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的温情

2014-06-10 16:34龙扬志
小品文选刊 2014年7期
关键词:高晓声硕士人文精神

龙扬志

在学校里待的时间一长,学者不免成为经常接触的对象。学者,求学之人也。这样一种以追求知识为职业的人,其实并不是单一的类型化群体,只要不被学校辞退或开除,有朝一日我也会成为这里的老学者。从求知的艰苦阶段走来,多少感受到学者形象、素养、追求之于学生的重要意义。除去后天勤奋的部分,学者的知识积累还需有良好的天赋,不可强求,但是为人的良善,慷慨大度的胸怀,坚持正义的品性,大多属于“人为”的内容,完全由个人行为选择,只要自己认同,皆不难做到。恰恰是这些主观努力能做到的部分,决定一个学者的境界。

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能称出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此等老生常谈卑之无甚高论,依此而为他人设想,体察忠恕之道,不拘细行,方为难得。时下公知学者好谈人文精神,人文精神的实质是以人为本,“人本”可不是个什么形式主义问题,从细小的日常事情着手,可以体现出最大程度的人文精神。我曾经多次去学校教工球场打篮球,一个被喊作院长的人很是缺乏人文精神,遇到他不认识的老师来打球,都要上前盘问是否是本校职工,刚开始也不以为意,但他基本不长记性,屡次纠缠,傲慢无礼,后来他竟然要冒充工会主席查我工作证了。此公打球必定斤斤计较,弄得大家烦不胜烦。正好我有一老乡跟此公念硕士,听她说,学生见他无不战战栗栗,心存畏惧。此类学者调教出来的学生会懂得“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吗?

除知识的勾兑之外,学者还扮演着塑造心灵的作用。灵魂的触及其实与知识无关,以情动人才是最好的法宝。当然,在喧嚣时代,学者群体已经分化得更明显了。如果学者应该拥有一种群体性特征,那应当是以适当的方式表达对真相的热情关注,甚至是对公平和正义的坚决捍卫,而给社会公众留下的形象是关心苍生、以慈悲为怀的。现在是很多不务正业的人跳出来,登上大众媒体的表演舞台。这些人即便在传统时代也不会沉心静气做学问,他们是处于这个时代与公众之间的掮客,只是现在有了斯文扫地、粉墨登场的机会。所以,学者是分很多种的,仅就卓有成就的一类来说,给人的印象莫不五花八门、各具情态:有的严谨近于刻板,有的宽厚近于放羊,有的精于世故,让人觉得哪一方面都有过人的智慧,有的威而不严,眉宇间却盘踞着一股正气,有的优柔寡断,以致让学生疑心他哪一段史料没有记住,说话处处留退路。不管哪一种风格,只要是真正体现出学者道义,都会让人尊敬。

赢得尊敬还不是学者的最高境界。不消说,我是指极富感染力的那类温情脉脉的学者。说某师某师对自己如何如何好,大抵只算得上师生情谊,很多时候很难推而广之。真正具有人格力量的学者有口皆碑,这类学者我有幸遇到过好几位,他们不仅是为师为学的楷模,关键是让人懂得怎么首先去做一个人,再去谈论人生的其他追求。陈思和教授就是这样一位让我内心感觉温暖的学者。

虽然我只见过一面陈思和先生,但是若干年前就阅读过他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教程》,他提出的“潜在写作”、“共名/无名”时代,体现出强大的原创性,2011年陈思和教授来广州参加世界旅游文学会议,列耀师安排我引导陈思和教授去旅馆休息,一路上跟他聊及他的博士生文贵良是我大学时候的老师,顺便向他请教世界文学等相关问题,他就记住了我。后来会议移师华南理工大学,他点评完会议要匆忙飞回上海,我又去送机,在车上向他请教代际书写与困境等问题,他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精神难题,此话我一直记在心中。临别他主动提到要送我一册刚出版的书,不承想几天之后,他真的寄来了《萍水文字》,扉页题签“扬志兄存念”,然后是潇洒的落款。大学者如此谦和,自然叫人感念。书中收入诸多作家评论,“萍水相逢”取意于批评家与作家的文字缘分,若无自我抬举的不识趣,倒也挺适合自己当时偶遇大学者的欣喜心情。

昨天查资料,读到陈思和先生为宋炳辉《弱势民族文学在中国》一书写的序,文末记到这样一个细节,更觉有夫子之风,于是直录下来:“炳辉与我有很长时间的师生之谊,本科的时候我担任过他的班主任,后来又指导过他的硕士论文和博士论文,这其间经过了漫长的煎熬过程。在我与他20多年的交往过程中,有一件很小的事,炳辉也许早就忘记了,但对于我,却久久不能忘怀的。好像是在1986年春夏之際,有一次作家高晓声来复旦大学讲课,我带了班上的一批本科学生与高晓声座谈,地点是在贾植芳先生家的客厅里。当时他们是大四下半年级,正面临毕业分配,作为他们的班主任,我一直鼓励他们考研。那时候研究生制度刚刚开始,并不像后来那样热门,但这个班竟有四分之一的同学考上了各个高校的硕士研究生,成为一时的佳话。但炳辉当年好像没有考上,他将分配至上海第二教育学院任教。那天去见高晓声的同学中,除了炳辉,其余都是考上了研究生的。当高晓声一一询问他们的分配情况时,每个人都骄傲地回答,自己已经考上了某某导师的研究生。当问到炳辉时,他顺着大家的口气憨厚地说,我是陈老师的研究生。当时我只是一个刚刚留校任教的青年教师,于是大家哄堂大笑。我的内心却有一阵感动,好像这辈子的师生之谊就这么定下来了。4年以后,我被聘为副教授,协助贾植芳教授指导硕士研究生,炳辉就成了我最早指导的硕士研究生之一。又10年之后,炳辉已经过了他生命的拱门之巅,居然又考上了我门下的博士研究生,勤奋学习,终成正果。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一个不骄不躁、大器晚成的青年学者是怎样一步步踏踏实实地走过来的。他在本科期间就开始在核心期刊上发表学术论文,20几年来著述不辍,几乎每种书都是在我的推荐下出版的。以前他也希望我为他的书写序,我总是推辞,因为太忙,又不善于拒绝别人的请求,然而对炳辉总觉得可以随意一点,也放肆一点。这次又是将他的书稿在书桌上压了好久,一拖再拖,终究利用五一长假的时间把它写完了。完稿后,觉得还有些情绪没有写出来,就补上这一段,赠炳辉共勉。”

陈思和先生的书大多已买,一直准备写一点什么,因为各种琐事,也就一直拖下来。我是在构思明天就得完成的论文提纲时看到上面这段文字的,“百忙之中”决定先敲出前前后后这些拉杂的文字再动笔,也正是上面这段话的原故,里面的每一个字都有值得我辈记忆、学习的东西——学者的温情。

选自《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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