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月兰
(华南师范大学,广东 广州 510006)
半生情浓,不染纤尘
——电影《自梳》中的同性情谊探析
陈月兰
(华南师范大学,广东 广州 510006)
张之亮导演的作品《自梳》是一部成功的女性同性恋文艺片。本文以影片《自梳》为研究对象,分别从复杂纠结的姐妹情谊、充斥暧昧的情感领域及对男性中心主义的颠覆和批判三个层面,分析和梳理影片中同性情谊的深层意蕴。
同性恋;姐妹情谊;暧昧;男性中心
香港导演张之亮的文艺片历来备受推崇,主要原因不仅是他的视角总聚焦于平凡人情感的细腻描写,易获得观众的心理认同,更重要的是在影片中表达出对中国人的生存状态以及在这种生存状态中所积淀的文化的深切关注。他的这种文化态度在其同性恋文艺片《自梳》中得到完美阐释。电影《自梳》自始至终充斥着温情脉脉的同性情谊,没有普通同性恋影片浮夸色欲镜头,温和地消解了时下同性恋题材的边缘性和尖锐性。
《自梳》影片讲述了一段穿越50年时空的真情,两个女人的苦难与爱恨。意欢(杨采妮饰)是一个生活在旧时广东农村的贫困家庭的女儿,父母为了偿还地主的债务将她抵押给地主。意欢誓死反抗,成为自梳女,将头发“梳起”不嫁。因与青梅竹马的男人私通,遭抛弃后又被姑婆驱逐。玉环(刘嘉玲饰)是一个历经沧桑的风月女子,命运多舛,纵然风情万种、聪明坚韧,仍不断被丈夫出卖被军阀侮辱。本是两个毫无关系的女子,因缘相逢,因心相惜。她们经历命运的坎坷后,跨越“我们都是女人”的桎梏,终于接受彼此,平淡而温馨地守候,直到在战火中失散。经历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后,年老的玉环成了意欢,踏上了寻找真正意欢的最后生命之途。
这是一部成功的同性恋之作。下面本文以影片《自梳》为研究对象,分别从复杂纠结的姐妹情谊、充斥暧昧的情感领域及对男性中心主义的颠覆和批判三个层面,分析和梳理影片中同性情谊的深层意蕴。
姐妹情谊通常被理解为妇女在共同受迫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互相关怀、互相支持、相依为命的一种关系。这种由于独特性别特征而形成的特殊的妇女之间的关系,同充满竞争的男性世界的伦理和价值观念截然不同。意欢和玉环在各自的异性恋生活中经历了共同的痛苦情感和压迫,但两人却能惺惺相惜,互相取暖。意欢在逼婚危难时,玉环解囊相助;玉环嫁入豪门却遭丈夫出卖被军阀蹂躏时,意欢在雨中执意守候。意欢对男子痴心托予、怀孕,被抛弃被驱逐,生命危难之时,玉环再次倾囊相救。受尽人情冷暖,历尽世事沧桑,依然能彼此不离不弃,姐妹情谊情深意重。
但这种姐妹情谊是存在于两个女人的同性恋状态中的。酷儿理论认为,性倾向不是天生的,而是在社会和文化过程形成的。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在同性恋成因问题上指出,同性恋是性心理发展中某个阶段的抑制或停顿,也即在异性恋中不愉快的遭遇会在人的潜意识中种下异性恐怖的种子,多重深刻的恐怖印象导致在异性交往中心理产生抗拒,因而倾向从同性恋中攫取情感认同。两个女人从异性到同性寻觅情感皈依时,经历了痛苦的旅程,在异性恋的挫折和对男性世界的失望中,转而投入同性怀抱,发现同性之恋才是最可靠的情感皈依。李银河在《同性恋亚文化》中说明,同性恋实际上是一种自恋主义倾向,既表现为过分的自怜自爱,又表现为对自身之外的对象与自身相异的事物兴趣缺乏。这点在意欢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整个影片中,意欢的对白不多,在众人热闹的时候,常常独坐一边,顾影自怜,忧郁地沉思在自己的世界里。镜头多次出现意欢卷缩的身体,她用孤独将自我意识封闭起来,与这个冷漠残酷的世界作苍白无力的抗争。如此说来,意欢和玉环她们在精神和灵魂上的互相依恋和关怀,即使彼此之间从来不指向性,但实际上她们的关系是一种柏拉图式的同性恋人关系。
姐妹情谊和同性爱恋复杂纠缠。玉环知道意欢献身于旺成后,伤心地说“那我呢?”。后来意欢自杀未遂,玉环怒骂“为了一个不爱你的男人自杀,有没有考虑过我?”。竭斯底里,将自己的情感与对方的男女之爱相抗衡,言行之间表现出隐秘的失衡的独占和索取心理,而这种心理和纯粹的姐妹情谊是不相符的。众所周知,亲吻和身体接触表明一种亲密的关系,可能无关乎性欲,但它关乎情欲。影片中,玉环曾两次亲吻意欢,第一次意欢惊异地拒绝了,因为“我们都是女人”,玉环黯然离开,意欢伤心痛哭;第二次,意欢为了让玉环安心逃难,主动躺着玉环身旁,玉环的吻柔情万千,怜惜满溢。她们通过亲吻,暧昧地传达了一种同性之间压抑的欲望。
女性的同性恋常常成为女性抗拒男权、自我情感寻觅的一个空间,而这个空间往往带着暧昧色彩。《自梳》将这种暧昧表达得淋漓尽致,完全不同于时下国内外同性恋电影浮夸的色欲表演,其中的同性恋情结隐讳含蓄。影片中人物情感的暧昧是最有意味的表现领域,将微妙关系和情感追求阐释得如此细腻,使影片具有无穷的张力。
张之亮导演重视对内心情感的表达,通过对故事情节的编织和情感细节的处理,表达对人性的关怀温和而不尖锐,自然细腻而非刻意营造。在影片中,张之亮擅长用特殊的意象表达隐晦的心理转变,尤其擅长用到“水”这一文学意象。《红楼梦》中贾宝玉说: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在中国道家思想中,女人属水,水属阴,阴生柔。这与传统性别理论的观点是一致的。性别理论认为,女性天生是柔弱的,温顺而包容,具有如水般阴柔的性格气质。《自梳》多次运用“水”这个特殊的意象表现女性的温柔多情、坚强有力量,赞颂女性之恋的纯洁忠贞。
影片中有一个细致的镜头:玉环被出卖受凌辱当晚,意欢在瓢盘大雨中执意守候,凌乱的脸上分不清雨水还是泪水。后来意
欢给玉环上药。窗外突然电闪雷鸣,意欢手一抖,蘸着药水的羽毛碰到了伤口,玉环尽管强忍疼痛,可是面部表情已相当痛苦,意欢心疼得轻轻的吹着伤口,泪水和着药水滴在玉环背上。玉环痛苦的表情瞬间被心里的感动温暖代替,嘴角轻轻上扬。在雨水和泪水中两个女人的心开始走在一起,超越屈辱和生命的苦难。
“水”还蕴含着坚强和力量。影片中意欢将身体泡浸在一个狭小的桶里独自堕胎。桶水慢慢地变成触目惊心的红色,镜头刻意聚焦了意欢苍白的痛苦扭曲的脸。善良的意欢为了生存,残忍地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这与她看到玉环受伤时心疼落泪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水淹没了她对男性世界暗涌的渴望和些许的希望,也表达了女性在社会的谴责和生存的困境中苦苦挣扎的力量。
影片的高潮部分,是在战争前夕,在何去何从的重要关头,玉环为了意欢从船上纵身跃进海里。当浑身湿透的玉环隔着铁栏与意欢相拥的时候,彼此眼里笃定的理解、温情和信任,令人动容。在生死攸关的时候,相对于异性的叛变和出卖,同性姐妹却能不离不弃。玉环以“跳海仪式”轰轰烈烈地宣告了男性在女性世界的陷落,而同性之爱陡然升腾为神圣的、忠贞不渝的情感。
福柯认为,影响、控制话语的最根本的因素是权力,话语和权力是不可分的。话语是权力的一种表现形式,权力通过话语起作用,也即只有拥有权力的一方才有话语霸权。中国两千年的封建社会,一直以男性为中心,女性一直是受压抑的性别,因而男性占有话语霸权,女性话语一直处于相对于主流话语的边缘位置或被压制的地位,也即是失语状态。这在社会历史发展的长河中所沉淀下来的就是男性中心主义文化。男性中心主义文化的核心观点是:我们所说的“人”其实就是指男人,男人是社会存在的主体;而女人只是男人的客体和“他者”,是以男人的附属体的状态存在的。男性中心主义将男性放置于主体的地位,女性是处在边缘化的、陌生人的特殊处境,地位低于男性。这反映在传统的叙事作品中,即塑造出来的往往都是女性围绕男性、男性拯救女性的世界,力求强调男尊女卑,男性勇敢坚强、女性柔弱温顺的性别气质。
在古希腊,同性恋作为一种性取向不仅是正常的,也是“自然”的。但这仅限于对男同性恋的关系而言。人们一般把男同性恋看成是男人武德表现的巅峰,往往还赋以理智、美观、道德高尚等等的评价,态度极为宽容。然而两个女人之间的关系却被归入“违反自然”的关系范畴。根据福柯在《性史》中的分析,这种关系之所以被视为“违反自然”,原因在于女人在这种关系中篡夺了男人的角色。这说明了,在男权社会,男人对女人角色和权力的侵犯是合理的,女人对男人角色和权力的侵犯却成了严重的社会问题。
然而,不同于根深蒂固的在传统男性叙事中女性形象被扭曲化的状态,《自梳》颠覆了男性中心主义,对男性形象进行“丑化”,消解和弱化了传统异性恋中伟岸的男性形象,建立了坚贞美好的女性之恋,从而质疑异性恋。男性的敢担当、负责任和忠于爱情的品行都隐匿了,变得猥琐、自私、无情无义。而男性的异化的最大表现就是男性对女性的背叛、欺骗和出卖。影片还有另一条线索,就是现代年轻的职业女性阿慧(李绮红饰)与其男朋友的情感纠葛。两条线索镜头互相穿插,意在揭示同性之爱与异性之恋的哲理性思辨。通过对比的方式,这部成功的女性同性恋作品,实现了对男权秩序的批判和颠覆。
影片最后,白发苍苍的玉环牵手意欢,镜头中出现了她们年轻时的样子,意欢依然青春娇憨,玉环依然美丽优雅,两人牵手,走向前方。张之亮显然是在用温和的中庸哲学主张“既然真爱,无关性别”。这体现了一个优秀成熟的导演一以贯之的对边缘性文化的思考。
[1]弗洛伊德.爱情心理学.北京:作家出版社,1988.
[2]汪民安.文化研究关键词.江苏: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
[3]李银河.同性恋亚文化.呼和浩特: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9.
[4]黄华.权力,身体与自我——福柯与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5]福柯.米歇尔:福柯集.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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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5-5312(2014)05-013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