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医生:悬壶济世的温暖记忆

2014-05-30 15:46匡志毅
农村农业农民·A版 2014年7期
关键词:赤脚医生银针合作医疗

匡志毅

在上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一群仅仅经过简单培训、没有编制的赤脚医生,凭着极其简陋的医药设施和走家串户的极大热情,担负起了6亿农民的基本医疗卫生保健事业,并在人们心中积攒下永远的温暖。

“赤脚医生向阳花,贫下中农人人夸。一根银针治百病,一颗红心暖千家。出诊愿翻千层岭,采药敢登万丈崖。”上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在中国广大农村的田埂上,有着一群挽着裤腿、背着药箱的人,他们“随喊随到,有求必应”,被尊称为“向阳花”。他们,就是“赤脚医生”。

新中国成立后,“缺医少药”是一个显著的问题,有限的医疗资源大部分分配在城市。1965年6月26日,关注农村工作的毛泽东主席怒称当时的卫生部变成了“城市卫生部”,并发出指示:“将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此后,一些稍有文化的农民被培训起来担任农村卫生工作,当时的农民戏称这些“放下锄头拿针头”的人为“赤脚医生”。

1968年夏天,上海《文汇报》刊发了一篇《从“赤脚医生”的成长看医学教育革命的方向》文章,同年第3期《红旗》杂志和9月14日的《人民日报》对其进行了全文转载。毛泽东主席在当天的《人民日报》上批示:“赤脚医生就是好。”从此,“赤脚医生”的称谓得到官方肯定,赤脚医生在农村如雨后春笋般成长起来。

一根银针治百病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现居湖南省株洲市天元区马家河镇高塘村的李翠娥被选中。“当时派我到群丰卫生院去学了两个月,就回来当赤脚医生了。”

“一根银针,一把草药,红药水蓝药水外加阿司匹林,就是赤脚医生的全部装备。”李翠娥回忆说,因为培训的时间短,很多东西还不懂,当时赤脚医生就靠一个法宝 《赤脚医生手册》来行医。《赤脚医生手册》简直就是一个“全科医疗医药”宝典,从常见的咳嗽、呕吐到复杂的心脑血管疾病和癌症;从灭蚊、灭蝇的防病知识到核武、生化武器的防护;从针灸、草药到常用西药,无所不有。根据相关统计,《赤脚医生手册》是那个年代除了《毛主席语录》等红宝书之外发行量最大的书。

除了治病之外,赤脚医生最大的工作就是“防病”。“每到双抢的时候,我们就到田间送草药熬制的凉茶,16个生产队就要送16担凉茶,用来防暑。”同样在这一时期成为赤脚医生的郭自珍回忆说。

在平时,赤脚医生还要定期挨家挨户地上门检查,了解村民健康情况,及时发现疫情。“每个月的16号要到卫生院开会,通报卫生情况。最重要的是妇幼的保健工作,每一个怀孕的妇女都要建立档案,高危孕妇还要单独列成一栏。小孩子要打疫苗和定期检查,学校要开设急救课和妇幼保健课。”

在当时缺医少药的情况下,赤脚医生大都要自己采药、制药,各种土方子更是他们的法宝。这种“一根银针治百病”的方法甚至到现在还管用。上世纪90年代,村里的一位妇女因腹部肿胀,在株洲市一家医院治疗几天后效果不明显,医院建议其转往长沙治疗,但高昂的医疗费用根本不是普通农家所能负担的,于是那家人又想到了李翠娥。李翠娥一番诊断后断定患者的病痛为虫痛。她用银针刺患者“足三里”止痛,并开了6粒“打虫丸”,患者第二天就排出蛔虫,肿胀消失。“本来的医药费是个天文数字,但最后只花了6元钱就治好了,这也算赤脚医生的妙处了。”李翠娥笑着说。

出诊愿翻千层岭

1978年12月,天降大雪,地上结冰两寸厚。马家河镇月塘村俺子组郭仕明高热抽搐,李翠娥接到消息后立即背着药箱出发。但是山坡已经被冰冻得无法行走,李翠娥就用锄头挖,挖一块走一脚,两里路硬是走了一个多小时。一到病人家立即施治,直到两个小时后病人体温终于降下来,李翠娥才放心地回家。不料在治病的这段时间里,大雪把她原先挖好的路又填满了,在一个山坡,她脚下一滑连人带药箱滚了下来,药品撒了一地……

这样的经历在赤脚医生们的记忆中数不胜数。“随叫随到。有时候一晚都要出两三次诊。”郭自珍回忆说,有一个夜晚才睡下又接到去太高村的出诊通知。“路好远,且一路上没有人家,当时山上的树林子又大,一个人好害怕。”郭自珍就拿着“红薯片子”,隔不远丢一块给路上的野狗吃,好让狗一直跟着她,给她壮胆。“又怕狗咬,又怕狗不跟上来。”回忆起那时候的情景,郭自珍哈哈大笑。

赤脚医生出诊并没有任何费用。当时的中国农村已普遍实行合作医疗制度,村民交一块钱,生产队交一块钱,大队再交一块钱作为医疗保障基金。村民看病不用再交钱。赤脚医生的劳动跟村里人的劳动一样,按工分计算。“每个月男的计300分,女的计200多分。”

这种几乎免费的医疗方式加上赤脚医生的平民形象,使得中国传统医生悬壶济世的理想在赤脚医生身上得到体现。赤脚医生与患者的医患关系更像是乡间淳朴的亲戚宗族关系,他们在村里都极受尊重和信任。

“村里男女老少、大大小小,可能不认识干部,但没有不认得赤脚医生的。那时候,谁家来了客人,都要去请赤脚医生去作陪。”株洲市衛生局农卫科的李跃荣科长笑着说: “我那时候可比现在‘风光多了。”1971年,13岁的李跃荣初中一毕业,就被选送到了卫生院举办的 “红医班”学习,两个月之后,他就成了生产队的赤脚医生。

赤脚医生淡出历史

上世纪80年代初,农村土地承包到户,集体经济随之瓦解,农村合作医疗迅速走向衰退,全国近150万赤脚医生也因此淡出历史舞台。“田分了,再也不用计工分了,自然就要重新找活干了。”当时很多赤脚医生放下药箱,再度拿起了锄头。

1985年年初,卫生部做出停止使用赤脚医生这一称呼的决定,原来的赤脚医生要进行考核,合格的将被认定为乡村医生,取得从医资格后可以继续行医。1月25日,《人民日报》发表《不再使用“赤脚医生”名称,巩固发展乡村医生队伍》一文,至此,“赤脚医生”的历史结束了。

但是赤脚医生的功绩不应当被埋没。相关资料统计,在上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中国人的平均寿命取得了很大增长,远远超出了同类发展程度国家。同时,疟疾、血吸虫等传染病得到了有效控制,而脑流、白喉、天花等流行病几乎被消灭。

中国以赤脚医生和合作医疗为主体的农村医疗保障体系得到了国际社会的赞许。在1980年的一份考察报告中,世界卫生组织和世界银行赞誉中国“以最少的投入获得了最大的健康收益”,并将这一模式称为“中国模式”,认为这一模式“是发展中国家群体解决卫生保障的唯一范例”。

“事实上,送医送药上门的赤脚医生制度正是一种主动防疫的医疗保障方式,以防为主、以治为辅,这是真正符合医疗保障规律的。”从赤脚医生出身、对农村医疗保健有着深刻体会的李跃荣科长说。

制度仍有借鉴意义

赤脚医生制度和农村合作医疗制度的废止,使绝大多数中国农民失去了曾经拥有的基本医疗保障。高昂的医疗费用使得许多农民家庭“小病扛着,大病没钱治”,直至因病返贫。赤脚医生出身的卫生部部长陈竺在接受采访时就说:“公共卫生问题已成为中国经济的软肋。统计数字表明中国农村一半人口是因病致贫,一些人脱贫又返贫绝大部分原因是因病所致。”曾经备受尊敬的医生也因此一度成为广受诟病的对象。

在这种背景下,赤脚医生时常被人怀念。70多岁的李翠娥做了一辈子的医生,只是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之前,她有一个合法并且广受尊敬的称号——“赤脚医生”,而现在,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定位——她依然开了一个十几平方米的小诊所,依然给村里人看病,但是她并没有任何行医执照。“他们(药监部门)说我这是‘黑医。可我看了一辈子的病,救过的人数都数不过来,我怎么还是黑医。”李翠娥稍微有些激动地说。好在村民并不在乎,他们依旧信任李翠娥,依旧叫她赤脚医生,依旧来看病。

农村初级防疫体系的缺失在2003年“非典”之后再次引起政府的重视,而医患的紧张关系则在2005年达到顶峰。这一年,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课题组发表了《对中国医改的评价与建议》,表示“医改基本不成功”。此后,新一轮的医改被迅速提上日程。2005年,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制度开始试点。

“过去的合作医疗和赤脚医生制度依然有借鉴意义。事实上,现在的新农合,就在重建一个三级医疗(县、乡、村)防护网。”李跃荣说。

这一切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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