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塔
在范夏夏的记忆中,“咣当咣当”摇晃显影罐的声音,是青年时代不能忽略的一种节奏。
1980年代,范夏夏还不到20岁。他的父亲在家乡的宣传部门任职,这让他有机会很早就从摄影的门缝中,窥到一线变幻多彩的世界。那些熟悉各种拍摄、暗房技术的叔叔、伯伯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范夏夏的“忘年交”。
“那阵,我最愿意和这些叔叔玩,和他们一起摇晃显影罐。”如今,坐在华能国际电力股份有限公司大楼董事办公室的范夏夏往椅背上一靠,回忆道。顺着椅背的方向望去,办公室的书架上摆满了他为家人拍摄的照片。
在1980年代,胶卷绝对是稀罕物。偶然得到一卷胶片,范夏夏只舍得用来拍最熟悉的家人和生活场景。在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一摞摞相册中,最多的就是家人的音容笑貌和生活的点点滴滴。
1962年生人,和这个社会一起经历了最跌宕起伏的几十年,那个在家将头埋在放大机前,一张一张品读胶片的年轻人,去了更大的城市,上了大学,当上工程师,最终成为了华能国际电力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和副总经理。
但他每日携带的包里,从来都不缺一台可以随拿随用的小相机。
一百年多前,天天端着相机,追在家人身后拍照的雅克一亨利拉蒂格(Jacques Henri Lartigue),恐怕根本没有想过什么叫摄影。不恪守任何规则,也不受任何人限制,他做的最自然的事情就是自得其乐地按下快门——拍照片儿,记录那些或嬉闹游戏,或安静温柔的家庭瞬间。虽然百年之后,观者们反复从这些照片中体味20世纪初社会生活的每个美好细节;然而,恐怕这些照片最重要的意义是属于拉蒂格个人的,一份私人影像记忆。
“说实话,我觉得自己也不会成长为摄影大师,那就让我拍些可以记忆的事情吧。”
于是,范夏夏拍他的老母亲。每次住院陪床,他都会看着母亲眼神中的光,担心有一天,这束光会暗淡,担心每次住院有可能变成最后一次。于是,无论是随身相机,还是手机,他都会拍,反反复复,各个角度。“当你真正理解摄影时,发现它无非就是一种再现,而再现本身就是弥足珍贵的。情感含在其中;总有一天,你会捧着一张照片动容,从中追溯你的情感。”在摄影诞生之后,这个最朴素而又最核心的意义一直是范夏夏的拍摄动机。
“虽然有些人都夸我照片拍得不错,但始终,我是个自娱自乐的人。”范夏夏指着老母亲的照片笑笑。
慢慢开始,随着年纪的变化,范夏夏说他自己不再关注那些传统意义上最美的东西。
他指着电脑中的一张照片:斑驳的阳光闪闪亮亮地分布在一汪暗绿色的湖水上,或黄或红的树叶充满整个背景。仿佛印象派的画作,一切色彩都相互融化着,雾霭轻柔,秋水共长天一色,让人分不清边界。
这张照片并非拍摄于哪片好山好水,也不是人际汹涌的著名旅行景点,就是范夏夏家门口的一汪小湖。像巴比松画派的画家日复一日对着家门口的小路,记录下时时刻刻的光影变化,范夏夏也会每天与自己的爱犬在小区散步时带着相机,阳光明媚拍一张,银装素裹拍一张,就这样365天,一年四季,冬去春来,留下的影像日渐丰厚。就在某一日,他发现此时此刻的一道光线是这么美好,让他有些激动,于是就有了这样一张照片。
每每看到这张照片,他内心就会隐隐作痛。“这个小湖里曾有4只鹅,跟小区业主的关系特别好,每当有人过去喂它们,4只鹅就咕噜咕噜地凑过来,一点都不怕人。但是在今年过年的前几天,它们突然没了踪影,有传言说是被小区外面的人偷走吃掉了。每当想起这件事,都会觉得特别可惜,还能记得喂它们时的情景,看到拍过的照片就伤感的。”
构图重要吗?唯美重要吗?拍得奇重要吗?范夏夏有时会问自己。
“在刚开始拍摄时,我会将一盆水仙花摆来摆去,寻找各种出奇的构图和效果,但是现在再也不这么拍了。”范夏夏指着会客桌一角的几张照片说道。
作为公司老总,他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都在“天上飞”,这也使得他比一般人有更多机会踏往陌生大陆。水仙花照片旁边,摆着一张流光溢彩的照片,那是他拍摄的美国旧金山39号码头落日(图05)。很多人都夸赞这张照片拍得好,范夏夏也会将这张“经典瞬间”打印出来送给别人,或者参加影展。这张曾经的得意之作,在他看过2013年9月《新周刊》刊登的一组照片后,在心目中的地位发生了变化。
范夏夏特意把那本旧刊找了出来,在杂志的后半部,有一篇12页的图片故事——《塞特之冬》,摄影师Cedric Gerbehaye用一种诗意的画面语言记录了一座贫困小岛上的居民生活。黑白对比强烈的影像呈现出生活粗粝的本质,镜头前的人们毫无修饰地在他们的人生轨迹中运行着,仿佛摄影师只是悄然摄取了他们一瞬间的“人生切片”。
“在以前,可能会因为这些照片不够唯美,而把它们看作废片,现在我能从中感受到一种心动。”范夏夏说。顺着这种思路,他想用最自然而然的方式去拍照,开始不太参加集体外拍活动了。“有的时候,一些同事会集体去东北拍照,因为天气太冷了,照相机和脑门上的皮贴在一起,都粘下来了,我还真吃不了这苦。”
所以,范夏夏选择给自己“松绑”,远远站在人群之外,随心所欲地拍他所见。
受到摄影师Cedric Gerbehaye作品的启发,在去广州清远市出差时,范夏夏拍了一组让他自己非常满意的照片。“我没有去拍那些特意打扮好的当地居民,而是被颜色暗淡,古朴气息扑面而来的老房子吸引住了。”回京后,他将拍好的几张老建筑照片放大裱框,送给当地的领导。没多久,他便收到当地领导的回复:作为这里的父母官,我一定尽可能保护好这些宝贵的建筑。
“拍出一张好照片需要运气”,“很多事情都会在你面前一晃而过”,“要找出自己拍照的方法论,想明白自己要拍什么,经常去,相机别离手,不要今天拍模特,明天拍风景,忙忙碌碌什么都留不下来。”虽然总说自己拍照就是自娱自乐,但关于摄影的有些事儿,范夏夏已经“想明白了”。
当运气不那么好的时候,他也能一笑而过。前一阵,他丢了整整2年拍摄的照片——电脑放在车里被小偷偷走了;他立刻在新电脑里重建了一个文件夹,命名为“重头再来”。在周围朋友为此事长吁短叹时,他反而一笑:“多大点事儿。”
范夏夏办公室的落地窗正对着长安街,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每天对着窗户拍一张,“看看雾霾到底有多严重。”
当然,他的身边还有着一群可以与自己在摄影上产生共鸣的好朋友。他在微博上写道,摄影给他带来了不少快活,而且最重要的是——“好玩儿就会长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