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东盟政治互信:现状、问题与模式选择

2014-06-17 03:13
东南亚研究 2014年4期
关键词:双边东亚东南亚

陈 遥

(厦门大学历史系 厦门361005)

国际关系行为体之间的信任是世界和平与繁荣的重要保障。一个国家是否得到他国或国际社会的信任是该国综合国力和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崛起中的国家往往被视为现有国际秩序的破坏者,因而,崛起过程中获得信任至关重要[1]。

根据信任的传播原理,信任往往是从周边国家向国际社会传播。对中国来说,与东盟的互信是中国取得国际社会信任的基础和立足点[2]。中国与东盟之间互信关系的巩固将有利于中国取信于国际社会,有利于亚太地区的和平与稳定,并为中国崛起创造良好的国际环境,在中日互信关系降到冰点时期尤为重要[3]。

20 世纪70年代中期以来,随着美国从东南亚的三次战略收缩和中国崛起,东亚地区逐步出现中美权力转移的现象,权力天平越来越向中国倾斜。在此背景下中国与东盟逐步建立正式双边关系,东亚金融危机以来中国与东盟的关系正稳步发展,双方的政治互信关系也相应加强。但由于受奥巴马政府美国重返东南亚战略和南中国海利益争夺等因素的影响,中国—东盟的政治互信关系受到严重考验,对双边关系的发展以及东亚一体化进程都产生了不利的影响[4]。

学术界对中国—东盟互信关系进行了比较深入的研究,取得了许多优秀的成果。张锡镇从双边互信成果、主要障碍和互信途径方面分析了双边互信关系;曹云华从双边关系的相互依赖、制度建设等方面对双边互信关系进行了深入分析;唐国栋、贾丹从中国、东盟双边经贸关系、领导人会议等方面分析了双边互信关系;吕晓分析了中国与东盟互信的历程,并从东盟地区论坛内的合作、双边领导人会议成果、非传统领域的合作等方面分析双边信任关系①详见张锡镇:《中国同东盟的睦邻互信伙伴关系》,《当代亚太》1999年第2 期;曹云华:《论中国与东盟的相互依赖》,《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2005年第1 期;曹云华:《建立面向21 世纪的睦邻互信伙伴关系——评中国加入〈东南亚友好合作条约〉》,《东南亚研究》2003年第6 期;曹云华:《论东南亚地区秩序》,《东南亚研究》2012年第4 期;唐国栋、贾丹:《中国—东盟睦邻互信伙伴关系步入新时期》,《东南亚纵横》2003年第1 期;东南亚纵横编辑部:《建立互信,深化合作,进一步发展中国东盟关系》,《东南亚纵横》2011年第11 期;陈寒溪:《新安全观实践:中国建立信任措施政策及影响》,《国际关系学院学报》2005年第5 期;吕晓:《信任:中国—东盟合作的基础》,暨南大学硕士论文,2009 等。。

但已有研究基本上没有分析权力转移和美国重返亚太对中国与东盟互信关系的双重影响,也比较缺乏双方相互认知方面最新统计数据的实证分析,对双方政治互信的层次模型和模式讨论得比较少。本文拟在前人研究的成果上做出一点新的探索。具体以最新的“皮尤”民意调查 (Pew Research Poll)、芝加哥委员会调查报告等材料为基础,从中国—东盟政治互信基础、政治互信障碍和政治互信的模式等方面,重点探讨东亚权力转移和美国重返东南亚战略背景下中国与东盟政治互信的演变。

一 双边政治互信关系及其层次模型

纵观中国与东盟几十年的双边关系,可以把它分为三个阶段:

(一)建立政治互信关系的准备时期(1975—1996年)

1975年中国正式承认东盟。1991年7月,中国外交部长钱其琛在第24 届东盟部长会议的开幕式上,与东盟各国外交部长进行了非正式会谈,并表达了中国希望与作为一个整体的东盟合作的愿望[5]。1994年7月,中国作为东盟磋商伙伴参加了第一次东盟地区论坛。1996年7月,在第29 次东盟部长会议上,东盟给予中国全面对话伙伴关系身份,使中国1993年以来的磋商伙伴地位得到了全面提升[6]。

从此,中国和东盟的双边关系逐步走上正轨,为双方建立政治互信关系建立了基础。

(二)正式建立政治互信时期(1997—2002年)

1997年3月,中国在东盟地区论坛上正式提出了以互信、互利、平等、协作为核心的“新安全观”[7]。6月,东亚发生金融危机,它对亚洲国家特别是东盟成员国产生重大打击,并引起了泰国和印尼等国的政治动荡。12月,东盟与中国领导人举行了第一次峰会(东盟+1)之后,双方发表的联合声明指出,“中国和东盟成员国将发展彼此之间的睦邻互信伙伴关系作为中国与东盟在21 世纪关系的主要政策目标”。在睦邻、互信、伙伴三重关系中,核心和基础是政治互信[8]。

该联合声明为双方发展政治互信关系指明了方向。

中国政府在亚洲金融危机中与美国政府截然不同的外交举措进一步赢得了东盟的信任。这使得东盟认识到,在经济上同中方加强经贸往来会促进双方的经济发展,中国作为一个负责任大国有能力和意愿为周边中小国家提供某种程度上的“经济安全保障”。这将进一步扩大东盟在中国崛起过程中搭便车的收益和减小其经济风险。

1998年至2000年间,中国与每一个东盟成员国签署了关于双边关系的框架文件或合作项目,巩固了东盟与中国的双边关系。2002年11月,中国与东盟领导人签署了《中国与东盟全面经济合作框架协议》,决定到2010年建成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CAFTA),正式启动了中国—东盟自贸区的建设进程。2002年11月中国和东盟签订了旨在维护南海地区和平与稳定的《南海各方行为宣言》。

所以,从1997年中国提出“新安全观”和向东盟输出“经济安全保障”这一公共产品到2002年中国与东盟决定建成CAFTA,双方基本上建立了正式的政治互信关系。

(三)政治互信关系的深化与发展时期(2003—2009年)

2003年10月,中国与东盟在印尼巴厘岛举行的第七次中国—东盟领导人会议上正式签署《东南亚友好合作条约》及其两个修改议定书,成为东南亚地区以外第一个加入该条约的大国。中国与东盟的互信关系进一步深化和发展。

与此同时,在中国的“魅力攻势”和“软实力”战略下,东盟对中国的认知日趋改善,政治互信继续发展。前东盟秘书处秘书鲁道夫·赛维里诺说:“几年前曾有人问我:在与东盟关系方面,你认为中国最重要的成就是什么?我是这样回答的:中国已经成功地使东盟各成员国不再将其看成是个威胁。更积极的一点是,东盟国家日益镇定甚至是满意地把中国看成是一个崛起的亚洲大国。”[9]

2007年“皮尤”民调显示,仅29% 的印尼受访者和27% 的马来西亚受访者对美国持“喜欢”(favorable view )的态度,而两国对中国持同样态度者分别是65% 和83%[10]。

由此可见,不论从双边的官方关系看,还是从民间舆论的角度看,中国—东盟的双边政治互信关系得到了较大程度的提升和发展。

政治互信的层次模型:

图1 国际关系行为体间政治互信层次模型

国内外学术界对国际关系中的政治互信已做了比较充分的研究[11]。国际关系行为体间的政治互信关系的层次大概由四个部分构成:一是稳步发展的经贸关系,二是外交关系机制化和深化;三是安全观的良性互动,特别是双方对对方军事战略意图的良性认知;四是相同或相似价值观念或认同。这是一种从物质到文化,从低级层次到高级层次递进的过程。

从中国—东盟关系历程来看,双边关系的改善首先源于双方在外交上的良性互动,随后双边贸易的快速发展,再到安全观的良性互动,再到贸易、外交和安全观三者的进一步互动,这成为双边政治信任关系的基础。

从中国—东盟双边政治互信的层次看,经贸关系(区域经济整合)方面的发展为双边政治互信关系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2012年,中国—东盟双边贸易额已达4001 亿美元,是2002年的7.3 倍,10年中年均增长22%①据统计,2002年,中国—东盟贸易总额为547.67 亿美元,东盟为中国第五大贸易伙伴,中国为东盟第三大贸易伙伴。2012年,双边贸易额已达4001 亿美元,年均增长22%,是2002年的7.3 倍。参见《商务部:十年间中国东盟双边贸易额增长7.3 倍》,凤凰网,2013-07 -23,http://finance.ifeng.com/a/20130723/10240830_ 0.shtml。外交关系的制度化安排也已经达到较高的水平,到2005年已经在16 个领域的各个层次上建立了共计46 个机制,包括12 个部长级机制[12]。

自中国提出新安全观后,双边的安全观念和政治文化领域,已进行较好的良性互动,但也存在一定的问题。东盟对中国日益增长的军力很敏感。中国与东盟主要成员国在政治制度方面存在很大差异②越南与中国政治制度相同,是两国产生互信的重要基础,但两国在地缘政治、领土纠纷和历史方面存在着一定的分歧。,这被部分学者认为是政治互信的重要障碍,但东盟主要成员国与中国在文化上有较大的相似性,大多认同“亚洲价值”,在文化价值观念基本相似的情况下,不同的政治体制的差异可以通过增加双方的政治决策透明度和决策模式选择来提高互信关系[13]。因而,双方政治和军事决策透明度的提高有利于双边政治互信的建立和提高。

双方普通公众的相互认知或认同,特别是年轻人之间的正面相互认知,也是双边互信关系的重要基础。根据建构主义理论,双边认同的形成和增强会建构或界定共同利益,因而,中国—东盟互信的建立和加强会增强双方的共同利益,这样认同——利益的良性循环会进一步加强中国—东盟的合作和亚太地区的和平与稳定。

二 双边政治互信中存在的问题

从中国与东盟双边政治互信的层次模型,即:经贸关系、外交关系和安全观等方面来看,双边的这种政治互信关系呈现出较为稳步发展的态势。但是,双边互信关系仍然相对比较脆弱。这主要源于中国—东盟双边关系存在着诸多的障碍,主要有:中国与一些东盟成员国间存在着领土或领海纠纷;部分东盟成员国对中国崛起的军事力量呈现出不信任的迹象;在美国重返东南亚战略影响下,东盟与美国的军事联系会进一步加强,在安全领域形成中、美、东盟三边“零和”互动关系。这些都将在一定程度上冲击中国与东盟的政治互信关系。以下主要谈谈美国重返亚太对中国—东盟互信的影响。

(一)美国三次战略收缩与中国、东盟关系的改善

中国与东盟政治互信关系的加强与20 世纪70年代中期前后美国三次从东南亚的战略收缩有较大的关系。美国第一次从东南亚的战略收缩是越南战争结束前后,提出和实施“尼克松主义”[14]的外交思想。这一外交思想主张在美国坚守“条约义务”的前提下,放弃给予东南亚盟国直接的安全保障(核威胁除外),鼓励其亚洲盟友自己承担国内安全和军事防务的责任,并鼓励它们进行集体安全建设。在此背景下,东盟的制度化建设进一步发展,中国开始承认东盟。1975年中国政府正式承认东盟,逐步与东盟建立正式的双边关系。

美国第二次从东南亚的战略收缩是1997年美国拒绝给予处于金融危机中的东南亚以“经济安全保障”。这导致中国政府抓住机会向东南亚各国承诺人民币不贬值,并给予东盟成员国以一定的援助。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中国给予东盟“经济安全保障”的外交举措,是中国向外输出“安全保障产品”的尝试。

美国第三次在东南亚的战略收缩是2001年“9·11”事件之后,布什政府忙于在全球范围内大搞反恐战争,忽视了与东南亚国家的外交关系。这导致美国进一步从东南亚进行战略收缩。而恰恰是在此时期,中国加强了与东盟的经济与外交联系,如正式提出建立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和加入《东南亚友好合作条约》,使得中国与东盟的政治互信关系得到继续发展。

(二)美国“重返东南亚”对中国、东盟政治

互信关系的冲击

美国奥巴马政府重返亚洲或东南亚的战略①2009年7月22日,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和东盟签署了《东南亚友好合作条约》,这是美国重返东南亚(“更加深入和有效地在地区和全球范围内加强与东盟的关系”)的象征性外交举措。详见:“United States Accedes to the Treaty of Amity and Cooperation in Southeast Asia”,Fact Sheet,Bureau of Public Affairs,Office of the Spokesman,Washington,DC.,July 22,2009,http://www.state.gov/r/pa/prs/ps/2009/july/126294.htm。根据2012年9月芝加哥委员会的调查,52%的美国受访者认为亚洲对美国比欧洲更重要,而认为欧洲比亚洲更重要的受访者比例为47%。The Chicago Council on Global Affairs,Americans Shifting Focus to Asia,p.1,2012 -09 -10,http://www.thechicagocouncil.org/files/Studies_ Publications/POS/Survey2012/Asia.aspx,频繁运用“巧实力”的外交政策将会给中国和东盟之间的政治互信带来一定的冲击。2009年7月,美国加入了《东南亚友好合作条约》,加强了与传统盟友的关系,改善了与缅甸的关系。奥巴马政府极力推动TPP 战略对中国与东盟的经贸关系及互信关系,已经并将进一步产生不利影响。

美国加强同东南亚海岛国家之间的军事联系,企图将南海问题东盟化和国际化。美国作为唯一的超级大国在全球范围内有着广泛的利益,其在亚太地区的主要利益之一是确保南海区域航行自由,这一点与东盟部分成员国对南海领土和领海的声索有着共同的利益。所以,东盟部分成员国与美国在应对中国南海主权方面存在着合作的可能性。

美国前国务卿希拉里于2011年12月会见了缅甸总统吴登盛,并与缅甸全国民主联盟领导人昂山素季进行了会面。显然,美国企图利用与缅甸改善关系来在中缅之间打下楔子。因而,中美两国在缅甸的政治博弈可以看成是中美与东盟建立政治互信关系的竞争。缅甸则企图通过实施大国平衡战略或两面下注的策略发展与中美的外交关系[15]。

中国日益增长的军事预算和军事实力以及外向型军事战略让美国和东盟均产生一定的担忧,甚至是恐慌②根据戴维·B.H 和温迪·弗里曼等人的研究,东盟成员国中印尼、菲律宾、越南对中国的威胁认知最为明显,泰国、缅甸、老挝和柬埔寨对中国威胁的认知最弱,其它国家处于两者之间。详见曹云华、唐翀:《新中国—东盟关系论》,世界知识出版社,2005年,第219 页。。因而,美国和东盟在共同应对中国军事力量增长方面的担忧将有可能促使双方加强安全领域合作,以应对中国军力崛起的影响,从而给中国—东盟的政治互信关系产生裂痕。

具体地看,东盟海岛国家(外加越南)和美国对中国军力最为关注或双方共同担忧的问题在于中国发展“蓝水海军”的战略,以及中国军事预算不透明,战略意图不透明和军事决策过程的不透明。蓝水海军战略的制定与实施将使南海岛屿(领海)争端中的东盟成员国产生更为明确的担忧,成为中国与东盟建立政治互信关系的严重考验。但作为在地理、历史、人口和政治上的大国,中国崛起过程中加强远洋海军建设是其发展的历史逻辑。

领土与领海争端、军备竞赛及军事上的相互猜忌,特别是对中国日益增长的军力的不信任已经对中国和东盟互信关系产生一定的影响。从最新的“皮尤”国际舆论调查项目看,中国与东盟国家间的领土和领海争端已经影响到当事国民众对中国的好感度或信任度。82%的日本受访者、62%的印尼受访者认为与中国的领土争端将会是这些国家一个大的问题。特别是菲律宾,90%的受访者认为,这种与中国的摩擦是本国一个大的问题[16]。

中国崛起及东亚权力转移与美国重返东南亚背景下,东盟对中国重新出现了担忧或猜忌。东盟的大国平衡战略必然会寻求美国在军事的上的支持。

三 双边政治互信的模式和中国的对策

(一)东亚国际秩序转型的特点

当前东亚国际秩序转型主要有以下特点:去中心化、内外互动性强、不确定性强以及政治、安全与经济文化相分离等。

随着中国的崛起和美国实力的相对下降,中美在东亚出现了权力转移的现象,但中国尚未在此地区占据绝对优势,因而转型中的东亚国际秩序不再像朝贡秩序、殖民秩序或东亚共荣圈秩序那样以某个国家为中心。当前的发展体现出多中心或去中心的趋势。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大国,其拥有战略核威慑及联合国常任理事国的地位,使其成为潜在的中心,但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力量特别是经济和军事力量仍然是十分强大。日本理所当然是主要角色之一。而东盟的联合力量和潜力也不可小觑。因而,东亚秩序尚未形成某个中心。

东亚转型的另一个特点是内外力量互动性很强,主要是指外部力量美国及与内部的东盟和中国的互动性强。这三种力量的互动在很大程度上塑造着东亚的秩序。美国“重返东南亚”的举动对东亚范围的主要力量对比关系发生重要影响,而中国的崛起和美国的“再平衡”战略势必使东亚秩序转型呈现出内外力量互动性强的特点。

内外力量互动性强的特点也使得东亚国际秩序呈现出很大的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主要是由三个变量即中国、美国和东盟的力量变化及其互动导致的①日本的角色变化不大,日本的国力及其与美国的关系等因素呈现比较稳定的特点。。

政治、安全与经济、文化因素的相对分离是东亚秩序转变的重要特征。中、美、东盟三方在经济领域的互动性和依赖已经很强。但政治、安全方面,中、美和东盟三方表现出不同的阵营。美国和东盟成员国在安全和政治领域的关系相对更为密切,美、菲等国是同盟关系,而中国与美国和东盟的政治和安全方面的关系很大程度上表现出不信任。

(二)中国—东盟政治互信模式

从中国、东盟及区域外大国美国的互动关系来看,中国—东盟政治互信的模式大致有以下几种选择:

第一种模式是国际上一些学者提出的新朝贡贸易体系模式。这是21 世纪版的东亚传统国际关系模式。在西方殖民势力东来之前,东南亚小国为保证王朝的安全与中国历代王朝(明清时期为主)建立的政治互信模式。在此模式中,中国王朝为周边小国提供安全保障和经济、文化支持。而藩属国则承认中国王朝的中心地位。这是一种典型的提供政治安全和经济安全保障的信任制度。中国是某种程度上的“信任帝国”。

这种排斥区域外的政治力量信任模式在目前的国际政治环境下基本上不可行。第一是中国的实力仍未达到能够为东南亚各国提供安全保障这种公共产品。第二在于一些东盟成员国民族主义情绪比较浓厚,对国家主权异常敏感,加上与中国的地缘政治关系等原因,对以中国为中心的信任模式疑虑比较大。第三在于美国在东南亚特别是海岛国家以及在南中国海的海军力量的存在。美国与东盟国家,特别是与其盟国建立了军事互信机制,妨碍了中国与东盟的军事互信机制的建立。

这种模式是东盟和国际社会担心的,中国在短期内应企图避免这种诉求和打消国际社会的疑虑。

第二种模式选择是以建立东亚共同体为假设,在东亚共同体中存在多个平等主体(多中心),逐步走向东亚共同体的政治互信模式。在这种模式里,东盟、中国、日本和区域外大国美国的相互较量,导致在东亚共同体中无法出现一个中心力量。这种模式是各种力量在均势策略下保持某种均势的状态。由于历史、地缘政治等原因,东亚共同体在短期内无法实现,目前也没有一个正式的路线图,甚至无法启动。

从国家实力来看,中国、美国和俄罗斯这样的地缘大国参加某种类似于欧盟的高度一体化的国际组织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各大国不愿承担失去单边行动自由的代价。大国的预期收益小于其预期成本(小国可能相反),因而这种模式的选择可能性比较小。

第三种模式是中美竞争与合作背景下(日本一定程度上的参与,主要体现在经济方面)的中国—东盟政治互信模式(或称之为“中美竞合模式”),这种模式强调大国间的政治合作与竞争。在中国经济继续持续发展,国内政治不会出现较大动荡的情况下,中国将是东亚内部唯一的政治上、经济上和军事上的大国,是东亚国际关系格局中最重要的政治力量。中国与东盟的政治互信关系由于双边的经济、外交和文化联系得到巩固。外交上的制度建设,“新安全观”的确立和双边经贸关系的深化为中国和东盟政治互信关系打下基础。中美与东盟建立互信关系的竞争中,美国的优势在于给东盟提供安全保障,外交机制建设也在加强中,但在经济领域美国的优势逐步被中国所取代。东盟注重在经济上搭中国崛起的“便车”,并希望在经济动荡时期中国能给予其经济安全保障。因而,在经济方面,中国给予东盟经济利益的能力与意愿是中国与东盟政治互信关系的重要因素。

但在短期内,中国无法忽视美国军事力量的存在,特别是在美国“重返东南亚”的背景下,中国与东盟政治互信将经受一定程度的考验。但从长时段看,美国在全球范围内和东南亚区域内的相对衰落①美国在全球经济中的比例下降,中国等亚洲经济体在全球经济中的比例上升。2000年美国GDP 占世界经济总量为30.56%,2005年占27.4%,2011年占21.4%,参见:http://zh.wikipedia.org/wiki/历年世界十大经济体国内生产总值列表。与中国崛起而导致的东亚权力转移的趋势不可逆转。因而,中国与东盟的政治信任在短期内受美国因素的影响较大,而从长期角度看其影响则比较有限。中国与东盟政治互信在一定时期内将以这种模式呈现,走向第一种模式的可能性最小,走向第二种模式的可能性也不大。

(三)中国的应对策略

针对东亚权力转移和美国重返东南亚的国际形势,中国有必要从以下几个方面加强中国—东盟政治互信关系:

第一,加强中国和东盟成员国的双边经贸和外交关系,以巩固中国—东盟政治互信关系的基础。积极研究TPP 可能对中国—东盟自贸区的不利影响。

第二,建构中国—东盟政治互信的恰当模式,研究建立信任的主要措施,提高中国的国家信用。双边经贸、外交关系和制度建设是建构中国—东盟政治互信的基础。在前者的基础上加强双边文化交流,建构中国—东盟互信的恰当模式,以建立稳固的双边互信关系。

第三,谨慎处理中国与东盟成员国的领海和岛屿争端,在维护主权的同时照顾到争端方的利益诉求,避免在外交领域形成单边主义形象。2013年7月的“皮尤”民意调查表明,菲律宾、印尼和马来西亚被访者都表达了对中国单边主义的担忧。39%的菲律宾受访者认为中国不关心菲律宾的利益。在印尼和马来西亚,持这种态度的受访者比例分别为:36%、32%[17]。2013年68%的菲律宾受访者认为中国军力的增长是“坏事”,尽管持这种态度的印尼和马来西亚受访者比例分别为39%和20%,但对中国军力上升持负面态度的印尼和马来西亚受访者比例比往年大幅上升[18]。中国经济的飞速发展和军力提升引起国际社会和东盟成员国的担忧,这种担忧是多方原因造成的,逐步提高中国国防透明度是打消这种担忧的重要努力②历年《中国国防白皮书》已经大大提高了中国国防的透明度,但军力越是提升,外界对中国国防透明度的要求就更高,特别是在中国与周边国家发生领土纠纷的情况下。。

第四,处理好与霸权国美国的关系。中美和东盟在亚太地区已经形成了比较紧密互动的三角关系。东盟在建立中美新型大国关系中起到重要作用,美国也是发展中国—东盟政治互信关系进程中最重要的外来力量,对东盟与美国的双边关系发展应密切关注,适时进行政策调整和制衡。另一方面,中、美和东盟三方可以尝试在三边框架中进行合作,特别是经济合作和低层次的军事合作。

第五,加强中国和东盟的民间交流,特别是双方年轻人之间的交流。根据“皮尤”民意调查,东盟成员国年轻人对中国的好感度要超过年长者,例如54%的18 -29 岁的菲律宾青年人对中国持有好感的态度,30 -49 岁的比例为50%,50 岁以上的菲律宾人中仅有30%对中国有好感[19]。因而,着重培养双边青年人的文化交流是加强双方互信的重要基础,尤其要加强与东盟成员国中对中国信任度低的国家中青年人的交流,这是改善该国对中国印象的重要途径。

结论

20 世纪70年代中期以来,受美国、中国和东盟三方因素的影响,中国和东盟逐步建立双边互信关系。2009年以来,美国奥巴马政府的“重返东南亚”政策对稳步发展的中国—东盟的政治互信关系已经并将继续产生一定的影响。中国—东盟政治互信关系走向以中国为中心的“新朝贡”体系模式和多中心的东亚一体化模式的可能性都比较低,双边政治互信关系将呈现出中美与东盟建立政治互信关系的竞争模式。

中国—东盟应该加强民间文化交流,特别是青年人之间的交流。东盟各国对中国的态度总体上呈现出分裂态势,也就是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国对中国相对信任,菲律宾、越南等国对中国信任度较低。中国应该有针对性地巩固与前者的关系,试图改善与后一类国家的双边关系。为了消除东盟对中国崛起的戒心,中国可以考虑增加国家战略、国防战略和决策的透明度,以配合日益紧密的双边经济和外交关系,巩固中国—东盟政治互信关系,关注美国因素的影响,为中国赢得国际社会的信任奠定基础。

【注 释】

[1]王日华:《中国传统的国家间信任思想及其启示》,《世界经济与政治》2011年第3 期。

[2]同[1]。

[3]Bruce Stokes,“Asia's view of China-mostly wary,but Japan most of all”,http://www.pewglobal.org/2013/08/05/asias-view-of-china-mostly-wary-but-japan-most-of-all/

[4]2013年7月的美国皮尤全球民意调查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证实了这种看法。详见:Pew project,“America's Global Image Remains More Positive than China's,But Many See China Becoming World's Leading Power”,http://www.pewglobal.org/files/2013/07/Pew - Research - Global - Attitudes-Project-Balance -of -Power -Report -FINAL - July -18-2013.pdf

[5]盛力军:《东盟与中国关系四十年回顾》,载梁志明、张锡镇等著《东盟发展进程研究——东盟四十年回顾与展望》,香港社会科学出版社有限公司,2008年,第294 页。

[6]同[5],第295 页。

[7]陈衍德、陈遥: 《20 世纪末以来中、美与东盟的三边互动关系——以权力转移为视角》,《当代亚太》2009年第6 期。

[8]张锡镇:《中国同东盟的睦邻互信伙伴关系》,《当代亚太》1999年第2 期。

[9]〈菲〉鲁道夫·赛维里诺著,王玉主译《中国、东盟关系:过去、现在与未来》,《当代亚太》2008年第3 期。

[10]The Pew Global Attitudes Project,2007,转引自Thomas Lum,Wayne M.Morrison,and Bruce Vaughn,China's Soft Power in Southeast Asia,p.2.

[11]同[1]。

[12]同[6]。

[13]Robert Owen Keohane,After Hegemony:Cooperation and Discord in the World Political Economy?,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5,pp.258 -259.

[14]The - nixon - doctrine,http://en.wikipedia.org/wiki/Nixon_ Doctrine;The - nixon - doctrine,http://www.americanforeignrelations.com/A- D/Doctrines - The - nixon -doctrine.html

[15]《经济学人:中美大赌盘 缅甸两面下注》,新加坡《联合早报》网,http://www.zaobao.com/wencui/2011/12/hongkong111203e.shtml

[16]Pew project,“America's Global Image Remains More Positive than China's,But Many See China Becoming World's Leading Power”,July 18,2013,p.32,http://www.pewglobal.org/files/2013/07/Pew - Research - Global - Attitudes -Project- Balance - of - Power - Report - FINAL - July - 18-2013.pdf

[17]同[16]。

[18]同[16],p.33.

[19]同[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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