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艳的蘑菇有毒

2014-05-30 10:48乔洪涛
当代小说 2014年9期
关键词:兴华蘑菇蝴蝶

乔洪涛

1

说,你们一共几个人做的案?

三个。

你们谁先动的手?

王力章。

怎么动的?

人工呼吸算不算?

我×,还人工呼吸呢?说后面的!

先是亲了老师的嘴,又摸了老师的奶。

然后呢?

然后就脱了。

脱什么?怎么脱的?

先是把老师的裙子拉开,又拽掉她的奶罩。

接下来呢?

……

说!妈拉个×!

……把老师的裙子拽掉,裤头不好拽,就撕烂了,刘兴华用嘴咬的。

继续说!

王力章先掰开老师的腿,摸了摸,然后我们都摸了摸。

然后呢?

然后,王力章把那东西插在老师腿中间,磨了磨,他说很舒服。他让我们也磨磨,但我和刘兴华觉得那里不好看,就没磨,穿上衣服就跑了。

该死的崽子,我×!继续关起来,打!

……

一九八八年的夏天,天热得好像下了火,树上的知了聒噪地叫着,人站在那里,一动就一身汗。我、王力章、刘兴华,三个人蹲在派出所黑暗的审讯室里,叼着过滤嘴香烟的歪嘴赵所长,气急败坏、咬牙切齿地吼我们。在我们镇上,没有谁不怕他。看着他瞪红的双眼,我们都吓坏了,浑身颤抖着缩作一团,牙齿不停地发出咯吱咯吱的碰撞声。

那真是一场噩梦,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仿佛还一直没有醒来。

那一年,我清楚地记得,我和刘兴华十四岁,王力章十五岁。我们三个在一个班,读初二。死掉的小语文老师姓潘,叫潘小梅。那一年是她工作的第二年,教我们隔壁班的语文课。小潘老师娇小玲珑,像电影明星,在我们学校没谁能比她漂亮。她比我们的语文老师强多了,我们语文老师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嗓门大得像喇叭,动不动就可以把人训哭。她声音细细的,说话柔柔的,谁听了谁觉得舒服。小潘老师夏天爱穿短短的连衣裙,扎一个小马尾辫,在我们教室前飘过来飘过去的,像一只漂亮的花蝴蝶。

我们给她起了绰号“潘蝴蝶”。

我们都喜欢潘蝴蝶。

我、王力章和刘兴华在我们学校是出了名的小混混。我们都不是块学习的料,上课就像听天书,除了睡觉,就是发呆。下了课,我们就满校园里游荡着耍宝玩,哪里有稀奇事,哪里就会有我们三个的身影。我们还爱干些调戏小女生、欺负小同学的勾当,我们觉得那样很好玩。老师都烦我们,但我们不做离谱的坏事,谁也不能把我们开除。

那天中午,老师们都在睡午觉,我们三个闲得无聊,看看离上课还有两个小时,就决定去学校东边的水库里洗澡去。天热得像要着火一般,狗伸长着舌头,哈哈地吐着热气。我们也都伸长着舌头,吸溜吸溜地舔着雪糕。

雪糕是刘兴华请客买的,他偷的他奶奶的鸡蛋钱。他奶奶喂了十几只母鸡,每集都去卖鸡蛋,卖了鸡蛋就把钱藏在袜子里,塞在墙缝里。刘兴华早就知道了,每次都趁奶奶不注意,从墙缝的袜子里那些块块毛毛的钱卷里抽一两张,他奶奶又聋又瞎又爱忘事,也不知道。

吃了雪糕,还是热。这样的天,大概只有躲在水里才能凉快点。我们加快了脚步。看看四周没人,还没到水库,我们就开始脱衣服。我们都穿着裤衩子,趿拉着拖鞋,背心早脱了搭在肩上了。三下五除二,我们就都脱光了。脱光了,王力章笑话我和刘兴华像两只瘦猴子。王力章比我们胖些,也比我们高。他裤裆里那东西已经长满了黑毛毛,我和刘兴华的毛黄黄的,软软的,还没有长齐,那东西也比他的小。我们就经常被他耻笑。王力章坏笑着摸了我们一把,我们也还击了他一下子。他一缩屁股,跳进了水里。我被他一摸,一下子竟然硬了起来,我怪不好意思的,一弯腰也跳进了水里。

那时候,我们刚刚在学《生理卫生》课,这是我们最喜欢上的一门课了,其实,也是我们惟一喜欢的课程。老师把男人和女人的裸体挂图挂在黑板上,指着这里那里给我们讲,讲得我们下边硬硬的,下了课还消不下去。很多男生把“生殖系统”那一章都快翻烂了,还是弄不明白女生那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女同学不好意思听课,都把头埋得很低,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偷偷看男生那一页?

操,真想看看女生那里是什么样的。

站在水里,王力章摸着自己那里说。王力章是我们班最色的一个,他整天没有别的事儿,就喜欢调戏女同学,喜欢躺在床上自己摸着自己那里玩。

书上不都画着的吗?能有什么好看的。刘兴华说。

你知道啥?小毛孩子,王力章说,那里可漂亮着呢。

你见过女生那里吗?我好奇地问。

操,我要是见过就不问你们了,我是觉得那里一定很好看。王力章狡辩。

刘兴华说他见过他家的羊那个地方,水汪汪的,红肿肿的,像害了红眼病。一点也不好看。

羊能和人一样吗?老土!王力章反驳说。

那地方一定很漂亮,像个花蝴蝶,我在我表哥家看过黄色扑克牌,画里女人那里都露出来了,让人看上去就想摸摸,可是我没有见过真的。王力章说。

不知道插进去什么感觉,刘兴华说,反正看上去一般。

老师说,我们那里会射出小蝌蚪来,钻进女生那里,就可以怀孕生孩子,真这么神奇吗?我也对这里充满了好奇。

小蝌蚪什么样?刘兴华问,我怎么没见过?

你还小,你毛孩子哪里有。王力章像自己见过似的。他的手在裤裆里不老实,一下一下地鼓涌着,水一股子一股子地荡漾着,他嘴里还咝咝地吸着气。

我被他们说得身体硬硬的,感觉那里胀胀的,好像要尿了似的,但尿不出来。突然,浑身激灵一下子,舒服得我一哆嗦,我伸手摸了一下,觉得那里竟然黏黏的,滑滑的,唉,真没出息,我竟然尿了。

我一个猛子扎下去,划出了好远。水库越往里越深,王力章和刘兴华也游过来,我们躺在水面上,仰泳着,身子下面水凉凉的,好像没那么热了。

游了一会儿,我们就发现了那个死人。那时候,我们已经游进去了十几米。刘兴华仰着往后划水,用手一拨拉,就碰到了那个漂浮在水面上的女人。

“哇!什么东西?!”我们吓得一跃身子翻转过来。

妈呀,一个人!

是一个女人,也漂浮在水面上,只是一动也不动。她穿着粉红色的连衣裙,像睡着了一般。

死的!是死的!刘兴华喊。

我们呼啦啦后退了几米,吓得急忙往岸上跑。还没到岸边,突然听见王力章喊,别跑,别跑,这不是我们的语文老师潘蝴蝶吗?

啊?潘老师?我和刘兴华停下来。大胆的王力章竟然没有逃过来,他一手拽着那人的头发,一边奋力划着水,向岸边游来。

快过来搭把手。看看还能救过来吗?王力章喊。

我和刘兴华已经跳到了岸上,两个人都打着哆嗦,奶奶的,这么热的天怎么浑身发冷?

是啊,王力章说得有道理,我们的老师潘蝴蝶,我们得救她呀。我和刘兴华跑到岸边,也不害怕了,伸手把潘老师拽了上来,把她拉到草地上。她脸白白的,闭着眼睛,并不吓人,经过水一泡,她好像更漂亮了。她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连衣裙,连衣裙一入水,湿湿地裹在她身上,她白白的大腿露了出来,她的脖子也细细白白的,还露着两半个圆圆的乳房。

这就是女人的身体吗?怎么,怎么这么美?!

我听见王力章咽了一口唾沫,说。

他这一说,我们才打量起来,还真是的,死了的潘老师美得让人心颤。

怎么办?怎么办呀?我和刘兴华焦急地问。

快给她往外控水,快点儿。王力章比我们有经验, 他弟弟掉进河里淹到过,他爸爸就是把他弟弟倒背着跑了几圈,把他弟弟救过来的。

我们把潘老师的双腿提起来,使劲往上提,让她的头抵在草地上。幸亏潘老师个子小,否则我们可提不起来。这样悬了一会儿,潘老师嘴里淌出来一些河水,我们把她放下,可是她还是没有醒过来。

人工呼吸。我说。我记得老师给我们讲过急救可以做人工呼吸。

对呀。王力章拍拍手。他趴下去,把嘴对着潘老师, 一吸一吹,一吹一吸。

你们俩来,累死我了。王力章说。

我和刘兴华虽然很害怕,但是我们也很想能救活潘老师。我们都喜欢她。

我们两个折腾了半天,嘴对嘴地和潘老师人工呼吸,也没有把潘老师呼吸醒过来。倒是我们把手摁在她奶子上,软软的,让我们下面都硬起来了。

再往后,我们都交代了。

王力章带头,我们战战兢兢摸了潘老师的奶,撕开了潘老师的三角裤头,把那里认真看了一番,发现黑黑的毛发里面,那里是暗褐色的,还有一些皱纹,并不漂亮。我们还都把头贴在那里闻了闻,也并不香。再后来,王力章就趴在老师身上,把他的那东西插进去,来回磨了一会儿,我们看见他那里尿出来一小股白白的黏黏的液体,那就是精子吧?

但并不像小蝌蚪。老师说的难道不对?

我们都有些失望。

接着,我们都害怕起来。我们穿上衣服,就跑了。我们一边跑,一边商量着要不要报告校长。王力章说, 要是告诉校长,那校长就知道我们私自去水库游泳了,他会开除我们的。

那个水库每年都会淹死我们学校一两个学生,校长在大会上宣布,他要是发现谁敢从学校里去那里私自游泳,他就马上开除谁。

我们这是偷偷跑去游泳的。今年水库一直还没有淹死一个学生,没想到竟然先淹死了一个老师,还是我们美丽的潘蝴蝶潘老师。

快到学校的时候,正巧看到我们班主任从宿舍里走出来,我们急忙一转身子,钻进教室,装作没事人一样,坐在了座位上。那一节课,我们第一次认真听课,都坐直了身子,一会儿也没有睡觉。但是,我知道,我们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我们一边看着黑板,一边不时地瞄着窗外,而我们的心脏越跳越快,像一面鼓一样,都快要跳出来了。

我越想越害怕,浑身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哎呀,我都干了些什么事呀!

接下来,第二节课的时候,我们就听到了外面的警车呼啸的声音。然后,学校的广播响起来,让我们全部停课,赶快集合到操场上去。穿警服的警察牵着狼狗,和我们校长一起站在主席台上,向我们通报了我们学校潘小梅老师溺水死亡的消息。派出所的歪嘴所长喊,有目击者或知情者,请尽快到校长办公室主动报告线索,我们相信,很快我们就会破案的!

我们突然觉得,我们大难临头了。

我们大概要完蛋了。

2

夏天的时候,进入连绵的雨季,我们这里山上的树林里就会长出许多五颜六色的蘑菇来。小时候,爷爷常带着我们去采蘑菇。在那湿漉漉的草地上、树根旁,会有小花伞一般的菌子顶出来。爷爷是采蘑菇的老行家了,他告诉我们,这是鸡腿菇,这是草菇,这是猴头菌……有的蘑菇长在草地上、树根上,有的还会长在树干上,或者石缝里。爷爷每年夏天都带着我们去捡蘑菇,他把捡来的蘑菇分类,晾晒在草席上。每次炖鸡或者炖肉的时候,他就会放进去一些,有了蘑菇的炖肉,味道特别香,汤汁特别滑,好吃极了。

我们这里盛产蘑菇。一到夏天,几乎家家炒蘑菇、炖蘑菇,晾晒蘑菇。晒好了的蘑菇,到秋天会有人来收。蘑菇不一样,价格也不相同。到了后来,野蘑菇供不应求,就开始有养蘑菇的,用沤烂的树干生木耳,用棉籽种养银耳。刘兴华家就养了两年银耳。但养的这些蘑菇,都不如野生的好吃。据说,大城市大饭店里的野生蘑菇价格高得让我们无法想象。

蘑菇很好吃,但并不是所有的蘑菇都可以食用。奶奶说,野蘑菇里面有好多品种是毒蘑菇。人要是吃了,轻的会肚子疼,晕过去,重的会中毒而死。这让我们很害怕。有一段时间,爷爷熬的蘑菇汤我们都不敢喝了。爷爷就笑话我们,说我们小胆。爷爷说,爷爷最懂蘑菇了,爷爷采的蘑菇你们就放心吃吧。

爷爷说,越是鲜艳的蘑菇,往往就越会有毒。鲜红的、鲜黄的、紫色的、黑色的……紫色的蘑菇一般都有毒,黑色的毒性更厉害。可以把一头牛毒死。

这我们是知道的,刘兴华家的小牛犊被刘兴华牵着去树林里放牛,不慎吃了毒蘑菇,回家后口吐白沫,被毒死了。为此,刘兴华还被他爹狠狠打了一顿。还有王力章他娘,就是吃了毒蘑菇被毒死的。王力章的娘是南方人,被人贩子贩来卖给王力章的爹的。南方人不熟悉这里的情况,对蘑菇也分不太清,有一次雨后王力章的娘兴冲冲地采了半篮子蘑菇,洗了洗就炖了一锅蘑菇汤。结果,王力章的爹被毒得住了七天院,王力章的娘吃得多,就被毒死了。幸亏王力章那天没在家,去了他姑姑家玩,当天住下没回来,否则,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王力章了。

奶奶常拿这个例子给我们讲道理。奶奶说话爱扯出去,奶奶说,不光是蘑菇,颜色太鲜艳的会有毒。蛇也是这样。越漂亮的蛇,是毒蛇的可能性越大。女人也是这样,你长大了,找媳妇,可不能找那些看上去很漂亮很妖艳的,那样的女子,都是毒蛇,毒蘑菇!世界上的万事都是这样!

奶奶说蘑菇,说蛇,我都能理解。但是,奶奶说漂亮的女人都是毒蛇,都是毒蘑菇,我就理解不了。只要是人,谁不喜欢漂亮的女人呢?

狐狸精,奶奶说,漂亮的狐狸精会毒死人的。

她继续给我们讲鬼怪故事,讲《西游记》里的白骨精和女妖怪,讲聊斋里的女鬼和狐狸精,奶奶就擅长讲故事,她这一辈要是识字,不当个作家才亏了呢。

后来,我的脑海里就种下了这样的种子——

凡是颜色鲜艳的漂亮的东西,都不是好东西。都有毒,都会害死人的。

我们学校的语文老师潘蝴蝶,就是一朵鲜艳的毒蘑菇。那时候,她的到来,给整个灰色的学校带来了新鲜的空气,让整个中学灵动起来。她真像一只色彩缤纷的花蝴蝶,飘呀飘的,飘到谁眼前,谁就会啧啧赞叹一番。

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事实证明,王力章的娘是被鲜艳的毒蘑菇毒死的,而王力章和我们是被漂亮的花蝴蝶潘老师给毒倒的。这样说显然不对,好像我们猥亵了潘蝴蝶倒要埋怨潘蝴蝶似的,潘蝴蝶漂亮难道有罪吗?

那天出事之后,派出所的歪嘴所长就认定我们三个是凶手。

他叼着烟卷,手里拿着黑棍子,斜着眼睛看着我们。

我操,一定是你们三个毛孩子见色起心,想强奸你们漂亮的女老师,结果,她不同意,你们就把她弄到水库里溺死,然后,再奸尸。你们这几个熊孩子,太大胆了,太歹毒了,我一想就知道是这样!给我打!

他恶狠狠地说。这样的事我见得多了!

那时候,八十年代中后期,改革开放刚刚开始,人们从一场噩梦中昏昏沉沉地醒来,突然阳光四射,发现世界竟然绚丽多彩。这种绚丽的颜色把人的心灵激活了,也把人的身体激活了,特别是女人们从裹得严严实实的军裤子中把白胳膊白腿解放出来,都穿上了花裙子,就让很多男人想入非非。

那时候,仅我们镇上,每年就会发生五六起强奸猥亵案件,这还不算一般的通奸案。犯案的,大多是四五十岁的老光棍或者十六七岁的青少年。身体的冲动和性的苦闷就像我们村后的小河,夏季的河水每年都要跑出河床一两次,涨溢出来,出现决堤的情况。

但我们三个的确有些太年轻了。除了王力章十五岁,我和刘兴华才刚刚十四岁,连生日还没有过呢。我们的鸟毛还没有长齐,我们就学会了强奸杀人吗?更何况,我们虽然学习很差,但我们毕竟还是学生,有胆大包天的学生敢强奸他们的女老师并且杀死她的吗?

歪嘴所长也不动脑子想想!

我们极力辩解,死不承认。我们的家长这样反问歪嘴所长,害怕他们把我们屈打成招。那几天,我们都快吓死了,越想越害怕。囚禁在派出所阴暗的小房间里,我和刘兴华哭起来,包括王力章,也吓得睡不着觉。我们觉得,凭着派出所破案的水平和歪嘴所长的主观武断,我们几个真的是要被当做凶手来处理了。

我们会被枪毙吗?我们后悔死了。

特别是王力章,他竟然敢用他那里去插潘老师,还把黏糊糊的罪证留在老师身上,这下我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但开始的时候,我们的确是想见义勇为,勇救落水少女来着。

可是,谁听我们辩解呢?

派出所长提审了我们两次,就不再管我们,把我们锁在黑屋子里,不闻不问,我们都觉得我们大概要完蛋了。我在心里想,最少王力章会判死刑,我和刘兴华如果侥幸,也许死不了,会判无期吧。我们镇上以前的强奸案,有的被枪毙,有的被判了无期徒刑。我只能在心里祈祷,千万别枪毙我,千万别枪毙我,希望警察叔叔能法外开恩判我无期徒刑。判我无期徒刑我也认了。

其实,我们不知道,那时候,警察并没有停止侦破。县公安局来了领导,派来了专案组。歪嘴所长坚信我们三个是凶手的结论,很快就被推翻了。潘蝴蝶潘老师的尸体被运到了县医院的太平间,有法医给潘老师做了尸检。

后来,我和刘兴华出来的时候知道了尸检的结果。

潘小梅老师系溺水而亡,无任何搏斗痕迹,排除他杀。

而进一步的结论是,潘小梅老师除了大腿内侧留有部分精液外,体内并无精液,这也说明潘小梅老师死亡案也并非系强奸杀人案。

感谢专家!这可真真救了我们的命啦!

我和刘兴华在看守所待了七天,鉴于我们开始的动机是救人,而且辱尸情节较轻,经训诫后无罪释放,而王力章则以辱尸罪被判劳教二年半,押往市郊监狱执行。

出来之后,我和刘兴华,惊魂未定。

学校是不能再回去了,就是校长让我们回去,我们也无脸见“江东父老”了。我和刘兴华只有各自回家。但回家之后,由于我们无颜面对父母,父母无颜面对村人,于是趁着黑夜,我和刘兴华打了个简陋的行李卷儿,连夜买了火车票,南下深圳,投奔我的一个远房表舅,从此开始了打工生涯。

3

王力章出来之后,来深圳找我们。

那时候,我和刘兴华正在一家玩具厂里造玩具。一天十多个小时,每月可以拿一千五百元的工资。深圳这地方,到处都有生意,所以厂子虽然大,但订单不少, 我们就只好每天加班,往往要晚上十点多才能下班。实话说,那种活计真是无聊透顶,但看在每月一千多元的工资份上,我和刘兴华还是留了下来。

一千五百多元的工资在这里虽然不高,但在我们家乡算是很高了。比我们乡中学的老师工资要高了两倍。我们把挣到的钱按月寄回去,不到两年的工夫,我家和刘兴华家就成了我们村的万元户。据我的姐姐来信说,父亲也慢慢在村人面前抬起头来了。姐姐甚至说,她也不打算读高中了,要到我们这里来打工。我回信拒绝了她,告诉她专心读书,这里的钱虽然比家里好挣,但也不是捡来的,何况这个地方不行,她来了会变坏的。

是的,我和刘兴华来到这里之后,最大的感受就是,这里女孩子和家乡的女孩子不一样。这里的女孩子比我们老家的女孩子要开放得多。在我们玩具厂里,绝大部分职工都是女生。她们来自天南海北,一个个离家独自来到深圳打工,大部分和我们的年纪差不多一般大。由于女生多,男生少,我和刘兴华在厂子里就成了稀罕物。经常有女孩子约我们去看电影,去小餐馆里吃饭。月底或休息的时候,还有女生约我们去海边看大海。

后来,我和刘兴华就都有了女朋友。

她们都是我们厂的女工,一个来自湖北,一个来自湖南。和她们谈恋爱,她们比我们都主动。我记得我和她约会的第二次,就吃了她的舌头。我们喝了一点酒, 借着酒劲,我搂住她,吻了她。我还以为她会拒绝,但是,没想到的是,她搂我搂得更紧,不仅把舌头伸进我嘴里来,使劲地搅,还拽着我的手伸进她的衣服里去摸她的上面和下面。我当时吓得一激灵,如触蛇蝎般地把手缩回来。我想起来一年前我们在水库里摸潘老师的情景。

她吃惊地问我怎么了。我哪里敢说?只好搪塞说,没什么,没什么。

她比我大两岁,那半年里好像姐姐一般疼爱我,后来,我们就睡在了一起。第一次完事后,我让她全身赤裸地躺在那里,我开着电灯好好地把她全身看了一遍,亲了一遍,一边亲,我的眼泪一边哗哗地流了她一身。

她把我的头揽在她怀里,轻轻地抚摸着我,告诉我,别怕,别怕。

那是我第一次感到女人如此温暖。她很漂亮,也很温柔。

原来奶奶说的并不完全正确,鲜艳的蘑菇并不是全都有毒的,漂亮的女人也不都是蛇蝎妖精。

但我们好了不到一年,她就回家了。自此之后,她再没有回来。

那是我的初恋。那一段失恋的时间里,我学会了放纵,酗酒,抽烟,找小姐。不停地和厂子里的单身女工谈恋爱,有时候,仅仅就是一夜情。她们中间有和我年龄差不多的,也有比我大近十岁的。比较而言,我似乎更喜欢年龄大一些的,她们大都已经结婚,在家里有个两三岁的孩子,离家独自出来打工,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很放松,也很舒服。她们很会关心人,会像疼爱小弟弟一样亲我全身,会把我搂在怀里喃喃地喊我宝贝。厂子里的女工都这样,她们差不多都有男朋友或者和她们好的男人,周围的人也没有人笑话她们。所以,我不愿意姐姐到这里来。她要是来了,娘知道她和她们一样变坏,会气死的。

这和我们家乡太不一样了,家乡的女人别说这么放荡了,就是穿一条短点的裙子也会被别人指指点点。我们的蝴蝶老师,只是爱穿短短的连衣裙,就让我们校长委婉地批评了好多次,让我们学校好多男学生和男教师惦记。因为她太年轻漂亮,太让我们想入非非了。我们很多男生都暗恋她。我们在宿舍里最喜欢谈论她了,我们常常在想象她的胡思乱想中入睡。到了深圳,我们才发现,其实我们的潘老师放在这里根本算不得漂亮,更算不得出格。这让我和刘兴华每次回想起当年的那件事情就懊悔不已,也替王力章觉得不值。

直到有一天,还未放工,值班室的人过来喊我和刘兴华,他说,厂子门口有一个我们老乡找我们。

我们的老乡?

我和刘兴华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心想坏了,可能是我姐姐找来了。急忙到了传达室,一看,我操,竟然是王力章。两年多不见,王力章黑了,也瘦了。黑了瘦了的王力章眼睛里却有了一道烈烈的火。他直直地看着我们,像要燃烧起来,有些吓人。

他看见我们,伸出了手臂,说:

我操,可算把你们两个熊家伙找到了!

刘兴华愣愣地问,你越狱了?

操,越什么狱呀,我出来了!王力章说。

那你怎么找来的?我问。

他把手里的信封朝我们扬一扬,我看清那是我写回家里给我姐姐的信。这小子,拿着信皮地址,按图索骥竟然找到深圳来了。

快给我弄顿肉吃,我他妈饿死了!他大声说,但声音软兮兮的。

我们俩看到王力章,也高兴起来,我们哥仨总算又到一起了。于是,我和刘兴华干脆请了半天假,正好我们那天刚发了工资。我们把各自的女朋友叫着,请王力章一起下馆子,大鱼大肉地弄了一桌。那天我们喝了三瓶白酒,不过一点也没觉得醉。吃完后,我们又去吃烧烤。

深圳的烤肉真他妈好吃。王力章一边吃肉喝酒,一边用眼睛瞟着我和刘兴华的女朋友鼓起来的奶子说。

这两个小妞儿都穿着吊带衫,里面也没穿胸罩,鼓鼓的乳房把吊带撑得老高,一站起来给我们倒酒,两个大奶子就悬吊在那里,白白的晃得人眼疼。怪不得王力章直咽唾沫,说肉好吃。

这可不行。那可是我们的妞,不是小姐。

我们急忙结束了吃喝,带着王力章回出租屋。那时候,为了同居方便,我和刘兴华租了一套二居室,我们每人一个房间。当天王力章就被安排睡在客厅沙发上。回去之后我们就各自关上门,搂着自己的女朋友就上了床。

那天喝了那么多酒,我居然没有喝醉,回去之后竟然还很清醒。更奇怪的是,我下面居然一直很硬,特别想干那事。我一进门就把女朋友压在身下,我们直接就纠缠在了一起。不知道为什么,她那天也很澎湃,我也出奇地持久,她旁若无人地大呼小叫着。我听见隔壁刘兴华好像也开始了,他们弄得床不停地撞击着墙壁,啪啪地响了半天。在那个过程中,当年我们小潘老师白白的胴体竟然不时地闪现在眼前,我好像产生了幻觉,身下的那个人好像成了潘蝴蝶潘老师。这让我好像更加有劲。而且,隐约间好像从门缝里还看见了王力章赤红的眼睛正在偷看着我们,但这不仅没让我羞辱,反而使我更加兴奋起来,我使出全力不停地撞击着,直到后来像一条死鱼浑身湿漉漉地躺在床上,大口地喘着气。

真他妈奇怪,我这是怎么了?!

我也太卑鄙了吧?我扇我自己两个耳光,火辣辣地疼,但好像很爽。

第二天,王力章说什么也不再和我们一起住了。

这家伙在监狱里待了两年多没见女人,都快憋疯了。

这家伙的!我们可不敢让他和我们住在一起!

他留在了我们厂里,和我们一起造玩具,住到了单身宿舍里。分到了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他就自己搬出去租了一间民房单住,而且很快,他就有了女朋友。他的女朋友白白的,娇小玲珑,和我们的潘蝴蝶老师竟有几分神似。她是四川的,他妈妈老家那个地方的人。

只是后来,她很快向他提出了分手。

失恋的那天,王力章喝了很多酒,好像喝醉了。我们隐约听见他哭着大声说,为什么,他妈的为什么老子就不行了呢。

我和刘兴华都没听太清楚,但我们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吓人。

他使劲咬着牙,喊着,眼睛红红的,能吓死人。

4

那些年,我们一直以为我们的小潘老师潘蝴蝶是自杀的。

但潘老师为何自杀却成为一个谜团。我和刘兴华、王力章到深圳工作后的第五年,父亲突然打来一个电话。

在寒暄了几句之后,他突然说,那个案子破了。

案子?什么案子?我问。

父亲有些支吾,说,就是,就是那个。你们潘老师那个。

啊?潘老师的案子?不是自杀?我心头一惊。

嗯,是强奸后杀人抛尸。父亲说。

那怎么可能?警察不是说没有任何搏斗痕迹吗?怎么能是强奸?我问。

是被人下了药,在半醒半睡中强奸的。父亲说。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杀的呀?我大声问。

是你们学校的一个姓丁的后勤主任。父亲说。

丁主任?我马上愕然起来。

我的脑子飞快地转起来,想起来了,我们学校有一个姓丁的后勤主任,死了老婆,大约五十岁左右,脑袋有些秃顶。他分管我们的食堂,听说是部队上厨师出身的。我印象中的丁主任很慈祥,眼睛始终都是笑眯眯的,有时候我们去买饭票,他还爱和我们开个玩笑。除了做领导,他在自家的家属院里还开了一个小餐馆,是他亲自打理的,大多是晚自习之后给学生做点面条、炒个青菜什么的加餐,他做的最美味的一道菜是“鲜笋蘑菇汤”,大家都喜欢喝。听说,他凭着这道菜参加过县里的厨师比赛,得到过一等奖。有时候不愿意吃食堂的时候,我们就去他那里炒菜吃小灶。有些单身的老师也常去他家里吃饭,大家都觉得他笑眯眯的,很慈善。

竟然是他!我真不敢相信。

昨天枪毙了,父亲说,这些年,他一共强奸过三名女教师,七八个女学生。最后是一个女学生怀孕被家长发现才事发的。这些女教师和女学生大都品尝过他的“鲜笋蘑菇汤”,听说他就是在汤里使用了一种含毒素的十分鲜艳的蘑菇造成的。那种蘑菇味道极为鲜美,量少了的话人感觉不到有毒,只是在服用完后有微微的麻醉感,但如果摄入过量,人就会晕厥,甚至死亡。

那潘老师,她,她不是溺水而死的吗?我记得尸检报告。

抛入水中的时候,小潘老师应该还有呼吸。父亲说。唉……还有,他当时是戴着套子的,所以,体内没有……

我日!这个狡猾的可恶的家伙!我恶狠狠地骂道。

我们美丽的小潘老师,原来竟然是被那个污秽不堪的老色鬼玷污了,我的头隐隐作疼。我挂了电话,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觉得心上压了一块石头。

那天我和刘兴华出去喝了一次酒,我俩都喝多了,趴在桌子上哭了半天。

那时候,王力章已经在半年前从我们厂里辞职,在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

父亲不知道,就在他打给我电话的前一刻,我刚在我租房的小胡同拐角的电线杆上,看到了一张《通缉令》,上面是这样写的:

嫌疑人王力章,男,1973年生人,身份证号码:×××××××××××××。××××年××月××日,在东莞西塘水库边发现一具年轻女性尸体,女性赤裸,体内有精斑,身旁有遗落的嫌犯身份证。有目击者证实,嫌犯为身份证户主王力章。嫌犯涉嫌强奸杀人,现在逃。有知情者,请速与东莞派出所联系。举报电话:××××××××××××。

他妈的!就知道这小子早晚干不了好事!刘兴华骂。

我操,看来他又行了,但何必杀人呢!我自语道,难道只有那样才能行……

那天晚上,我和刘兴华坐在出租屋里的沙发上,一夜未眠。门外下着这个夏天的第二场暴雨,我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女朋友喊我们睡觉已经两遍了,看喊不动我们,索性不再理我们。

在雨声中,我们似乎听见了门外传来了嘟嘟嘟嘟的敲门声,但我和刘兴华都坐着没动。

谁知道呢,也许,那根本就是雨打窗户的声音,因为,我们都喝多了,整个房间里都湿漉漉的,甚至我们都闻到了一股鲜蘑菇的味道,那种味道熟悉极了。

是啊,暴雨过后,我们村后山上的树林里,一定会冒出许多小蘑菇来。

各种各样的都有,红的,黄的,紫的,黑的…… 这样想着,我仿佛又回到了我们采蘑菇的那些夏天,我突然很想那个千里之外的小村庄,很想爷爷炖的蘑菇汤。

我的眼泪稀里哗啦流下来了。

责任编辑:刘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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