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村
几年前,在某个创作研讨会上,谈到我的创作,我说出了两个词:“破碎”和“游离”。这是我对当下文学现状的理解,也是对自己创作思想的总结。
我们生活的时代,是充满了“破碎感”的。在一个经济高度繁荣的时代,人们每天面对炫目的场景,面对科学技术的加速进步,物质更加丰富使我们的视野纷繁复杂。一瞬间,我们的现实世界和精神世界都遭受了巨大的冲击。我们只能面对这种破碎。
我们的个体精神是破碎的。在信息高速发达的时代,我们耳边充斥着喧嚣。这种喧嚣不可阻挡,令我们惶惑而恐惧。偌大的世界,可能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我们可以倾听外部世界杂乱而狂响的喧扰,却无法听到自己片刻的心跳。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破碎的。今天,在一个拥挤的大都市里,林立的高楼鸟巢般装载着无数家庭。但是这些隔离的居住区域,往往缺少传统社会那样悠闲而富有情味的交流。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以往我们以为说的是封闭的农业社会,现代的城市却恰恰展现了这种现实。
现代社会的人际关系比之传统社会,更讲求个人独立,个体之间的功能性结合。这种有效率的社会结构,加速了社会走向富裕和更发达,但是却失去了传统社会里边那种非功利的悠闲与情谊。在现代社会“人情”是可以用利益评估的,但是在传统社会,人情就是人情,其精神的意义大过现实的功利。
因为如此,现代社会里文学这种东西越来越被边缘化,变成了“小小的个人的声音”(多丽丝·莱辛语)。这小小的个人的声音,与历史的宏大并非是协调的,往往它是不和谐的声响。这种微小而脱离,这种不和谐,意味着“破碎”是它的常态。
作为一个作家,在这样一个时代保持一点“小小的个人的声音”,对我来说,最好的概况是“破碎”。破碎状态意味着我不会去在意宏大叙事,意味着我将更关心我们小小个体的存在状态和价值,也意味着我更愿意做一个现代社会里的琐碎写作者:片言只语的写作,跨文体的写作,各种与历史和现实抗拒的写作。
今天的时代,“全球化”意味着:追求物质的更多更繁荣,追求科技的更快更发展,追求社会的更紧密更统一。一个现代化的生产线上,是不允许走神、不允许步调不一致的。但是,文学从来都不可能做到与现实或者所谓时代配合默契,文学从来都不会主动调情;相反,文学更多地是站在人文精神的立场,尽到拷问时代和纠偏现实的责任——因此,“游离”是文学在现代社会必然的命运。特别是在后工业时代,文学不能充当技术和金钱的仆佣,而要发出自己特异的声音。在我的心目中,我更愿意做一个古典时代的游吟诗人,他们抱着自己的琴,走遍大地,走过一个风吹的早晨,走过一片覆盖白霜的原野。他们经过的地方,留下了他们的片言只字,那是神秘的而有韵味的。
话语垄断和利益群体的构成,必然令更多的作家游离于主流之外,这些游离于主流之外的作家会像那些走在大地上的游吟诗人一样,发出他们小小的个人的声音,这种声音可能是非主流的,也可能是不和谐的,但这种小小的个人的声音,正是人类生存和发展所必须保留的,是文学所来所在所往最正常的形态,也是文学对现实的历史性抗拒。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