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四月青年”的彷徨

2014-05-30 12:20章韦华
南风窗 2014年9期
关键词:牲口火炬抗议

章韦华

我算是一个“4月青年”。之所以说 “算是”,是因为这个词跟“80后”联系得更紧密些,我出生于1970年代中,出去留学晚,当年一起奋斗的那些朋友都比我小不少,我在他們面前是老大哥,在组织活动方面是带头的。另外,“4月青年”这个命名是后来才有的,算是社会对我们所做的事情的一种“追认”吧,我过了好久才知道有这么一说,但也乐意接受;最近跟磊子说起“4月青年”这个说法,他竟然从来没听说过。

磊子就是“80后”了,我们是一起组织活动才认识的。我当时先在网上发了个帖子,磊子是最早跟我联系的人之一,还有胖子、小山等,我们几个就成了曼彻斯特中国留学生抗议活动的核心组织者了。现在我们几个都回国了,就不提他们的真名了,用昵称代替吧。

回过头去看,活动能搞到后来那么大规模其实出乎我们的意料。有个说法是一个蝴蝶闪动翅膀,大洋那边就可能引起一场风暴,我们几个人也只是挥动了一下“翅膀”,就团结起了几千人,其实这里面也有必然。

对西方的幻灭

我出国留学前已经工作好几年了,但一直有留学的念头,也不是因为工作不如意什么的,就是觉得应该出去学习一下,见识一下西方社会。这个念头当然是来自多年的教育和社会文化大背景的影响,觉得西方先进、文明,有机会出去一定要出去看看。

磊子虽然比我小十来岁,但我们关于留学的动机却很相近。磊子来自一个沿海的小县城,是个典型的好学生、乖孩子那种,从小学习就不错,后来考上了重点大学。他说他是从大二就开始打定主意要出国留学的,因为看了太多留学机构对国外的介绍和媒体上的报道,说国外社会多和谐,外国人素质多高,对此深信不疑,说什么也要出去感受一下。

当然了,感受一下总是好的,感受过了就知道原本的印象是对的还是错的。2008年上半年,发生的事情比较多,比如西藏的“3·14”事件,奥运火炬传递中发生的冲突等等,西方媒体对中国的报道也多。看了这些报道,就觉得不对劲儿了,因为西方人的视角太狭隘、太偏颇了。

我们出去之前都多少有点“崇洋媚外”,这话一点都不夸张,而对国内的问题我们都有不少的意见和牢骚。但当外国人对中国指手画脚的时候,我们都本能地感到不舒服,这可能是自然的情感吧,出国了反而更爱国,这是普遍现象。这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西方媒体的报道越来越不像话,对事实问题毫无尊重,而且倾向极其明显,完全超越了政治层面,不仅攻击中国政府,甚至开始整体上攻击中国人了。

在那种情况下,我实在是坐不住了,觉得该站起来做点什么,就发了那个帖子。事后看,跟我有同样想法的人很多,我只在曼彻斯特是发起人,在其他地方也都有中国留学生自发地组织起来,对西方的“媒体暴力”行为说不。

2008年4月2日,我们组织了第一场针对不公正报道的抗议活动,一共25人参加;4月6日,60多人去伦敦参加保护奥运火炬的传递,跟“藏独”团体近距离地斗争了一下。可是,BBC接着歪曲报道,而且变本加厉,这激怒了我们,于是决定在4月19日举行一次更大规模的抗议。我们原本期待有几百人参加就不错了,没想到一下子来了两三千人。

当时搞这样的活动就是要为中国人争个形象,所以在组织上特别注意细节,比如特地安排了一个小组跟着游行队伍捡垃圾。活动结束后,曼城的警察局还给我们写了感谢信,说从来没有见过组织得这么好的游行,连垃圾都不乱扔。

我以前仗着年纪大点,很是有点瞧不起“80后”的意思,觉得他们没担当没团队意识,通过那次活动我看到了他们的力量和责任感,改变了我的偏见。大家在一起交流时,不约而同地说之前没意识到自己对祖国的感情那么深。在4月19日 的游行队伍里,有媒体采访,我说,中华文明之所以没有像其他文明一样或是中断或是消亡,而是5000年来一直延绵不断,就是因为有些人可能在日常生活中是市侩的,自私自利的,但到了民族危难的时刻总有无数仁人志士站出来捍卫她。

汶川地震之后,我们这些人又组织起来为震区募捐,当然募捐的对象还是当地的中国人,英国没什么人会关心。我们一共筹集了2万英镑,交给了中国驻曼彻斯特领馆。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在唐人街餐馆打黑工的小伙子,捐了200英镑,这笔钱对他来说是很多的。

无尽的彷徨

那个4月留下的印象是很深的,我想我们这些人都永远忘不了,因为那是我们第一次觉得为国家、为民族做了一点事。

后来,我挨个劝他们,毕业了一定要回国,为自己的国家出力。我们也都回来了。可是几年过去了,我们都多了一些复杂的感情,连我也不知道当年力劝他们回来对不对了。

回过头去看,2008年4月走到一起的那些人,是基于朴素的爱国感情走到一起的。那次事件是我们这一批年轻人对西方迷信的一次祛魅,我想这一点还是有意义的;而对政治、社会方面的很多问题当时还都没开始面对,也没开始认真思考,在这方面大家的差异是很大的,可能以后会越来越大吧。

比如,小山的家境好,没什么压力,工作干得不顺心,说不干就不干了。在她看来,社会的方方面面都在变得越来越好,乐观得很。小山的父母则很希望她再出国去,不要回来了。

磊子的感受就截然不同。他因为留学负了20几万的债,压力比较大,回来后在金融机构干了两年,又在国企干了3年,对社会的认识加深了,幻灭感也随之加深了。也难怪,如果你眼看着你的同事靠家里的关系拉到几亿的对公存款然后顺利转成正式职工,自己再努力也达不到别人的业绩高度,也会对社会失望。他的幻灭是对通过奋斗改善生存状况这个理想的幻灭,而且患上了严重的不安全感,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胖子说,他看了BBC的胡说八道之后,对国内媒体的情况没那么义愤了,反正哪里都一样。搞不清楚这是看问题更全面了,还是更玩世不恭了,或许根本就是一个意思吧。

至于我自己,我对社会、政治问题思考的多一些,认为社会应该更公正、更平等。而且我有了孩子,觉得责任感比以前更强了一些,我希望我的孩子这一代人能有好的生活环境,水是清的,天是蓝的,社会上没那么多尔虞我诈,一天N个诈骗电话,而且在他们都能有充分发挥才华的空间,不用拼爹。

但说来无奈,每天不得不做些违背我自己价值观的事情,为拿项目给客户送礼,请客户洗澡自己在外面等着付账什么的。现状如此,不这么做就做不下去。但有时候忍不住还是会说话,比如在网上参加一个辩论,一个私企的人攻击国企,我就问他,私企里面除了华为等少数认真做事的,大多数从研发能力、投入力度、长远规划等方面怎么能跟大国企比?我们这些人的“优势”不就是送礼胆子比较大吗?他就没话说了。

一转眼,“激情燃烧”的那个4月已经过去6年了,现在我们这一群人在一起很少会谈论跟政治、社会有关的话题了。现实就像个大黑洞,青年人的理想被吞噬得差不多了,对未来的不确定感越来越强,面对现实又缺乏改变的勇气。

最近看了贾樟柯的《天注定》,对里面的一个场景感触很深。一个人对一头牲口无情地挥鞭,以致牲口不堪重负倒地。其实对于旁观者看来,那个对牲口挥鞭的人,何尝不是一个牲口。当枪口指向他时,也许每个人都有一丝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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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上半年,北京奥运会举行前夕,西方媒体借国内外发生的一些事件对中国进行大规模歪曲报道;奥运火炬在国外传递期间,遭到了一些势力的恶意干扰。在此背景下,以海外中国留学生为主体的青年自发组织起来,保护火炬传递,抗议西方媒体对中国的污蔑,活动在2008年4月达到最高潮。这一批青年被称为“4月青年”,凝聚他们的价值观是爱国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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