》社社长、《天津日报》社编委兼编辑部主任。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先后在中共中央中南局宣传部、中共中央宣传部等单位工作。后任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秘书长及《诗刊》编委等职。
郭小川对诗体形式进行过各种尝试,创作了楼梯式、自由体、新辞赋体等,具有鲜明的时代光彩,被称为政治抒情诗。主要代表作品有《女性的豪歌》、《夏》、《热河曲》、《我们歌唱黄河》、《甘蔗林——青纱帐》、《团泊洼的秋天》、《望星空》、《祝酒歌》等。
文革期间,郭小川曾多次受到迫害,被下放到河南林县劳动。“四人帮”被逮捕后,受招回京,在安阳招待所住宿时,由于睡前服用安眠药后又吸烟,烟头掉落在床上,引燃塑料床垫导致产生大量有毒气体,睡眠中窒息而死。
郭小川诗选
秋风像一把柔韧的梳子,梳理着静静的团泊洼;
秋光如同发亮的汗珠,飘飘扬扬地在平滩上挥洒。
高粱好似一队队的“红领巾”,悄悄地把周围的道路观察;
向日葵摇头微笑着,望不尽太阳起处的红色天涯。
矮小而年高的垂柳,用苍绿的叶子抚摸着快熟的庄稼;
密集的芦苇,细心地护卫着脚下偷偷开放的野花。
蝉声消退了,多嘴的麻雀已不在房顶上吱喳;
蛙声停息了,野性的独流减河也不再喧哗。
大雁即将南去,水上默默浮动着白净的野鸭;
秋凉刚刚在这里落脚,暑热还藏在好客的人家。
秋天的团泊洼啊,好像在香甜的梦中睡傻;
团泊洼的秋天啊,犹如少女一般羞羞答答。
团泊洼,团泊洼,你真是这样静静的吗?
全世界都在喧腾,哪里没有雷霆怒吼,风云变化!
是的,团泊洼的呼喊之声,也和别处一样洪大;
听听人们的胸口吧,其中也和闹市一样嘈杂。
这里没有第三次世界大战,但人人都在枪炮齐发;
谁的心灵深处——没有奔腾咆哮的千军万马!
这里没有刀光剑影的火阵,但日夜都在攻打厮杀;
谁的大小动脉里——没有炽热的鲜血流响哗哗!
这里的《共产党宣言》,并没有掩盖在尘埃之下;
毛主席的伟大号召,在这里照样有最真挚的回答。
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在战士的心头放射光华;
反对修正主义的浪潮,正惊退了贼头贼脑的鱼虾。
解放军兵营门口的跑道上,随时都有马蹄踏踏;
五·七干校的校舍里,荧光屏上不时出现《创业》和《海霞》。
在明朗的阳光下,随时都有对修正主义的口诛笔伐;
在一排排红房之间,常常听见同志式温存的夜话。
……至于战士的深情,你小小的团泊洼怎能包容得下!
不能用声音,只能用没有声音的“声音”加以表达:
战士自有战士的性格:不怕污蔑,不怕恫吓;
一切无情的打击,只会使人腰杆挺直,青春焕发。
战士自有战士的抱负:永远改造,从零出发;
一切可耻的衰退,只能使人视若仇敌,踏成泥沙。
战士自有战士的胆识:不信流言,不受欺诈;
一切无稽的罪名,只会使人神志清醒,头脑发达。
战士自有战士的爱情:忠贞不渝,新美如画;
一切额外的贪欲,只能使人感到厌烦,感到肉麻。
战士的歌声,可以休止一时,却永远不会沙哑;
战士的明眼,可以关闭一时,却永远不会昏瞎。
请听听吧,这就是战士一句句从心中掏出的话。
团泊洼,团泊洼,你真是那样静静的吗?
是的,团泊洼是静静的,但那里时刻都会轰轰爆炸!
不,团泊洼是喧腾的,这首诗篇里就充满着嘈杂。
不管怎样,且把这矛盾重重的诗篇埋在坝下,
它也许不合你秋天的季节,但到明春准会生根发芽。……
一
乡村大道呵,好像一座座无始无终的长桥!
从我们的脚下,通向遥远又遥远的天地之交;
那两道长城般的高树呀,排开了绿野上的万顷波涛。
哦,乡村大道,又好像一根根金光四射的丝绦!
所有的城市、乡村、山地、平原,都叫它串成珠宝;
这一串串珠宝交错相连,便把我们的绵绣江山缔造!
二
乡村大道呵,也好像一条条险峻的黄河!
每一条的河身,至少有九曲十八折;
而每一曲、每一折呀,都常常遇到突起的风波。
哦,乡村大道,又好像一道道干涸的沟壑!
那上面的石头和乱草呵,比黄河的浪涛还要多;
古往今来的旅人哟,谁不受够了它们的颠簸!
三
乡村大道呵,我生之初便在它上面匍匐;
当我脱离了娘怀,也还不得不在上面学步;
假如我不曾在上面匍匐学步,也许至今还是个侏儒。
哦,乡村大道,所有的山珍土产都得从此上路,
所有的英雄儿女,都得在这上面出出入入;
凡是前来的都有远大的前程,不来的只得老死峡谷。
四
乡村大道呵,我爱你的长远和宽阔,
也不能不爱你的险峻和你那突起的风波;
如果只会在花砖地上旋舞,那还算什么伟大的生活!
哦,乡村大道,我爱你的明亮和丰沃,
也不能不爱你的坎坎坷坷、曲曲折折;
不经过这样的山山水水,黄金的世界怎会开拓!
南方的甘蔗林哪,南方的甘蔗林!
你为什么这样香甜,又为什么那样严峻?
北方的青纱帐啊,北方的青纱帐!
你为什么那样遥远,又为什么这样亲近?
我们的青纱帐哟,跟甘蔗林一样地布满浓荫,
那随风摆动的长叶啊,也一样地鸣奏嘹亮的琴音;
我们的青纱帐哟,跟甘蔗林一样地脉脉情深,
那载着阳光的露珠啊,也一样地照亮大地的清晨。
肃杀的秋天毕竟过去了,繁华的夏日已经来临,
这香甜的甘蔗林哟,哪还有青纱帐里的艰辛!
时光像泉水一般涌啊,生活像海浪一般推进,
那遥远的青纱帐哟,哪曾有甘蔗林里的芳芬!
我年青时代的战友啊,青纱帐里的亲人!
让我们到甘蔗林集合吧,重新会会昔日的风云;
我战争中的伙伴啊,一起在北方长大的弟兄们!
让我们到青纱帐去吧,喝令时间退回我们的青春。
可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一个伟大的发现:
住在青纱帐里,高粱秸比甘蔗还要香甜;
可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大胆的判断:
无论上海或北京,都不如这高粱地更叫人留恋。
可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一种有趣的梦幻:
革命胜利以后,我们一道捋着白须、游遍江南;
可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一点渺小的心愿:
到了社会主义时代,狠狠心每天抽它三支香烟。
可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坚定的信念:
即使死了化为粪土,也能叫高粱长得秆粗粒圆;
可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一次细致的计算:
只要青纱帐不倒,共产主义肯定要在下一代实现。
可记得?在分别时,我们定过这样的方案:
将来,哪里有严重的困难,我们就在哪里见面;
可记得?在胜利时,我们发过这样的誓言:
往后,生活不管甜苦,永远也不忘记昨天和明天。
我年青时代的战友啊,青纱帐里的亲人!
我们有的当了厂长、学者,有的做了编辑、将军,
能来甘蔗林里聚会吗?——不能又有什么要紧!
我知道,你们有能力驾驭任何险恶的风云。
我战争中的伙伴啊,一起在北方长大的弟兄们!
你们有的当了工人、教授,有的做了书记、农民,
能回到青纱帐去吗?——生活已经全新,
我知道,你们有勇气唤回自己的战斗的青春。
南方的甘蔗林哪,南方的甘蔗林!
你为什么这样香甜,又为什么那样严峻?
北方的青纱帐啊,北方的青纱帐!
你为什么那样遥远,又为什么这样亲近?
一
厦门——海防前线呀,你究竟在何处?
不是一片片的荔枝林哟,就是一行行的相思树;
厦门——海防前线呀,哪里去寻你的真面目?
不是一缕缕的轻烟哟,就是一团团的浓雾。
荔枝林呵荔枝林,打开你那芬芳的帐幕,
知我者,请赐我以战斗的香甜和幸福!
相思树呵相思树,用你那多情的手儿指指路,
爱我者,快快把我引进英雄的门户!
轻烟哪轻烟,莫要使人走入歧途,
真理才是生命之光,斗争才是和平之母;
浓雾呵浓雾,休想把明亮的天空蒙住,
黑夜已经仓皇而逃,太阳已经喷薄而出。
厦门——海防前线呀,你究竟在何处?
外边是蓝茫茫的东海哟,里面是绿悠悠的人工湖;
厦门——海防前线呀,哪里去寻你的真面目?
两旁是银闪闪的堤墙哟,中间是金晃晃的大路。
二
大湖外、海水中,忽有一簇五光十色的倒影;
那是什么所在呀,莫非是海底的龙宫?
沿大路、过长堤,走向一座千红万绿的花城,
那是什么所在呀,莫非是山林的仙境?
真像海底一般的奥妙啊,真像龙宫一般的晶莹,
那高楼、那广厦,都仿佛是由多彩的珊瑚所砌成;
真像山林一般的幽美啊,真像仙境一般的明静,
那长街、那小巷,都好像掩映在祥云瑞气之中。
可不在深暗的海底呀,可不是虚构的龙宫,
看,凤凰木开花红了一城,木棉树开花红了半空;
可不在僻远的山林呀,可不是假想的仙境,
听,鹭江唱歌唱亮了渔火,南海唱歌唱落了繁星。
可不在冷漠的海底呀,可不是空幻的龙宫,
看,榕树好似长寿的老翁,木瓜有如多子的门庭,
可不在肃穆的山林呀,可不是缥缈的仙境,
听,五老峰有大海的回响,日光岩有如鼓的浪声。
分明来到了厦门城——却好像看不见战斗的迹踪,
但见那——满树繁花、一街灯火、四海长风……;
分明来到了厦门岛——却好像看不见战场的面容,
但见那——百样仙姿、千般奇景、万种柔情……。
呵,祖国的花城,你的俊美怎能不使我激动!
我的脚步啊,无论如何不能在此久停;
呵,南方的宝岛,我怎能不衷心地把你称颂!
可是我必须前进啊,前面才有我的雄伟的途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