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国际电影节特别报道

覃柳笛 陶涛

前言 '

今年是北京国际电影节举办的第四年。虽然外媒评价，北京电影节现在是一个仍在寻找一种鲜明个性的“大杂烩”。但今年的北京电影节的确有不少亮点和刷新的数字。

首先是国际范儿。随着中国电影票房迅速增长，成为收入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大市场，不少国际大咖莅临本届电影节，包括导演阿方索·卡隆和奥利弗·斯通、派拉蒙影片公司首席运营官弗雷德里克·亨茨贝里以及美国电影协会主席克里斯托弗·多德。且组委会表示，“他们都不难邀请”。

乘着中法建交50周年，电影节特意选择法国爱情电影《美女与野兽》作为开幕影片，这也是国际范的体现。值得一提的是，该片女主演蕾雅·赛杜也亮相了电影节，她曾因《阿黛尔的生活》而蜚声国际影坛。

其次是合拍片扎堆。筹备了7年的《狼图腾》已经拍毕，70岁高龄的法国导演让·雅克·阿诺出席了该片在电影节的发布会。电影节“中外电影合作论坛”期间，中影与派拉蒙影业公司宣布合拍3D奇幻动作大片《马可·波罗》；战争史诗巨制《飞虎月亮花》达成合拍意向；中法加合拍影片《最后的战争》续集《迟来的和平》、中法合拍影片《勇士之门》现场签约。

今年北京电影节的电影交易市场活跃，创下了中国电影节交易之最。本届电影市场吸引了来自24个国家和地区的724个电影企业和机构，248家参展商参展，比上届增长20%，其中国际展商125家，首次超过国内展商数。实现签约项目32个，签约总额105.21亿，比上届增长20%。签约项目涵盖电影产业链各个环节，其中投资制作38.03亿，比上届增长22%；影视院线、影视基地、影视投融资项目34亿，比上届增长13%；影视素材库等项目10.17亿；新增电影基金项目累计签约额23亿。

此外，“华语电影新焦点”、“注目未来”等特色单元受关注。“新焦点”采用电影大数据统计方法，推出中国唯一以产业为先导的电影市场风向标M指数，当天共揭晓了焦点编剧、焦点导演、焦点男女演員和焦点制片人五位焦点人物和影片M指数前十名。如演员江疏影、郑恺分获了焦点男女演员奖项。

电影节不仅是从业者的节日，更是影迷和学术研究的节日。对于影迷来说，他们最关心的是“北京展映”单元。今年北京电影节的电影展映片单，既有一年一见的商业大片联播，又有许多小众文艺影片，还体现了对小语种国家的关注。有大量平日因为种种原因无缘院线的影史佳作，都在电影节期间的银幕上与观众见面，是极为难得的观摩机会。尤为值得关注的是压轴出场的修复单元，《地下》、《劳工之爱情》、《新女性》、《小城之春》以及《万家灯火》5部尘封已久的中外经典电影得以重现银幕。

“天坛奖”：正在寻找自己的位置 '

2014年4月23日，电影节落下帷幕，加拿大导演里奇·梅塔指导的印度影片《寻子记》获最佳影片。《一代宗师》独揽最佳导演、最佳女演员、最佳摄影三个奖项，至此，章子怡已收获十个“影后”大奖，可谓“十全十美”。最佳男主角由出演《声梦奇缘》的纪尧姆古依获得，该影片同时还获得了最佳音乐奖。

创办已有四年的北京国际电影节一直致力于寻找、定位自己的风格，希冀树立与众不同的“中国美学标准”，这个标准要区别于以欧洲审美为主的三大电影节、区别于美国式的商业化模式，也区别于韩国、日本等国立足于亚洲的定位。这种标准还在摸索中，但从今年的提名影片和获奖情况来看，这种风格和标准，已初现端倪——北京国际电影节希望走得更国际化，面向更广阔的市场，而对电影的评判则立足于能引起东方文化共鸣的，关注人性的电影。

“天坛奖”国际评奖委员会主席吴宇森此前提到，这次评奖非常注重电影传达出来的情怀，而入围影片整体质量很高，“能够打动人心的才是真正的好电影。我最注重的是电影里的人性价值和人文精神，有时候我们的电影拍得很华丽，但欠缺感动人的力量”。

最佳影片《寻子记》正是以此打动了评委。这部印度电影讲述了父亲马亨德拉上路寻找在未成年时就被他送去工厂结果失踪的儿子，他几乎走遍了印度全国，即使是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不放过。影片折射一个男人通过悲剧而对生活的觉醒，展现了人性最好和最坏的一面，并以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式的手法描写了当代的印度社会，饱含着人道主义精神。

另外一部诉诸人性的电影《火箭》也受到评委会青睐，揽得最佳视觉效果大奖。澳大利亚电影《火箭》讲述了一个老挝男孩为了消除家人的偏见，穿越被越战蹂躏的土地，去参加火箭节比赛。影片视角独特，早前在柏林电影节上也获得了最佳电影处女作的提名。

但这些获奖电影对于国内观众来说多少有些“生僻”，而之前呼声较高的《爸妈不在家》却成为遗珠之憾。《爸妈不在家》由新加坡导演陈哲艺执导，早前在各大国内外电影节斩获不少奖项，这次入围“天坛奖”的角逐可谓是种子选手。《爸妈不在家》也不缺乏对人性的关照，不仅如此，更透过一个家庭折射当年那场亚洲金融风暴中的绝望和希望，也从儿童视角反映了成长和教育的问题。一个新加坡本土故事能穿破时代和文化的隔阂，感动不同背景的观众，的确不是易事，因此此片颇受关注。

电影节评委之一宁浩接受采访时表示“新鲜”确实是选片的一个标准，“要能在电影里看到以前没有的东西”。他也坦言，中国观众对于与我们文化相近的电影的确更能直观地理解和欣赏，但我们同样尊重和喜欢不同文化的作品。

虽然一些力作的落榜给观众留下些许遗憾，但是瑕不掩瑜，此届北京国际电影节已是相当出色。评委会主席吴宇森接受采访时说：“北京国际电影节有了很大的进步。开幕式舞台设计已经达到了国际水准，组织策划也更加有序，电影节上搭建的交流学习平台更有助于年轻的中国电影人成长。”

奥利弗·斯通引起的小风波 '

4月17日，第四届北京国际电影节三大主论坛之一“中外电影合作论坛”在北京饭店举行。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副局长童刚、美国电影协会主席克里斯多夫·多德，奥斯卡获奖导演奥利弗·斯通、阿方索·卡隆等电影界大佬悉数到场，就“国际合作的本土化”问题进行探讨。

会上气氛融洽，《地心引力》导演阿方索·卡隆表达了对中国文化的强烈好感，反复谈起自己在创作《地心引力》时如何让中国的“天宫一号”拯救美国宇航员，他的“接地气”博得了现场的阵阵掌声。从论坛发言的情况来看，中外合作的现状似乎一派祥和，直到奥利弗·斯通以一番“你们应该正视中国的历史”的言论让论坛气氛骤紧。他说：“只有你们正视中国的历史，才能真正开放，才能真正为电影行业吸纳创造力，那个时候才有真正谈合作的基础。”

北京电影节是北京的文化名片，“天人合一，美美与共”是其核心价值，斯通这番发言的确有些不合时宜。作为评委会评委之一的导演宁浩在会后回应：“斯通这是在挑事儿。”他并称，如果我们想去美国拍摄9·11事件，美国政府同样会拒绝。这一观点碰撞经过媒体的义愤填膺的报道后，在社交网络上引起热议。宁浩导演的电影一向坚持自我个性，因此他的此番言论遭到大众一定程度的不解。

宁浩事后在微博上回应“我被蒙太奇了”。不得不承认，媒体报道将受访者观点强化并置于特定语境中，是引来风波的原因之一。站在宁浩的立场上，维护本土电影本无可厚非。

回过头来说斯通。斯通是美国左派导演，“反美斗士”，他“政治先行”的电影都渗透着对美国政治和资本主义的愤恨。但他在电影里歌颂越南，为古巴领袖卡斯特罗平反，在钓鱼岛问题上他坚定地声援中国，发表演讲让日本向中国道歉。他也是少有的非常关注中国电影的导演之一，从《红高粱》、《黄土地》到新近的《北京遇上西雅图》、《大闹天宫》，他几乎都看过，也感受到中国电影的新气象。他很喜欢中国70年代的功夫片，但认为现在有功夫内涵的电影已经消失，然而他也认为，不再应该由功夫电影来代表中国电影了。但是要找到中国电影的文化标志，“中国导演必须正视自己的历史”。

中国电影需要树立文化标志，中国人需要正视自己的历史，但是，并不是我们拍一部“文革”的电影才能证明我们的“正视”，也不是任由外国导演对我们国家的历史、故事进行复述才能证明我们的“正视”。如何“正视”需要反思，或许，可以从包容一些诚恳的异见开始。

有关动画电影一点思考 '

动画电影是今年北京电影节的一项特别关注点。除了丰富多彩的展映、展览外，电影节还在中国电影博物馆举办了“探寻电影之美高峰论坛——动画电影的艺术与技术”主题论坛。在大师论坛上，中美嘉宾都准备了精彩的发言。不过，记者注意到，同样秉持着“报喜不报忧”的论坛做派，中美双方发言的风格却完全不同。

好莱坞的动画大师们拿着作品侃侃而谈。《冰雪奇缘》制片人彼得拿出大量动画创作时的原始资料，从实景考察的视频到画作手稿，手稿如何一帧一帧叠加演变，人物的每一个动作如何构建而成等等，一一向观众展示。观众们发出称奇的赞叹时，彼得的PPT上出现一行字——“Believable World”——可信的世界。“我们不必建构一个真实的世界，我们只须建构一个可信的世界”是迪斯尼的信条，彼得和梅达向观众展示的，正是如何构建这个逼真的世界。言之有物，令人信服。

中国的大师们则是回顾了中国动画发展的历史，分析了市场现状，比较了中美内容差异，然后展望未来。然而，不得不承认，我们却缺乏响当当的作品作为案例。几乎每个专家都会从《铁扇公主》和《大闹天宫》谈起，可是之后呢？虽然一个又一个数字说明了中国动画发展的迅猛之势，但是对顶尖水平的好莱坞动画电影，仍然难以望其项背。中国电影海外推广公司总经理周铁东说：“我们的动画还很年轻，与美国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但是技术上的差距，说句实话，我们可以弥补，可以合作，可以购买，真正致命的是创意上、故事上的差距。”他提出，中国动画电影要走出去，“故事策略、话语方式、价值取向”是瓶颈。

作为“裁判员”的学者们大多支持这一观点，认为我们最大的差距在于创作上。但是对作为“运动员”的动画导演们来说，创作问题只是问题之一。动画《泡芙小姐》的总导演皮三说：“动画创作是整体的，故事只是一个方面，我们现在是整体都很欠缺，技术是为了表现创意。”

“他们竟然觉得技术是次要的。”《天才眼睛狗》和《狮子王》的动画制作师罗伯·明可夫在论坛结束后离场时，对随行的人说出这句话，带着不解和无奈。他认为这么多年来，是技术带给动画业界的改变，在20年以前不管你的想法多好，你只能通过纸和笔去呈现，技术进步不仅仅是工具性的进步，而是“innovative”开创性的进步。换言之，你有一个想法但技术上欠缺，你当然可以去买，但问题是，如果你都不知道技术能达到什么样，你根本想不出更有建设性的想法，因此两者不可偏废。

话说回来，中国动画真的已经到要讨论“走出去”的程度了吗？中国动画电影还很年轻，在想着如何走出去之前，不如听听中国动画导演们的忧虑：“我们的动画存在整体性的缺陷，我们的观众还需要培养，技术仍然是很大的难题，我们故事架构能力也急需提高。”忧虑之余，我们也庆幸有这样一批导演。正如《喜羊羊与灰太狼》的导演黄伟明所说的：“动画不拼演员不拼实景，是真正能在这一方屏幕上拼创造的地方，一草一木都是我们创造出来的。我们的投资没有人家多，但是并不代表我们不能做出好东西。”

电影节的功劳'

电影节这样的盛会，能在短时间内把华语界的电影人聚集在一起，碰撞思想，交流信息，交易洽谈，让诸多项目得到集中展示的机会。因此，电影节可能对那些怀揣梦想的新人帮助犹大。

今年北京电影节共组织了新片发布会、媒体见面会、影迷见面会等近70场。与《太平轮》、《狼图腾》等备受关注的大片发布会趋之若鹜的热闹场景不同，一些小成本影片并未受到过高的关注。然而那些“三无”（无大制作，无大导演，无大明星）电影的发布却给记者更鲜活的印象。

多年专注纪录片领域的女导演李曼华发布了最新作品《金色时光》，该片将在今年父亲节上映。凭这个片名你或许能猜到，这是一个老年题材电影，但跟《桃姐》所呈现出来的疏离、冷峻色彩不同，该片要描写的老年生活是明媚的、意气风发的，发布会上，一开场就是一个老年合唱团表演一曲高昂的《我的太阳》。在发布会上，虽然导演很正能量，但谈及自己六年坚持拍老年题材的艰难，仍一度声音哽咽：团队成员曾逐一离开，幸有丈夫支持才坚持下来。

还有一部低成本的喜剧爱情歌舞片《让我们西米吧》，曾在推介会上让影业老总们“从沉沉睡梦中醒来”。但青年导演钟海自筹经费19万元完成的这部心血之作，在发行上仍然面临重重困难。因此这场新片发布会犹如悲情的梦想告别发布会，这位自称“屌丝”的年轻导演难掩颓落情绪，“拍完这部电影后，我就要去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养家糊口了”。他在发布会上感谢妻子长久以来的无私奉献，并称任性的追梦人“要回家了”。虽然接下来导演的妻子以及他那些不拿片酬的团队成员都鼓舞他不要放弃，继续前行，氛围感人（我们不知道这位导演是否因此改变了想法），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现实仍然是冷峻的，追梦的年轻人依然会在前行的路上遇到重重未知的阻碍。但反过来说，电影行业的魅力不就在于，这是一个有梦的行业吗？

凭借《小时代》的市场成功而为更多人所知的制片人安晓芬女士，此前在本届北京电影节上感慨，“这是中国电影的黄金年代”。今年3月底，官方发布数字，中国电影院线银幕数量已突破2万块，一天能容纳9万场的影片排映量，如此令人瞠目的银幕增速，能否给更多展现“平凡生活的生命之光”的电影多些生存的空間呢？让人兴奋的是，在《让我们西米吧》的发布会现场，有投资商现场向这位迷茫中的导演伸出了橄榄枝，我想，如果电影节能为有才华的电影新人带来机会，那将是它的功德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