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大吉

2014-06-10 13:04厚圃
小品文选刊 2014年7期
关键词:皮厚大吉柑橘

厚圃

有些蔬果是以产地来命名的,譬如红富士苹果,一听就明白是从日本引进过来的,又譬如沙田柚,为广西容县沙田所产,且负有盛名。还有一些蔬果,前面加了个“番”字,番茄番石榴番荔枝,那应该是从外洋引入的。潮州柑也不例外,光听名字就知道是潮汕平原的产物,它曾在国内柑橘市场称雄,只是外省人似乎都将它笼统地称之为“广柑”。

柑橘柑橘,或曰柑桔,桔小而柑大,也难怪老家把桔子叫作“柑仔”,而却将潮州柑称之为“大桔”,这么一来,它又多了层“大吉”的意思。明代的郭青螺在《潮中杂记》中就曾提及,“潮果以柑为第一品,味甘而淡香,肉肥而少核,皮厚而味美,有二种,皮厚者尤为佳。”皮厚者我想必是当地的“碰桶柑”,表皮粗糙类似于大汉的脸,坑坑洼洼,饱经风霜。如果照着本地话的意思,我以为“碰桶”两字更宜写成“蓬坦”,有着饱满、坦露的意思,那些柑果犹如名士卧于床榻,大腹便便,闲适而又贵气。

我的家鄉樟林,柑园成片,即使是在最为萧瑟的寒冬,也能从那些悬挂在绿叶当中的点点金黄寻到一丝暖意,一丝丰年的喜气。我爱看姑娘们吃柑,尤其是在腊月里正月里,一个个打扮得花红柳绿,斜倚在千疮百孔的木门前,翘起小指头,小小心心地剥去朱黄的皮,怕一不心,捏到折到的柑皮会喷出细小的油雾,辣得眼睛睁也睁不开。然后呢,再看她们极有耐心地扯去瓤瓣上的白色筋络,就像撕掉手指上的倒刺。掰开果肉,将柔柔软软的一瓣、两瓣递进嘴里,那很享受的模样,让你忍不住也想吃。那一刻你是喜欢大桔还是喜欢人,还是喜欢那种场景带给你的感受,恐怕有些说不明白,只觉得是极愉快的事情。假如你也学学她们,微微闭上双眼,说不定也能嗅到柑果提神醒脑的清气,那股清甜微酸的汁液已凉滋滋地奔干渴的喉头。

记得初学色彩写生,老师喜欢在灰色的衬布上很随意地抛撒黄澄澄的几只大桔,再拿起一只将皮剥至半边,连着掀开的皮搁在了最前面,那些呈现出琥珀般半透明的瓤瓣,还有皮与肉剥离开来的那些白色网状筋络,总会让我想起北方,想起掩藏在风雪里的一窗窗灯火。我本来就不是那种情感十分细腻的人,却也被这如此简单而又如此美好的静物所打动,容不得有半点的懈怠,仿佛一不留神就会亵渎了它。那些果肉、筋络是越看越是好看,画者如果能够抓住这样的细部刻画下去,整张画马上就有了活气。

在文学作品中,柑橘给我留下较深印象的,恐怕要数朱自清的《背影》了,那个“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艰难地爬上月台的父亲,就是为了去给儿子买回朱红的橘子。而六岁的陆绩“怀橘”的故事则表达了另外的一种情感,成为了古人思亲、考亲之典故,也难怪骆宾王在他的《畴昔篇》中嵌入了“怀橘”一词以增诗情。

几乎是从腊月开始,潮汕人开门迎客,走亲访友,最最离不开的就是这些大桔。家家户户,厅堂的茶几上都会摆放着红绿相间的果子,象征着金玉满堂。金灿灿的是大桔,绿生生的是橄榄,旧时用的则是“槟榔”,取“宾临大吉”之意。亲友们见面,可以不带别的东西,大桔却少不了,交换大桔,就是互相祝愿,希望对方的好日子继续下去,坏运气一扫而光。过去物质贫乏,许多人买不起礼品,就往裤兜里揣了对大桔,访遍四乡六里,回到家中,兜里仍揣回一对大桔,当然还带回了亲友们的祝福。

小时候我曾听过一则笑话,时间久了,只能记得个大概,有个一毛不拔的家伙,大年初一去给朋友拜年,大桔自然是舍不得带的,进门后即伸出手,装作托起两只沉甸甸的家伙,说某某兄,我拿对大桔给您拜年来了,就装模作样地搁在桌子上。他的朋友马上回了个同样的手势,说我这两只大桔也请您务必收下,千万不要客气。待客人走后,主人家的老婆就气鼓鼓地埋怨丈夫,刚才你干吗把手张得那么大,让那家伙占了便宜。这当然是个笑话,不过它至少说明,那会儿的人们还是看重这礼数的。

深圳离潮汕四百里地,却没此习俗,但多年以来,只要我从老家过完春节回来,父母托我给亲友捎点特产,末了总要顺手往袋子里塞进几对大桔。许多地方也没有互换大桔的习俗,不过我倒是觉得此举值得推而广之,以大桔替代俗气的红包,朴素而又雅致,千言万语,尽在一对大桔之中,真是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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