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佳 黄德志
摘要:施蛰存的《梅雨之夕》融合了心理分析、内心独白、象征等多种现代主义小说元素,成功塑造了一个城市中孤独矛盾的主人公形象。本文以现代主义为切入点,从怀旧心理和人性矛盾两个方面探讨《梅雨之夕》所表现出的现实逃避情感。
关键词:施蛰存《梅雨之夕》现代主义
施蛰存作为“廿世纪中国现代文学的开创者”①,他在作品中广泛运用西方现代主义创作手法,着眼于人的内心世界,注重自我意识的变化。《梅雨之夕》是施蛰存心理分析小说的代表作之一,文章通过大量的内心独白塑造了一个孤独矛盾的主人公形象。作者将《梅雨之夕》的阐述置于朦胧的雨景中,并结合现代主义的创作手法,对主人公进行了全面的剖析。主人公“我”虽然身处上海这个现代大都市,行为和心理却与多数都市人不同。这一系列与大都市格格不入的表现,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主人公逃避现实的心理,作者运用现代笔法将这种心理从语言中慢慢流露出来。
一、怀旧心理
《梅雨之夕》这篇小说主要是围绕“雨”和“少女”这两个意象而展开,主人公的心理变化正是在遇到“雨”和“少女”的过程中一点点延宕开来。这两个意象的安排除了情节发展的需要外,象征手法的巧妙运用也表现出主人公的怀旧心理。
首先,“雨”象征了主人公对过去生活的眷恋。小说一开始,“我”便表现出对“雨”的不“嫌厌”,甚至认为漫步雨中、欣赏雨景也是一种娱乐,这与多数都市人的看法不同。上海的快节奏生活使得多数都市人早已习惯快速浏览四周风景。面对下雨,都市人也常采取躲避的方式,乘坐电车,或避于屋檐下。但“雨”在“我”的眼中并不是急于躲避的灾难,而是具有诗意的美景。从“我”遇见少女后的内心独白中可以发现,“我”应该是苏州人。苏州较于上海是一种慢节奏的生活方式。姑苏的雨景往往值得回味,撑着伞漫步在青石板路上,粉墙黛瓦,一派静谧。对于一个刚来上海“三四年”的“我”而言,过去的生活习惯不可能完全放弃,人在潜意识中往往会无意识地保持某种习惯,更何况“我”在同事多次劝告后依然如故,可见“我”是有意识地维持着过去的生活方式。
而“少女”这个意象则是将主人公所怀念的过去生活具体化了。“我”在得知“少女”是苏州人时,“我”想起了初恋的少女,以为眼前的“少女”是自己的初恋。这时,“少女”不再只是路上偶遇的陌生女子,她勾起了主人公过去的记忆,她在主人公的眼中已经成为了初恋的象征。然而,当“我”得知“少女”姓刘时,这不是初恋的姓,“少女”的初恋象征开始渐渐模糊。眼前的“少女”从美丽的化身变为 “一个不相干的”女子,嘴唇也太厚了一些。小说中,“少女”的形象从陌生女子变为初恋,最后又变回陌生女子。“少女”的出现打开了主人公童年美好的记忆,使“我”的回忆依托于眼前的女子不断浮现。最后,“少女”不是初恋的事实也使“我”的思想不得不归于现实。
小说中主人公的行为和思想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对过去的怀念。主人公的情感倾向也一定程度上表现了作者的思想。施蛰存幼时随父母居住在苏州醋库巷,8岁时举家移居松江。童年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尤为深刻,他即使年逾古稀时,也还吟诵“青梅竹马旧游侣”②。幼时的回忆无论是对于施蛰存还是他笔下的人物都有着不可磨灭的痕迹。但在《梅雨之夕》这篇小说中怀旧不仅仅是一个时间概念,它也是一个空间的矛盾对立。施蛰存曾说过:“我只想到静穆的乡村中去居住”,“不必再在都市中为生活而挣扎”。③乡村与都市代表着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式,前者简单安静,后者繁华喧闹。小说主人公虽然身处现代都市,“心底里仍有一丝抹不掉的乡村文化记忆,由此,也滋生一种对都市社会的冷淡感与不适应性”④。小说的主人公喜欢在雨中漫步,试图寻找过去宁静的乡村生活,少女的出现让他以为自己遇见了初恋。当幼时的生活方式和情感一下子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仿佛重新回到了过去。然而,最后的现实却使“我”美好的初恋幻想破灭,过去的记忆也依然是虚无缥缈。
二、人性矛盾
《梅雨之夕》充分借鉴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小说主人公的行为与思想往往是在“利比多”(Libido,即性本能)的驱使下发生的。“我”潜意识的思维使得“我”在雨中细致观察周围的一切,从而遇上了一位躲雨的少女。从雨中遇上少女,并送少女的过程来看,“我”的内心充满了对现实的逃避情感,希望从少女身上得到本能的慰藉。然而,“我”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下,本能欲望又表现得十分尴尬。
“我”喜欢在雨天撑伞回家的行为属于一种无意识的习惯,但在这种本能背后却透露出主人公的某些潜意识。小说中,作者以“我”的视角对周围的景色进行了细致的刻画。细腻的心理描写突出了“我”在雨天有别于常人的观察力度。而这种观察也反映出“我”对生活的某种渴望,渴望在平常的生活中发现某些不同寻常的事件。于是,便发生了“我”与少女相遇的情景。
“我”与少女的邂逅体现了“利比多”的驱动作用。下雨天,主人公被美丽的少女所吸引,见少女未带伞,便萌生送少女回家的想法。在送少女过程的前后,“我”的意识中充斥着由少女而引发的一连串想法。从因为“美的对象”而停下脚步与少女一同躲雨,到抱怨人力车夫,再到鼓起勇气送少女一程,以及两人在同一把伞下的种种联想,作者以一种意识流的笔法将“我”与少女邂逅的过程娓娓道来,而推动“我”不断与少女接触和对话的根源正是自己的本能欲望。在喧闹的都市中生活,“我”渴望得到一种温雅的美的享受,少女这一异性人物正好代表了“我”内心的美的形象。所以,“我”在遇见她的时候,心底的潜意识便不断地被激发出来。
然而,作者在表现主人公本能欲望的同时,也将主人公置于矛盾的情景中。当人性本能与传统文化相遇时,“我”许多的想法便在这两者之间摇摆不定。比如:“我”在犹豫如何开口要求送少女回家时,“我”的内心不时受到传统文化的影响。一个陌生男子在雨天主动要求送年轻女子一程是值得商榷的,主人公自己也认为“上海是个坏地方,人与人都用了一种不信任的思想交际着!”由此可见,“我”的主动行为并不符合当时的主流趋势。即使在“我”送少女的时候,“我”也总处于纠结的心态中。闻到少女鬓发的香味,又担心被人认出;持伞的姿势不断迁就少女,却又一直偷偷观察少女;以为少女是自己的初恋,眼前又浮现出妻子忧郁的眼光……少女不仅使主人公想起了初恋,也联想到铃木笔下的美人图。“我”与少女的相遇本该是一种诗意的享受,却因为传统文化的影响而更具有现实意味。
“我”希望在都市中寻求人性的本真,追求一种美的享受,但这种逃离现实的愿望却无法摆脱现实的影响。作者在运用西方现代主义手法的同时,也融入了中国传统的价值观,使作品在创新中仍具有现实意义。施蛰存在创作中一直不忘记“自己是个中国人,是在写反映中国国情的作品”⑤。《梅雨之夕》这篇作品在运用心理分析等现代主义手法的同时也体现了中国当时的社会现象。小说主人公的一系列行为虽然受到本能欲望的驱使,但也深受传统文化影响,人性的矛盾在作品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梅雨之夕》采用了现代主义的创作手法,形式上注重人物内心的分析,这与中国传统小说的表现形式有着很大的差别,但内涵上仍具有现实意义。小说主人公虽身处上海大都市,却执意追求一种闲散的慢节奏生活,内心也充满着对过去美好生活的渴望。在这种种欲求背后,主人公以另一种生活方式表现出自己的孤寂与惆怅,表达了对都市生活的厌恶与不满,希望回归自然,寻求一种纯真的生活方式。通过《梅雨之夕》不仅仅可以看到作者对于现代主义手法的熟练运用,也可以感受到作者对自然和美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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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美]李欧梵:《20世纪的代言人:慶贺施蛰存先生百岁寿辰》,收入施蛰存《十年创作集》,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642页。
②沈建中:《遗留韵事:施蛰存游踪》,文汇出版社2007年版,第56页。
③施蛰存:《新年的梦想》,《北山散文集》(第一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59页。
④李俊国:《“都市里的陌生人”——析施蛰存的小说视角兼谈现代都市文学的一种审美特征》,《湖北大学学报》1988年第4期。
⑤施蛰存:《关于“现代派”一席谈》,《北山散文集》(第二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728页。
参考文献:
[1]施蛰存.十年创作集[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2]施蛰存.北山散文集[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3]沈建中.遗留韵事:施蛰存游踪[M].上海:文汇出版社,2007.
[4]李俊国.“都市里的陌生人”——析施蛰存的小说视角兼谈现代都市文学的一种审美特征[J].湖北大学学报,1988(4).
[5]黄德志,肖霞.施蛰存年表[J].淮阴师范学院学报,2003(1).
[6]杨迎平.现代主义小说在中国的变形——论施蛰存的现代派小说[J].华中科技大学学报,20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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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吕佳,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师范)专业本科生,研究方向:中国现代文学;黄德志,文学博士,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代文学。
编 辑:赵红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