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睿思 杨一婧
2014年4月8日,星期二,一件“明成化斗彩鸡缸杯”在香港苏富比拍出2.81亿港元(3900万美元)的价格,刷新了中国瓷器世界拍卖的纪录。自2008年以来,一直有预言警示中国艺术市场将要崩溃,此次拍卖成交后,相关预言不攻自破。
鸡缸杯和之前的拍卖纪录保持者——此前在香港苏富比以2.36亿港元(3040万美元)成交的一尊青铜佛像,在中国当代艺术中的地位不容小觑。在周二的同一拍卖会上,当代画家张晓刚的作品在五个主要竞拍者的激烈角逐之后,最终以9420万港元成交,刷新了张晓刚的个人世界拍卖纪录。
香港苏富比拍卖的第二天,崔如琢——另一位当代画家,在保利香港拍卖中也刷新了纪录。这幅题为《丹枫白雪》的水墨画,扣除费用后以1.84亿港元(2370万美元)成交。
当代艺术在艺术销售量中虽然只占较少部分,但却是一个增长快速的市场。从2013年春天到当年11月,中国当代艺术的拍卖销售额增长了76%。
上个月,军械库艺术博览会在纽约举行。这是世界上最大的艺术博览会之一,本次主题为“聚焦:中国”,策展人为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馆长田霏宇(Philip Tinari),他是为数不多的致力于当代艺术的公益展览人士。前卫艺术至少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在中国出现,但田霏宇认为,现在的潮流是第二波。
此次挑选出的17家画廊的作品,在北京都是核心作品,从未在亚洲之外的地方展览过。这些作品的主题为“ON/OFF一代”,指的是在多重性与临界性的当代世界,在各种艺术制度、话语、潮流与观念之间,保持着一种可随时切换的临界状态。该灵感来自于可以用来翻越防火墙的VPN(虚拟个人网络)。
在军械库艺博会上,人们很难猜测中国作品的意思——也许只有一个毛泽东的画像,以及其他一些代表“中国印象”的符号。无论是中国市场还是西方市场,对中国当代艺术的欲望都在不断增长。一种创作和鉴赏的文化已经建立,这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艺术家自己。
艺术和商业的交汇点:徐震与没顶公司
军械库艺术展组委会每年都会邀请一位艺术家,作为当年艺术展的灵魂人物,这次受邀的委托艺术家是中国当代艺术领域的标志性人物之一—徐震。徐震2009年创建了没顶公司,素有“概念的变色龙”之名,幽默并多产,很好地解决了艺术和商业结合的问题。
在2007年的作品《香格纳超市》中,徐震按照原比例在现场复制了一个上海便利商店,货架上摆满了被抽空的包装,标价售卖的只是徒有其表的外壳。徐震毫无疑问是在世的中国艺术家中最令人激动的一位,当然也是最具争议的艺术家之一。他怀疑一个人的艺术认同感与一个人的地理和文化环境是否相关,他通过作品《看见自己的眼睛:中东当代艺术展》(一个充斥着虚构的中东艺术家作品的“群展”)来展现自己的思考。
自2009年以来,徐震为没顶公司创作了很多作品。“没顶”这一令人费解的名字,轻松地表达了许多西方艺术家不愿意承认的一种关系,即他们最后只是为了自己的个人品牌而工作,但许多艺术生产是需要合作的。
徐震1996年毕业于上海工艺美术学校,他的艺术生涯晚于第一批被称为“85人”的中国当代艺术家。那个时候,拍卖市场的纪录仍然是一个遥远的梦,政府还没有提出到2015年要升级旧的博物馆、建设3500个新博物馆的说法,画廊更是少之又少。在1998年,徐震作为联合发起人之一创办了独立的非营利机构比翼艺术中心,是上海第一家同类型艺术空间。这个“实验室”为年轻的上海艺术家提供展览机会,通过平面设计、艺术广告和其他商业服务自负盈亏。这是一种从先行者到时髦艺术、广告的企业方式,就像现在的“新茶锋潮”一样。
随着比翼艺术中心、没顶公司和其他企业的出现,徐震在艺术家、企业家、投资者和经纪人等多重角色间互相转换,有时候还要分饰多角。徐震曾因被称为中国艺术家而感到愤怒(他说,“中国艺术家的称号是侮辱性的,世界艺术家的称号也是侮辱性的”),但是他作为艺术家的行为方式,反映了中国九十年代的市场机制。在没有画廊和博物馆,也没有赞助商和管理、批评制度的时候,艺术家不得不为自己创造展出空间、寻找赞助人。他们不得不从事一些被西方艺术家看作是出卖自己的事情。现在,中国当代艺术在全球市场有了良好发展,可以说这种成功要部分归功于中国艺术家愿意承担中间角色和财务责任。
中国艺术市场的结构性不足
中国艺术的繁荣,部分归功于中国政府试图把中国打造成国际艺术中心。政府的努力主要体现在硬件方面,包括建造新的博物馆、改造旧的博物馆,建立政府资助的拍卖行保利,允许佳士得和苏富比在中国开展拍卖,同时限制他们的业务范围(这两家国外拍卖行都不允许在大陆拍卖古董)。然而,拍卖行的成功掩饰了现存的问题。最为人熟知的问题是持续欠账以及造假,这对传统艺术和古董的伤害往往更大。
拍卖行的确控制了中国艺术市场的超大份额,也承担了教育功能。虽然中国大陆受众对艺术具有浓厚兴趣,但中国现在还没有足够的画廊、博物馆和教育项目。画廊角色功能发育不全,有很多私人销售展览,其中的中间结构和交易机构界限模糊。
中国的艺术体系还受到诸如进口税收和外汇管理等因素的阻碍,而其他国家的艺术家就不受这些问题的影响。就像佳士得亚洲公司执行副总裁戴瑞·威克多姆说的,一张拍卖发票就反映出中国买家并不熟悉拍卖的法律知识。
虽然中国每年新开将近100家博物馆,但并没有足够的金钱和资源长期维持。没有公共宣传和教育等软件设施,画展很难找到赞助人,很难举办严肃展出,也很难独立地维持下去。许多展出机构发现,有时会因为资金原因牺牲策展决定。所以,中国市场对当代艺术的口味依然追随西方。
艺术为当代中国人提供投资选择
今天,中国艺术家的价值已经与其前辈大不相同,画毛泽东的那一代艺术家渐渐退去,也就不足为奇了。中国当代艺术的第一波潮流发生在1978年至1989年之间,也就是中国改革开放初期。就像在军械库艺术博览会中的一位艺术家说的:“艺术就是一个职业。现在没有反对这个观点的人。上一代艺术积累了大量的经验,但是我不认为这些经验能够传承到我们这一代。当你把整个系统当做你的敌人时,作为个人,转换认同观点还是很容易的。”徐震和他们的朋友们,在毛泽东时代还没有出生。他们感受不到历史的负责,也没有刻画、描述敌人的意愿。他们很坦然地为了谋生而从事艺术。
在西方,我们倾向于把任何艺术形式的商业化看作是肮脏或腐败的。但是在中国,一个市场的存在把所有形式的活动都掩盖了。就像尤伦斯中心的美国主任田霏宇所讲:“如果人们只顾挣钱,他们就不会有什么别的成就。”田霏宇认为,中国市场大量资金的存在,有力证明了政治并不总是重要的——禁品并不是一个好的投资。
田霏宇感到,外国买家现在对于很快就被标识为“中国艺术”的东西感到恶心,并且慢慢发现,除了艾未未,还有一些一直在默默工作的艺术家。这些艺术家戏谑地挖掘中国艺术的外缘概念,并且质疑中国艺术作为一个艺术风格的准确性。看看中国游人在海外的坏名声,徐震曾伪造自己成功登上珠穆朗玛峰顶,并且在视频中在一个假的峰顶旁边的“征途”。虽然徐震嘲笑中国特色艺术的概念,但他也承认其美好的市场前景。军械库艺博会不是唯一将目光投向中国当代艺术的国际艺术展览。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正首次大型展出中国当代艺术。古根海姆博物馆于2013年4月宣布,将中国当代艺术加入其永久收藏系列。在威尼斯双年展,大约有350件中国当代艺术家的作品。
这些很可能表明,中国艺术正在进入一个新的成熟期。当代艺术不太受制于造价(活着的艺术家很容易鉴定自己的作品),不太会被“优雅的贿赂”挟持,而且一般更能够吸引严肃的鉴赏家和收藏家。来自严肃博物馆和画展的国际关注,也能够促进拍卖成交,促进赞助的发展。归功于中国政府的努力,中国的艺术市场也逐步具备了“硬件”条件。由于艺术家自身的才华和企业的敏感性,“软件”也逐渐跟上来了。
(作者分别为哈佛大学商学院教授、研究员。本文由《中国经济报告》编辑王艺璇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