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断是否有误

2014-06-01 09:23童孟侯
东方剑 2014年2期
关键词:肋软骨侦查员法医

◆ 童孟侯

推断是否有误

◆ 童孟侯

我是上海市公安局刑侦总队法医室的副主任,我叫肖碧。我的师傅是上海赫赫有名的法医阎建军。为什么我要提到我师傅呢?是想借光吗?确实,师傅出色,徒弟能沾光,能学到很多东西。最关键的,我觉得师徒之情有时候是胜过父子的。

2013年,我被共青团中央评为“全国最美青工”的称号。其实,我觉得我的师傅才是“最美”的人。

难道我的推断出了大偏差

2013年4月11日上午,我们接到上海市郊金泽镇河作村报过来一个案子——

河作村周围是一片很大的树林,这里的农民基本上以种树为生,不种庄稼。到这片树林里去,只有一条窄窄的水泥路,蜿蜒曲折。

2012年夏天台风来时,把这片树林里的小树苗刮倒了不少。2013年,村民们决定重新整理树林,种一批新树苗。

驾驶员开着挖土机进入树林,挖着挖着,突然觉得挖到了硬硬的障碍物。不对呀,这里都是松软的土地,怎么会?驾驶员一斗下去,翘起来一看,挖到了白花花的东西。他跳下车,哎呀,挖到了人的一条腿。村民们吓得四散逃跑,驾驶员其实也吓着了,但是,是他挖到的尸体他必须报警!

我和葛法医到达河作村时,青浦公安分局的侦查员已经把现场围了起来。这是一具女性尸体,头和脚已经白骨化,全身软组织缺失,皂化了。

有民警在议论:这是不是凶杀案呢?是不是一个盲流走到这里,饿昏了,累坏了,然后倒下,就死在树林里?也有可能她是被谋杀后埋到泥土里的……

我蹲下身,拨开一些掩盖着的泥土,看到这个女子上身没穿什么,赤裸着。下身穿一步裙和三角裤,它们都被卷下来了,卷到膝盖和大腿上。

那两个民警又悄声议论:会不会是挖土机把她的裤子和裙子卷了下来?

我听见他们的议论,但是我没有答话,勘查时必须集中精力:死者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钯金的,不是铂金的。戒指上镶嵌着一颗很小的钻石。

我在心里琢磨:这么偏僻的树林,周围几公里都不见人影,这个女子跑到这里来干嘛?她来种树?不像,她绝对不像个干农活的农妇。

我走下被挖土机挖过的坑里,发现坑底离开地面有80厘米,那里有女尸的头发和一些软组织。这就说明死亡女子的原始位置是在80厘米深的地方,而不是在土的表面。

我往深处走,这才发现此处原来是一条被填平了的小沟。小沟30厘米深,挖坑80厘米深,80厘米减去30厘米,该女子被埋尸深度出来了:50厘米。不要小看这个被减出来的50厘米,他告诉我:这个女子是被埋尸的,非人力行为不可,她不是躺在泥土表面死的,说什么“饿昏了,累坏了”。

就在我和葛法医开始对尸体进行解剖时,侦查员向青浦公安分局领导报告:刑侦总队法医认为这是一起谋杀案,女子是被人埋到土里去的!

解剖结束了,我们和刑侦总队的侦查员,还有青浦公安分局的侦查员,一起进入会议室,参加案情分析会。大家都不说话,等候我们法医们说:首先是六个字:性别?身高?年龄?

这是对我们法医的考验,谁都没见过死者,更没见过凶手,谁都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全靠我们通过检验得出判断。我喝了一口茶,自己给自己定了定神,然后开始向一屋子的人分析——

首先,这个被掩埋的人是个女性。这一点不用解释了。

第二,根据大腿股骨的长度来推断,这个女子的身高是1.63米。

第三,她是个年轻人,她的衣着和首饰比较时髦,一步裙是米白色的,裙子的下摆还绣着小花;三角裤还有蕾丝……这一些,都属于青春型的。我们根据耻骨和肋软骨的发育状态来推断,她的年龄是25岁,上下误差大约在1岁。她既不是一个农村妇女,也不是一个城市白领。

我为什么把年龄推断得那么确凿,而不是把话说得活里活络“她的年龄在20岁到30岁”呢?因为我是根据死者肋软骨来推断死者的年龄的。

肋软骨在胸骨的两侧,肋骨的腹侧,由透明的软骨构成。我们一般选择左侧第三第四肋骨的肋软骨来推断年龄。虽然只有小小的一段,但它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师傅阎建军经过十多年的研究,终于从肋软骨的钙化程度、形状、硬度、色泽……研究出他独特的“阎氏肋软骨说”——只要切下薄薄的一片肋软骨,就像人参片那样一片,他就可以推断出这个人的年龄,这是他重大的科研成果。师傅手把手地把他的独门技巧教给了我,也教给了我们法医室的法医们。所以,我们切一片死者的肋软骨,就能判断其年龄。

我喝了口茶,继续分析道:至于准确的死亡时间目前比较难判断,因为她已经高度腐败,白骨化了,留有的软组织很少。根据她尸蜡化的表现,我判断她起码死了半年以上。根据她的穿着,她在去年夏天死亡的可能性比较大。

有人问我:肖法医,这个女人的死因是什么呢?

一个侦查员插嘴说:她的死因有三种可能,一是被人杀了,然后埋到这里;二是她因为过量吸毒而死亡,同伴们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把她拖到树林里掩埋了;第三是交通事故,她不小心被压死,司机干脆把她埋到土里……

等他说完了,我继续分析道:她的尸体是被挖土机挖到了,这一点不容置疑。我们发现她的大腿骨的两侧骨折了,小腿骨的左侧也骨折了,这就证明她确实被挖土机挖到了,那是死后形成的损伤。但是我们另外观察到:她的颈部肌肉虽然腐烂了,但是她的舌骨的左侧也出现了骨折,这是不是挖土机挖的呢?不是,因为它在颈部的深处,在舌根的后方。如果是被挖土机挖到的,那么她的下巴和胸部一定会首先被挖到。那么她的胸部和下巴被挖到了吗?没有。所以,她是被扼压颈部,造成窒息性死亡。所以,我认为死亡原因是他杀,杀掉之后把尸体埋在这里。

我把所有的我们法医该说的问题都说明白了:身高、性别、年龄、死亡原因。

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是要知道这个被害女子是谁,只有知道她姓甚名谁,才能从她开始追查到杀害她的那个隐藏的凶手。

对侦查员来说,眼下一片茫然,树林这么大,郊区这么大,上海这么大……哪里去找凶手?

刑侦总队的刑技中心对被杀女子进行DNA鉴定,很顺利,刑技中心测出了她准确的DNA。然后,又把她的DNA拿到公安部的DNA数据库去比对,有没有这个人?要是这个人没有留下过DNA,那么寻找就比较困难。

巧了,数据库里有这个DNA,和刑技中心检测出的DNA比对后一模一样,或者说,就是她!她叫章灵,湖北人,有前科,被公安机关处理过,所以留下了DNA记录。核对一下章灵的年龄,身份证显示:30岁。

问题一下子变得严重了,或者说我肖碧之前的推断一下子变得很搞笑了!

不少人开始质疑我这个年轻的法医室副主任:你不是说死者是25岁吗?怎么身份证上表明她30岁?你说29岁或者31岁倒也罢了,可你信誓旦旦地说她是25岁,这是工作的严重失误啊,这是法医技术不过关啊!身份证上的对,还是你对?

还有人在背地里议论:肖碧不是阎建军法医的徒弟吗?不是阎建军一手培养起来的吗?阎法医怎么培养出这么不靠谱的法医呢?他怎么能说死者是25岁呢?眼下明摆着,30岁,人都查到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人都蒙了。我想死者的年龄我是根据“阎氏肋软骨说”的方法推断的,25岁,或者说25岁左右,怎么会是30岁呢?相差了整整5岁啊!这个失误可算重大失误!比失误更严重的是:我牵连了我的师傅!

俗话道:名师出高徒。俗话也道:将熊熊一窝!

我一时手足无措……

难道要师傅为我担肩胛

我的师傅阎建军听到这个消息,立刻亲自赶到停尸房和河作村,对一切有关情况进行复验。

根据我对师傅的了解,他很可能会站出来说:是我的肋软骨检验方法还有待提高,这件事怪不得肖碧,责任由我来承担……

第二天,有关领导在青浦刑队重新召开案情分析会,青浦公安分局局长到会了,他希望我的师傅阎建军也参加分析会——说这是将我师傅一军也行,说这是请上海市公安局刑侦专家阎建军前来指导工作也行,反正希望他去。原因很简单,因为我肖碧的判断和DNA检验结论差距太大了,下一步侦查工作无从开展,听谁的?听法医室的,还是听DNA室的?谁是科学的?谁是臆想的?

师傅接到邀请,打电话给刑侦总队政治处的小魏:我决定去参加青浦的案情分析会,希望你也参加,一起去听听,大家都来经历点什么。

小魏劝我师傅:你参加分析会是可以的,但是不要多说什么。你今年就要办理正式退休手续,你当公安局的法医几十年了,对办理过的几千件案件的性质推断基本上没有出过什么错,不要这一次翻船翻在阴沟里!

师傅说:我不怕。错,是绝对的;不错,是相对的。

小魏再次劝道:老阎啊,有这么一次你不说,又有什么关系?你不要冒险了。

师傅非常坚定:我要说,说错了也不怕!

师傅打电话时,我就站他的身旁,我不知道应该劝我师傅去还是别去。不去吧,这个失误的责任由我个人承担,我要深刻检讨。去的话很可能把我师傅一起连累进去。然而,我现在被人嘲笑,被人挖苦,我多么希望有人出来挺我啊!

师傅一回头,神情非常严肃地对我说:肖碧你给我记住了,一个成功的法医,或者说一个法医能成功,必定有三个“一定”:一定有个人的努力,一定会有贵人相助,一定会遭到众人的挑剔!你记住了。

此时,我和师傅还不知道一个更严酷的事实在等着我们,道路布满荆棘。如果现在就知道,我真的要崩溃了。我今年才34岁,可以说我还没有碰到过这么大的磨难。

会议室里空气却凝固了,大家都看着师傅阎建军:今天看你怎么说?你是帮你徒弟,还是当场推翻肖碧的关于25岁的推断?

师傅的眉头打着深深的结,他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吸了几口,然后把香烟揿灭在烟灰缸里,道:局长,各位侦查员,我先说吧,我来刻画一下凶手的面貌,就是那个杀害女子的人——

首先第一个,这是个杀人埋尸的案子,死者被扼压颈部,然后窒息死亡。这一点的认定不能摇摆,我要把这个案子的性质拍死了,就是这样,杀人埋尸。

第二,凶手作案的时间基本是去年的夏天,那是个苍蝇很活跃的季节。按理说,这个女人被杀死以后,最长两个小时,其实根本不需要那么长时间,苍蝇肯定闻到气味就赶过来了,它们会在死者的身上产卵,只需要一天,这些卵就会孵化了。可是,我们看到死者身上没有蝇蛆。这就说明,凶手杀害她的场所是一个密闭的场所,苍蝇不能够接触到她。如果他确实是在关了门和窗的场所把她杀了,那么接下来他要把尸体扛到河作村的树林里,要花时间挖坑,要花时间把她埋掉。这是一个不算短的过程,苍蝇还会找到这具尸体,还会在尸体上产卵。可是,我们看到,死者身上没有蝇蛆。这说明什么?说明凶手运送死者时有密闭的交通工具,不是黄鱼车,不是脚踏车,而是轿车,门和窗都可以关死,还可以开启冷空调!

会议室里满满的坐了一屋子的人,此刻却异常宁静,大家像在听一个说评书的讲侦探故事。

我师傅又点燃了一支烟,吸了几口,又揿灭,然后继续说:第三点,这具尸体和这个环境是格格不入的。她这样一个穿着米白色一步裙的女子,怎么会在炎热的夏天从公路下来,走了几公里的路,走到这片茂密的树林里呢?这就说明,这里是抛尸现场,第一现场不在这里。这就说明凶手和女子不是在这里偶遇,他不是在这里动手杀了她的。

第四点,我们要讨论一下对象是谁?是谁把这个女子杀害了?我分析,是熟人,是她认识的人。他掩埋她的地点,附近有很多河流,不但有小河,还有很大的一条河。他为什么不把她往河里一扔了事,还要挖一个坑埋掉呢?他在挖坑的时候难道不怕被发现吗?这个过程最快也要半个小时。为什么他要冒险?因为什么?因为他是她的熟人,他要尽量延缓发案时间,让她烂透了才好。并且,他是知道这个特定环境的,他知道方圆几公里都是树林,这里没有公安局的监控头。

我还有第五点,我从现场一些痕迹判断,这个凶手有过在农村干活的经历。还有,他不是个小青年,而是一个有力气的中年人。这个人很会挖土,很会用铲。

师傅足足讲了五大点,细而又细,死而又死,每一点的分析都不是模棱两可的,而是肯定的。要晓得眼下谁都没有见过凶手,师傅就这么神奇地把他推到了大家面前。

侦查员们在笔记本上写了这么几个字:熟人。中年。有力气。干过农活。有密闭的交通工具。

但是,师傅分析了这么多,他就是不讲死者的年龄,就是不讲我肖碧关于死者25岁的年龄的推断是不是错误。

这是回避他徒弟的失误吗?这是回避尖锐的矛盾吗?不,这是一种默认,不更正我推断的25岁,就是赞同我推断的25岁,虽然大家都已经知道DNA鉴定下来,那个被杀女子是30岁,很肯定的科学鉴定:30岁。

我的心在颤抖啊,师傅,谢谢您!我为有这样的师傅感到骄傲!师傅,我会更加努力的!

难道那个死去的章灵还活着

就在第二次案情分析会刚刚结束时,一位侦查员报告说:我们找到章灵了,把她带来了,她的年龄就是30岁。但是章灵是个活人,没有死!我们带来了。

我的头轰的一下就炸开了,难道我的失误更大了?难道我的推断更荒唐了?死者不仅不是25岁,死者还没有死!那么,躺在停尸房里的那具女尸是谁?我的脑子简直混乱了。

事情一波一折,曲曲弯弯,即使一个高明的作家,也很难编出如此跌宕起伏的故事。

这时候,我师傅阎建军却很镇静,他不慌不忙地合上工作手册,跨上了警车。

我向领导申请旁听对章灵的讯问。我的要求被批准了。

侦查员问:你今年多大?她回答:30岁。

侦查员问:你叫什么名字?她回答:我叫章灵。

侦查员问:你什么时候被我们公安机关处理过?章灵回答:没有处理过呀,我可是个本分的女人!

侦查员的喉咙响了:你要老实交代问题,你有被我们公安局拘留过的记录,你的DNA都留下了,你还赖什么呀?

顿时,章灵有些语无伦次:我的DNA?留下了DNA?我拘留过……

侦查员启发道:我们的信息库里有你的DNA,这点是不会搞错的,你仔细想想,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

章灵低头不语,还在轻声地自言自语:我被拘留过……突然,她大声说:哦,警察同志,我知道了,一定是我的小姐妹冒用了我的名字,这样做可以叫公安局查不到她的真实身份。干我们这一行的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我肯定是被冤枉了,被冒充了。我没有犯过罪。

我坐在一旁不吱声,只是旁听。我知道,所谓的“我们这一行”,就是夜总会坐台和K房里陪唱的。

侦查员大声呵斥:你不要给我们编故事了,好好交代你自己的事情!什么“冒用”的。

另一个侦查员问:章灵,在你的小姐妹里,最近有没有谁出现反常,或者说发生了别的什么事情?

章灵想了一下回答:有的有的,和我很要好的章晓华失踪有半年一年了,她姓章,我也姓章,我们是同姓,我们很要好,时常在一个地方做。不晓得为什么,我突然找不到章晓华了,她的父母也找不到她,一点消息都没有。这怎么可能呢?平时,她无论到哪里去,一定会跟我说一声,起码会打一个手机告诉一声,我们很要好的。

侦查员问:去年,也就是2012年,她应该几岁?

章灵回答:你说章晓华?大概25岁吧。对,她比我小5岁,25岁。

啊,章晓华25岁啊!听到这个年龄,压在我胸口的大石头似乎是被挪走了!这么说来,埋在树林里的,很可能是章晓华,25岁的章晓华,不是30岁的章灵。

侦查员的讯问还在继续:章灵,你有章晓华的手机号吗?

她回答:有的,这是章晓华的手机号,这是她的QQ号,你看一下。

侦查员立刻查询章晓华的手机和QQ,结果,从去年8月24日就中断了,再也没有用过,再也没有上过网。

讯问结束后,侦查员立刻赶到章晓华的家乡,为她的父母做DNA鉴定。结果发现,他们的DNA和埋在土里的女尸的DNA 相符。

真相终于大白:被掩埋在河作村树林里的女子叫章晓华,今年25岁。今年30岁的还活得好好的是章晓华的小姐妹,叫章灵。

事实证明,我的关于死者25岁的推断是正确的,而且一岁都不差。如果我后来改口说她是30岁,而不是先前推断的25岁,那么,贻笑大方!如果我师傅在第二次案情分析会上“纠正”说死者不是25岁,而是30岁,那么,永远是个笑柄了!

师徒之间有深厚的感情,师徒走的都是科学之路啊!

这一最终发现,现在听起来觉得很轻松,误会嘛!可是,对一个80后的年轻法医来说,我当时是重压如山的,饭都吃不下,觉都睡不好!我丢不起自己的脸,更丢不起师傅的脸,怎么会相差5岁呢?但是,我还是咬住了:25岁。

师傅教过我法医的特殊技术,更教过我怎样为人……

难道凶手逃之夭夭了

证实死者的身份只是破案的第一步,接下来就是证实凶手的身份。我师傅在分析会上说了五点:中年人。有力气。是死者的熟人。干过农活。有密闭的交通工具。

这五点都说得很清楚,一点没有浆糊。接下来到底是见证奇迹的到来,还是师傅的出洋相的时候到了?凭良心说,我心里没底。

侦查员根据师傅的思路,分几路排查犯罪嫌疑人,最后,从100多个开车到夜总会去玩的中年男性里,筛选下了4个人,其中3个是有私家车的,1个是开出租车的。

我想,犯罪嫌疑人应该是那3个中的一个,开着私家车到夜总会去玩嘛!

侦查员把这4个人的照片拿到法医室给我师傅看,师傅点着那个出租车驾驶员说:就是这个人,就是他!

为什么师傅选定是那个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开出租车的,没有进一步分析。

我的师傅有时候很神秘,他是我一座永远也开采不尽的矿山。我一点一滴跟他学,一步一步跟上他的步伐。

侦查员把这个开出租的带到审讯室。他叫朱国军,1971年11月4日生。

哦,他果然是个“中年人”!

他的户籍地址是青浦区南横村某某号。

哦,他果然“有过在农村干过活的经历”!

1991年10月,朱国军因为盗窃,被青浦县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9年。1999年刑满释放。2007年起从事出租车驾驶员工作。

啊,他果然“有密闭的交通工具”!

师傅太神奇了,简直料事如神。

那么,这个朱国军是不是死者的“熟人”呢?

朱国军交代:他和章晓华是2011年认识的,当时她在海盈路的一个OK厅做坐台小姐,两人相识后多次发生两性关系。接着,他为她在西部花苑的小区里租了房子。2011年11月4日是朱国军的生日,两人先在饭店吃饭,然后又到OK厅玩,11点多,他送她到西部花苑。但是,她“作”了起来,执意不让他走:如果你老婆来接你,我就放你。

他真的打电话叫老婆来接他。刚回到家没多久,章晓华就到朱国军家里来大吵大闹。他劝她回去,她不肯。他就打110报警。派出所的民警把她带到派出所,她总算冷静下来。

到了2012年3月份,章晓华在金域水岸小区租了房子,两人还是继续交往,但还是继续吵架。有时候因为他好几天没有去她那里而吵,有时候因为她问他要钱而吵,有时候为了她要他离婚而吵。吵过了好,好过了又吵,反反复复。

这两个人是太熟的“熟人”!

侦查员问:说说你最后一次见到章晓华的情况。

朱国军回答:那天是2012年8月初的一天,日期记不清了。晚上我在家里上网,章晓华也在线上。我们就开始聊天。聊着聊着她又和我吵了起来,还说要到我家里来。她说: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

晚上8点钟时,老婆要下班回家,我就下线了。到了8点15分左右,我发现章晓华坐在我家小区东门边上的烧烤排档上,这分明是在等我,如果我不下去,她一定会冲到我们家来。我就来到烧烤排档,坐到章晓华的边上。她已经叫了好些吃的东西,也喝过酒,满嘴酒气。于是我问她来做啥?她说来找我,叫我去她家。我说今天不去了,太晚了,老婆身体不好,在吊针。

我们就坐着不说话。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我结了账,去把我的小车开出来,准备送她回去。她不肯回去,和我大吵。我打开车子的后门硬让她上车,坐在后排的座位上。

我来到驾驶室开着车,从小区的西门出来,沿着盈朱路又开了两公里,左转开到朱家角山海桥村的时候,她突然从后面蹿上来抓车子的方向盘,嘴里大喊:你去死吧!

我没有防备,车子突然向右偏过去,碰到了路边的硬物,车子“咯噔”一下!我立即用右手把她甩开,控制好方向,把车子打稳。她又蹿上来抢方向盘。我想,再开下去有危险了,开到朱家角归园停车场,我把车停了下来,转过身去问她:你怎么个意思?

她大叫: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你给我去死!

我说:你有神经病啊!她突然抓住我的右手狠狠咬了一口。她发疯似的大叫:我是有神经病!说完拉住我的手又咬了一口。这一口咬得比前一口更重,我的手都抽不回来。我就抬起右脚跨到后排座位上。这时,她伸出手死死地拽住我下身的生殖器,我痛得简直要昏过去。我顺势倒过去,用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你放掉,你放啊,痛死我啦……

我琢磨,这个朱国军果然掐了她的脖子,我的推断是正确的,师傅也赞同我说“扼压颈部,然后窒息死亡”!我们师徒一致。

朱国军掐住她大约有两分钟,她拽住他生殖器的手终于松开了,他掐她的手也放下了。可是,他发现她没有声音了,再朝她看看,头朝车门斜斜地倒着,嘴巴里有血流出来。他用手去探她的鼻子,已经没有了呼吸!

闯祸了,朱国军的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抽了根香烟,然后开车,可是没有方向,胡乱地开。他看见在国际华城对面有一条小路,就转了进去,一直开到一个水塘边,才停下。他打开后门,用双手钩住章晓华尸体的腋下,把她拖出来,然后走到水塘边把她的尸体放了下去。密集的荷叶把她尸体遮住了。

接着,他开车逃跑。回到自己居住的小区,用毛巾把章晓华流在车上的血迹擦掉。当天夜里,他脑子很乱,根本睡不着,心惊肉跳。早上7点多钟,他鬼使神差地把车子又开到那个水塘边。他看见水塘东面有一片树林,就挖了一个坑,然后进水塘,把章晓华的尸体拖出来,一直拖到树林里,掩埋了……

这就是发生在2012年夏天的惊心动魄的恶性大案!

每一次和师傅一起跑现场,我总能学到不少东西——我这样说完全不是客套,完全不是为了讨好师傅。就拿这件案子来说,我师傅怎么能知道凶手是曾经干过农活的?是有力气?是中年人?是有密闭的交通工具的?他是从哪些细节中得到启发的?我就扪心自问:当时我为什么没有看出来?为什么师傅说了我才恍然大悟?

美国作家科林·埃文斯写过这样一段话,他说:法医科学的发展历史是一个漫长、复杂而又令人神往的历程。总的来说,它是一个成功的故事,是人类在弥补法网中的漏洞、防止犯罪分子逃脱惩罚这一永无止境的斗争中所取得的一个又一个胜利——这些胜利中有的非常重大,而有些则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只有白痴才会否认法医科学为案件侦破工作所带来的巨大的利益。我们真的应该感谢法医科学,因为如果没有它,如今关在监狱中的无数恶棍就会仍然逍遥法外。

我是28岁那年当上法医室副主任的,我的师傅阎建军是44岁那年当上法医室副主任的,后来他当上了主任。这一点是不是证明我比师傅更有能耐呢?不。证明时代发展了,是师傅极力推荐我走上这个重要岗位的,他希望更多的年轻人能接上老一辈的班,同时也证明我们刑侦总队对我的培养。

其实,除了师傅阎建军,我们法医室还有许多年龄小比我能耐大的人,他们工作敬业,技术好,有的还掌握了绝技,我要学习的东西,学都学不完。

发稿编辑/姬鸿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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