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诗经·王风》在风诗里面不同于其他风诗,有其独特的风格特色。本文旨在通过对王风诗的来源、创作背景及其所散发出的诗风特色作一番分析,彰显王风其别具一格的韵味。
关键词:王风 缘由 时代地域 诗风特色
《诗经·王风》作于东都洛邑一带,创作时间为周平王至庄王之世。《王风》是在西周末和东周初年产生于洛邑一带的诗歌。王风十首诗歌由于受到创作时间和地点的影响,而具有与其他风诗不同的特殊风格,风衰俗怨是王风的主旋律;同时,王风中的诗歌从不同层面反映出了王畿地区人民的生活和整个时代的特征,表现出特有的诗风特色。
一
《王风》作于东周王室境内,为何不称“周”而称“王”,又为何不列入“雅”而列入“风”,对此,历代学者多有争论。
(一)《王风》为何称“王”
《诗经》十五国风中除王风外,周南、召南、豳指的是地域名,其余皆是诸侯国的国名,因此,对于《王风》为何称“王”引起了历代广泛争论。主要有以下五种论述:朱熹《诗集传》卷四:“然其王号未替也,故不曰周而曰王。”裴《史记·吴太伯世家·集解》:“服虔曰:王室当在雅,衰微而列在风,故国人犹尊之,故称‘王,犹《春秋》之‘王人也。”欧阳修《诗本义·王国风解》:“其体不加‘周姓而存王号,嫌其混于诸侯而无王也。”芮城《匏瓜录》卷三“王”条曰:“王城之营久矣,平王迁都于此,其时有诗可采,故编而为风,因系之王城。此盖指其地名而言,非正名之曰‘王也。《虞东学诗》卷三:“‘周为周之南,‘召为召之南,‘王则涧水东、水西之王城,皆以地言。”
对于以上五人的言说,朱熹认为当时周王室虽无天子之实,与诸侯无异,但仍有天子之名,王号未废,所以称“王”。裴与欧阳修认为称“王”是尊王室的一种说法,使《王风》有别于诸侯之风。这两种看法都有合理之处,但更为确切的应是后两种论述的观点,即认为《王风》的取名来源于地名。首先,纵观十五国风,篇目之名皆取自国名或地名,《王风》也不应例外。《王风》十篇全部作于东周时期,且创作地点皆在王畿之内,故称“王”,这与齐人所作之诗称为“齐”,秦人之诗称为“秦”道理一样。其次,邶、、桧等国号早已废替,但仍以旧国之名命名,说明王号废替与命名无关。而且,即使王号更替,也不宜称“周”,因为《王风》十篇皆讽刺哀怨,而用“周”命名的《周南》截然相反,《周南》十一篇皆言文王身修家齐而国治之道①,这说明《诗经》的编订者对周室是尊敬赞美的,所以不会将讽刺哀怨的诗以“周”命名。
(二)《王风》为何入“风”
关于《王风》为何被列为风诗而不作雅,历代有不同看法。到底是被“贬”为风,“降”为风,还是诗体本身为风,主要的争论有以下几种:
1.《诗谱·王城谱》:“晋文侯、郑武公迎宜咎于申而立之,是为平王。以乱,故徙居东都王城。于是王室之尊与诸侯无异,其诗不能复雅,故贬之,谓之王国之变风。”
2.《诗本义·王城风解》:“诗自《黍离》之什而降于风。……降于《黍离》之什,谓雅、颂不足兴也。”
3.朱熹《诗集传》卷四:“徙居东都王城,于是王室遂卑,与诸侯无异,故其诗不为雅,而为风。”
4.《朱子语类·诗一》:“古人作诗,体自不同,雅自是雅之体,风自是风之体。入今人做诗曲,亦自有体制不同者,自不可乱,不必说雅之降为风。”
5.王舟瑶《默庵集》卷一《释王风》:“诗有《王风》,以其诗之体则风也,所采之地则王城也。故虽天子之诗,而亦列诸《国风》,由其诗然也,地然也,并非所谓以王室卑弱,故降为风。”
以上几种论据可以分为两类:第一,郑玄和欧阳修认为王室与诸侯无异,其诗不足称雅,所以贬降为风;第二,朱熹、王舟瑶认为《王风》之所以被列为风诗,是体制使然。这两种观点后一个更为合理。《诗序》云:“以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②这说明风、雅之体不同,不存在是雅而有意贬之为风的做法。而且,天子也有风诗,诸侯也有雅诗,不能以风、雅断尊卑,认为《王风》入风诗便是对王室的贬降。当时社会礼崩乐坏,分封制逐步瓦解,诸侯国不安于以往分封的土地,逐渐扩张领土,连年征战,人民多有怨刺,所作之诗已和西周时期的雅诗不同。所以从诗篇内容、体裁及其社会背景看,《王风》都应被列为风诗。
二
《王风》创作的时期,是中国古代社会发生剧烈变革的时期,周天子的地位不断下降,以往的礼乐、宗法制度受到强烈冲击,诸侯势力逐渐强大,各诸侯国肆意废毁僭越旧的礼法,出现了“礼乐征伐自诸侯出”、“陪臣执国命”的混乱局面。
《王风》的创作时间学界已有共识,争论不大。程俊英、蒋见元的《诗经注析》认为《王风》全部都是平王东迁以后的作品③;马银琴《两周诗史》认为,现存于《诗经·王风》中的作品,大多出现于平桓之世,作品的创作下限当不出周庄王之世④;上海大学邵炳军教授的
《〈诗·王风〉创作年代考证(上)》一文更进一步确定了《王风》中六篇诗歌的具体创作时间:《葛■》为周王族大夫刺平王东迁洛邑时弃其九族之作,当为周平王元年(前770年)东迁洛邑初期所作,或周平王元年(前770年);《黍离》为周大夫闵宗周颠覆之作,当作于周平王二十一年(前750年)秦文公将岐东之地献于王室以后,或周平王二十一年;《君子于役》為周王室戍守南申士卒妻子思夫之作,当作于周王室士卒戍守南申之时,即周平王三十六年(前735年);《扬之水》为周王室戍守南申士卒刺平王之作,当作于周王室派兵戍守南申之年或此后,即周平王三十六年(前735年)或此后;《丘中有麻》、《中谷有》皆当作于周平王之世(前770 —前720)。其余四篇,《兔爰》在《诗序》中记载作于桓王时期,但其实应作于平王时期,根据诗的内容,说明作者是生于宣王末年,当时社会还未衰败,经历了幽王的昏暴,直至平王被迫东迁,社会动乱,才有了“逢此百罹”的感叹。《君子阳阳》只能就其首序或其出现在《诗·王风》本文中的次序大致断定其创作年代,应在周平王时期或稍前,《采葛》、《大车》均文献资料不足,具体年代无法考证,但根据其句式特点推断,也应该都不出周庄王之世。
《王风》的创作经历了平王、桓王、庄王三个朝代,在这期间先有郑庄公的小霸,郑师与王师抗衡,后有周公黑肩欲杀庄王另立王子克之事,这给处于由盛转衰的王畿人带来了巨大的心理震动,社会政治生活剧烈动荡,传统的价值观念发生动摇,人们的道德操守面临考验。《王风》就是在这种时间背景下产生的。
关于《王风》的创作地点,班固《汉书·地理志》提出:“凡民函五常之性,而其刚柔缓急,音声不同,系水土之风气,故谓之风;好恶取舍,动静亡常,随君上之情欲,故谓之俗。”⑤ 班固把不同地区人的行为和观念传统的差异归因于两个方面,一是“风”水土之构成;二是“俗”君王之引导。也就是说,文化的形成发展离不开一定的环境。所以对《王风》的创作地点,自古争论不大,其产生于东都洛阳一带已是学界共识。《汉书·地理志》明确记载:
周地,今之河南洛阳、城、平阴、偃师、、缑氏,是其分也。昔周公营洛邑,以为在于土中,诸侯蕃屏四方,故立京师。至幽王淫褒姒,以灭宗周,子平王东居洛邑,其后五伯更帅诸侯以尊周室,故周於三代最为长久。八百余年至于赧王,乃为秦所兼。出洛邑与宗周通封畿,东西长而南北短,短长相覆为千里。至襄王以河内赐晋文公,又为诸侯所侵,故其分小。⑥
洛阳位于中原地区,处洛水之北,境内山川纵横、河渠密布,西依秦岭,东临嵩岳,北靠太行山,南望伏牛山,黄河、洛河、伊河、清河、磁河、铁滦河、涧河、河等十余条河流蜿蜒其间。洛阳地区属于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区,气候温和,四季分明,雨量适中,适宜于人类的生存和发展。优越的地理位置和气候条件,使得这一带植被众多,交通发达。众多的河流不仅为农业生产提供了充足的水源,而且由于河流沿岸的植被茂盛,风景优美,为诗歌的创作提供了场所和创作灵感。
三
对王风诗所展现出的诗风特色,《左传·襄公二十九年》记载的吴公子季札观乐:“为之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惧,其周之东乎!”⑦ 方苞《望溪集》卷一“读王风”条曰:“十篇之中,淫志溺志、敖辟烦促之音无一有焉。”⑧这与季札之评相类,都对《王风》做出了很高的评价。《毛诗序》云:“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⑨《王风》计十篇,依《诗序》记载:《黍离》,闵宗周也;《君子于役》,刺平王也;《君子阳阳》,闵周也;《扬之水》,刺平王也;《中谷有》,闵周也;《兔爰》,闵周也;《葛》,王族刺平王也;《采葛》,惧谗也;《大车》,刺周大夫也;《丘中有麻》,思贤也。朱熹的《诗集传》也言:“周既东迁,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合黍。闵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故赋其所见黍之离离,与稷之苗,以兴行之靡靡,心之摇摇。既叹时人莫识己意,又伤所以至此者,果何人哉?追怨之深也。”⑩从《毛诗序》和《诗集传》都明确看出王风这十首诗歌非闵即刺,充满哀怨悲愤和无可奈何的情绪,因此,风衰俗怨成为了《王风》的主旋律。所以风衰俗怨的诗风特征是有一定的时代背景造就的。西周末年的内忧外患加上自然灾害,周王室被迫东迁至洛邑,此时,天子只有其名已无其实,王室地位变得与诸侯无异。因此,诸侯崛起,战乱纷争,可以说是东周时期最重要的时代背景。生活在这个时期的人们,他们所创作的诗歌不免带有时代的烙印,他们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自然反映出这个时代的特点。
那么在王风中风衰俗怨应为其诗风的主流。如《中谷有》,《毛诗序》记载:“闵周也。夫妇日以衰薄,凶年饥馑,室家相弃尔。”{11}从上述评论可以看出,这首诗的背景是一个离乱的年代,诗中女子被丈夫抛弃,走投无路,“遇人之艰难”“遇人之不淑”不仅反映出了当时妇女们的悲惨生活,也从侧面展现了整个时代的动乱不安和礼崩乐坏。《君子于役》一诗《毛诗序》言:“刺平王也。君子行役无期度,大夫思其危难以风焉。”{12}就诗本身而言,《毛诗序》所载平王之事并没有体现,而后世认为的妇人思念丈夫这一说法较为可信,如朱熹《诗集传》认为这是一首妇人思念丈夫的诗,“大夫久役于外,其室家思而赋之”{13}。但无论哪种认识,有一点绝无争议,即这首诗描写的长久行役之事,这反映出了当时社会的动荡,周王室与诸侯国长年的战争,导致男子长期在外服役无法回家与妻子团聚。另在《黍离》中,《毛诗序》言:“闵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黍离。闵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也。”{14}这首诗奠定了《王风》的悲怆氛围,展现了《王风》所有诗歌创作时的时代大背景,即王室东迁,周天子地位下降,周朝由盛转衰。无论是对自己怀才不遇的感慨,还是对国家衰败的惋惜,作者都没有产生畏懼之情,只是在抒发自己的忧思。此诗对后世影响极大,“黍离”一词已成为后世文人感慨亡国触景生情时常用的典故。
此外,《王风》中还有一部分是描写当时青年男女追求爱情的感情诗,虽然在《毛诗序》中各篇诗歌都被冠以了政治讽喻色彩,但从诗歌本身研究,这些只是纯粹的爱情诗,反映了当时洛邑地区开放的民风。如《采葛》,描写一个人对恋人的思念。“如三月兮”“如三秋兮”“如三岁兮”层层递进,以见其思念之情越来越深。《大车》是描写女子热恋男子的诗,“则同室,死则同穴”这样的誓词坚定、炽热,使人动容。《丘中有麻》是一首女子等待恋人的诗,记述了两人定情的过程。“贻我佩玖”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风俗,如果男女相悦,便以身上所佩之物相赠。
从王风诗的缘由、时代地域以及对诗风特征的分析,王风体现出的风衰俗怨是其他国风所不及的。也正是这个原因,王风得以独立成风,散发出独特的魅力,为国风添上一道亮丽的风景。
①⑩{13} (宋)朱熹:《诗集传》,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10页,第49页,第56页。
②⑨{11}{12}{14} (唐)孔颖达:《毛诗正义》,见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标点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6页,第8页,第260页,第256页,第252页。
③ 程俊英、蒋见元:《诗经注析》,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193页。
④ 马银琴:《两周诗史》,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版,第355—359页。
⑤⑥ (汉)班固:《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640页,第1650页。
⑦ 杨伯峻:《春秋左传注》,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1162页。
⑧ 刘毓庆主编:《诗义稽考》第三册,学苑出版社2006年版,第844页。
参考文献:
[1] 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2] (宋)朱熹.诗集传[M].北京:中华书局,2011.
[3] 刘毓庆.诗义稽考[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6.
[4] 程俊英,蒋见元.诗经注析[M].北京:中华书局,1991.
[5] (汉)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6] 马银琴.两周诗史[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
作 者:马晨雪,河南大学文学院2012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中国古代文学先秦方向。
编 辑: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