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活得老了,就学会观察对方是怎么样的一种人。逃不过我们的法眼。
“我开发了大陆市场。”
这个人说完给我一张名片。抬头上,写着是某某公司的经理。
一个经理能开发一个市场吗?没有整间公司职员的努力,没有老板的眼光和大力支持,你做得到吗?如果是你一个人的,那么去开另一间公司吧。
怎可以把一切归功于一个“我”字?就算是老板,在外国也用“我们”,从不是“我”。英文的“We”是谦虚的,我们就学不会用这个字眼。
“我把赤字减轻了。”
政府里的一个小官说。单靠你一个人?简直是笑话嘛。
“我的宣传做得很成功!”
你、你、你?
可怜得很,这些人是爬虫类。
这个“我”字,说惯了,在老板面前也用,老人家听了心里当然不舒服,但是狐狸嘛,笑着说:“非你不可。”
转头,找到另一个人,即刻炒你鱿鱼,留下你这种人,是危险的。
年轻人总认为自己是不可替代的,在当今集体制作、合群经营的商业社会中,已经没有了一个“我”字,公司一上市,连做老板的也是受薪,做得不好随时被股东们抛弃,哪来的我、我、我?
生意做得愈大,愈学会用人,知道人才会替你带来财富,而常把“我”字变为口头禅的家伙,将会替公司带来祸害,小心小心。
要做“我”?也行,去当艺术家吧!一幅画、一件雕刻,没有了“我”,就死了。
写文章也是,用“我”是种特权。
做生意嘛,还是少几个“我”,用回“我们”吧!笨蛋!
代 价
好像命运的安排,我住过的城市,物价都是很贵很贵的。
住东京时东京贵,住香港时香港贵,现在想来澳门,东西也逐渐贵了起来。
“都是你们这些外来客搞贵的!”虽然当地人那么埋怨,但是一个都市繁荣起来,都是自己的努力,而繁荣带来的代价,东西一定贵。
第一样感觉到的,是地产。
怎么可能,一英尺才多少,现在忽然加起倍来?有的还不止,双倍,三倍。
“我们怎么买得起?”无产业的年轻人哀鸣。我们都曾经那么悲伤过。
但是,买不起的话,地产贵或便宜,照样买不起。想买,朝一个目的去努力,始终给你达到,这是永远不变的定律。
已经置业的人,忽然间身价加倍,上几万一间的小公寓,变成二十几万,上百万的,上千万的,以此类推。
有些人一下子就卖掉,拿了一笔钱在手,再去租房子住,希望在地产下降时再买回来,可是地产一涨,很难在十年八年中有起伏的,到时追也追不回来。
涨了不放,等于钱没赚到,实际上还是和从前一样,不过,在精神上富裕了许多,即使你的房子只值几十万。
朋友们都取笑我,专选贵的城市去住,赚多少钱都不够花,真是冤枉。
我的看法不同。钱,花了才有它的价值。想有得花,就要拼命去赚呀。没有人会同情整天只会埋怨的人。
教 养
教养这一回事,人家都以为是出自名门才能得到,其实是一种普通常识,只要稍微注意,都可学到,和你的出身没有关系。
没有教养的人,是懒惰的人,不求上进的人,无可救药,一见大场面,即刻出丑,在外国旅行,被人歧视,也是活该的。
当今大机构聘请职员,最后的面试都在餐厅中进行。
主人家故意迟到,看你是不是一坐下来就先点菜不等别人。酗不酗酒?也即刻知道,忍不住的人一定先来一杯烈的。
菜上了,看你拿筷子,姿势正不正确倒没太大关系,那碟炸子鸡,你有没有乱翻之后才夹起一块,就决定了你的命运。
吃东西时,啧啧有声,更是个大忌。有教养的人哪里会做出这种丑态?吃就吃,为什么还要啧啧啧啧?
父母没教你,那你的家庭也没教养。不过这是上一辈人的错,不能完全怪你。但是你出来社会混,连这一点小小的餐桌礼貌都学不会,派你去和对方的大公司兜生意,人家听到你啧啧啧啧,先讨厌了,—定谈不成。
有些时候,不必从餐桌看到,连面也不必见,听你的电话,已经知道。
“等等吓!”你说。
管理阶层已皱眉头,为什么不会说请等一下?这个“请”字,难道那么难说出口?
“是谁找他?”
为什么不能是:“请问您是……?”
没有教养的女人,比没有教养的男人更加不能容忍,快去向苏州姑娘学习吧,她们每一句话都像是征求你的同意。即刻命令手下:“把那个东西拿来!”也会变成:“请你帮我把那东西拿来好不好?”
听到没有教养的人说话,总不当面指正。教养这一回事,是自发的,自己肯学,一定会,并非高科技。
(选自《看得开,放得下,才是人生》/蔡澜 著/长江文艺出版社/2013年6月版)
编 后
经常能在浏览各大新闻网站的头条时,看到某某省市地区的某某领导受到调查,这些人十之八九逃不掉“腐败”的范畴。贪多贪少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知道,这人算是成为“历史”了。
恩格斯说:人的恶劣的情欲——贪欲和权势欲——成了历史发展的杠杆。古往今来,贪腐的诞生时间可能远远比我们想像的时间要早,社会这只大染缸,向来对自律不严者缺乏同情和怜悯。我们的新闻发言人矜持地告诉大家“你懂的”。可事实无论是谁在面对诱惑时要保持矜持看上去都是那么地困难,所以在我们不那么矜持的时候,一切也就有了回旋的余地:拿一点、收一点;“帮帮”朋友抑或是肥水不外流;报个假数字弄个假文凭……
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去一试自己面对诱惑时的抵御力,所以在看到有人落马时,是不是该庆幸在面对社会这只大染缸时,只是我们还没有达到被染料浸染的档次而已罢。因而在拼命提高自己的“档次”时,有理由回头看看别人的经验,读读写满坎坷的历史!
我想到自己幼年时从长辈的书堆中胡乱摸出的一本名叫《加西亚·马尔克斯中短篇小说集》的厚书,想从书中找些乐子,却非常失望,因为连故事的情节都无法理解,于是忿忿地扔到一边;直到前段时间这位著名作家去世,便又有点“赶潮流”般地找出来重读,虽已能读懂,却觉得失去了一种自然的亲切感,似乎是别人强加于我的任务。仿佛如同对待已经离世的亲人,在他生前没有尽到孝心与责任,纵然花费再多的金钱也无法减少内心的悲哀与愧疚。
这就是历史无情的一面,他发展的杠杆足以撬动人命与人心!在错误形成之前,我们有时间用历史的经验镜鉴我们的行为,乃是为了在评价时少一点悔悟的假设与如果!
欧阳文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