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瑞
我从部队转业回到故乡已好多年了。刘军长从军长的职位上离休也好多年了。突然,部队辗转通知我,刘军长溘然长逝,邀我参加刘军长的追悼大会。我立马收拾行装,匆匆乘车赶赴部队。
抗日战争时期,刘军长还是一位放牛少年,父母双亡后,毅然参加冀东抗日游击队。他在战友掩护下,曾炸掉日本鬼子的四座炮楼,为打通解放县城的道路立下大功,被上级授予“战斗英雄”称号。清剿敌人时,一发炮弹突然飞来爆炸,他身上多处负伤,血流如注。当时医疗条件很差,开刀没有麻药,唯一的医官技术也不好,打开伤口后,就用手估摸着抠找弹片。有的弹片很深,实在抠不出来,只好留在肉里。
解放战争时期,刘军长时任九连连长。部队攻打锦州,他率领九连打算从古城墙上打开突破口。当九连赶到墙下的护城河边,敌人的子弹雨点般扫射过来。他光着膀子挥枪高喊:“为了新中国,跟我冲啊!”队伍迎着弹雨像一股铁流冲上古城墙……战斗胜利后,九连被上级授予“攻城英雄连”称号。
“抗美援朝”战争时期,刘军长晋升三营营长,曾奉命率领全营切断美军的运输线。美军派一个团的兵力前来开路,双方激战两天两夜。三营终于击溃美军,彻底切断了美军的运输线……三营被上级授予“阻击英雄营”称号。
在我刚刚入伍十个月、还是个小新兵的时候,被从连队调到师政治部宣传科,先后任新闻报道员、新闻干事、副科长、科长。那时,刘军长正任师长。他下部队时,总是喜欢让我跟着他,或调查思想动态,或开展政治教育,或总结训练经验,他工作起来严肃认真,业余时间却平易近人。但我觉得,论年龄他是长辈、我是晚生,论职务他是首长、我是小兵,在他面前总有一种局促感。他却笑说:“我们都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业余时间要自由啊!”后来,他被调到军里任军长,指挥千军万马。我在入伍22年后转业回乡,临上火车时,刘军长闻讯匆匆乘车赶到火车站,为我全家送行,并赠我一枚铮亮的子弹壳,说:“小王,记住,我们军的兵,人人都是过得硬。”
刘军长遗像下,是覆盖着党旗的骨灰盒,骨灰盒前是三个紫红色的小盒子。恍惚中,仿佛刘军长看见了我,我“咔”地敬了一个军礼,刘军长笑着说:“我在《解放军报》上看到了关于你的报道,干得不错!”我说:“首长,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
追悼大会上,主持人首先宣布一个消息:从刘军长的骨灰里,拣拾到五块弹片。医生在拍核磁共振片子时,发现刘军长的膝关节处有两块弹片。医生却劝说,这两块弹片隐藏较深,做手术容易碰到血管和神经,风险性很大。但谁也没有料到,连刘军长生前也不知道,他身上竟留有五块弹片。几十年来,刘军长就这么带着五块弹片南征北战,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才摆脱弹片的折磨。更令人肃然起敬的是,这五块弹片在刘军长“特殊材料制成的”血肉之躯内,磨平了所有狰狞的棱角。这需要忍受多么巨大的痛苦!
主持人宣布:“遵照刘军长遗愿,一块弹片捐赠给市抗日战争纪念馆,一块弹片捐赠给省抗日战争纪念馆。另外三块,捐赠给北京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我知道,这五块弹片,是刘军长全部的遗产!
……刘军长说,小王……突然,刘军长笑了。刘军长说,小王也不小了,头发也白了,如今,小王变成老王了。
我们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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