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贺进+丘美芳
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等十余家单位的科研人员正在推进长三角地区“健康老龄化发展的战略研究”项目,这是江浙沪的院士们为养老问题进行的前瞻性思考之一。
由这一研究,提出了“医老”问题,即老龄群体疾病的预防、医疗、护理及康复一体化的设计与服务。虽然老年人是最需要医疗健康机构的人群之一,但是专业化、专门化的老年医学机构在中国的城市中还鲜见身影。
按照居家养老的原则,与强调养老院数量相比,老年医学机构为代表的配套体系建设显然更具有现实性。
“健康老龄化发展的战略研究”总负责人,中国工程院院士、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教授闻玉梅在接受《瞭望东方周刊》专访时强调,老年医学问题既涉及老年人自身、家庭,也会影响整个社会和国家。
她还提醒,除了政府投入,企业也可以在老年医学产业的发展中占有一席之地。
老年患病人群将消耗改革红利
《瞭望东方周刊》:你们为什么要开展“医老”的研究?
闻玉梅:我们国家的老龄化不可避免。长三角特别是上海进入老龄化最快,最近公布的数据显示,上海27%以上都是60岁以上的老人,社会未富先老。
为应对老龄化,国家采取了很多措施,如社会保障、补贴、投建老年护理院等方面,这些投入主要集中在养老。
我们认为,仅仅养老是不够的,还要重视“医老”。根据第四次国家卫生服务调查报告,我国老年人将近一半处在患病、带病的状态,近三分之一老人长期活动受限,14.1%的城市老年人生活起居需要照顾。这些耗费了社会、家庭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
我个人的观点是,“医老”是基础,“医老”搞好了,养老问题将有所缓解。一些发达国家也有老龄化问题,但他们有较好的医疗保障体系。而我国医保制度还不成熟,提倡“医老”,就显得十分必要,这将大大减轻国家、社会、家庭的负担。
《瞭望东方周刊》:老年医学问题如不及时解决,对社会有什么影响?
闻玉梅:老年群体多患慢性病,病程长、难以治愈,这占用了大多数的医疗资源。仅以2002年的数据,我国约10%的65岁以上老人耗费了近30%的医疗总费用。
我国60岁及以上人群高血压患病率为72.4%,明显高出其他年龄段人群的高血压患病水平;老年痴呆患者的增长速度也是发达国家的3倍,到2006年约有500万患者,每年新发病例30万。2010年全球用于痴呆的费用高达6010亿美元,占到全球GDP的1%。
所以,如不及早、全面地推进老年医学,进行有效的预防、诊治与转化型科研,大量患病老年人群的治疗费用将显著消耗我国改革的红利。这不仅是导致我国经济负增长的要素,还会给患者及家庭带来经济、精神的严重负担,最终不可避免会影响社会的稳定与和谐。
老年科迟早要单列出来
《瞭望东方周刊》:老年医疗与其他传统医疗有什么不同?
闻玉梅:老年人常常同时患有多种疾病,而且比较虚弱,住院时特别容易感染医院的细菌和病毒。
我一个学医的好朋友,比我年纪还大,摔了一跤,家里要送他去医院检查。他扳住门死活也不愿意,后来勉强被送去了。几天后在医院细菌感染,医院内细菌多,且多数是耐药菌,老人抵抗力又低,没过几天肺部感染。感染后使用抗生素,因老人肾功能较差,导致肾功能衰竭,不久去世了。本来只是骨折,住院后急转而下,现在人也没了,钱也用了,家属还十分内疚。
其实医院细菌监测、消毒,对老年病房更严格一些,完全是可以做到的。
所以发展老年医学必须强调老年医学学科的发展。我常常这样比喻,以前儿科和内科在一起,后来发现儿科的生理、疾病的病理、儿童的代谢、采用的药物剂量和种类、治疗方法等等都与成人不同,所以把儿科分了出来。
要前瞻性地看老年科的设置与发展,这么多老年人不容忽视。现在没有重视起来,若干年后老年科迟早要单列出来的。
《瞭望东方周刊》:我国的老年医疗处于什么样的水平?
闻玉梅:我国的老年医疗还处于起步阶段,缺乏一个完整的老年医学科。多数医院老年医学科基本上局限于干部保健,看病的人也比较少,无法实现群体性的预防及治疗功能。
我们希望更多的老年群体都能得到合理的预防、保健、治疗、康复。“医老”应该前移到预防,下移到基层。现在的社区卫生院、家庭医生,都应当进行老年医学的培训。所以在现有医疗体系下,要有老年医学的发展。
“医老”、养老应该有国家层面的统一领导或协调机构,钱、人、物应有综合管理。“养老”和“医老”的管理现在多元化,民政部门、人保部门、卫生部门、发改委等等都在管。培养护理人员、建床位,钱花了很多,却往往因各个部门之间缺少协调机制,出现了多头管理,有的越位,有的缺位。现在艾滋病还有一个统一的协调机构,养老、“医老”完全有必要统一领导,顶层设计、提高效率,以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护士都不愿意做老年医学
《瞭望东方周刊》:据你们调研,上海服务老年医疗的医院和科室有多少?老年科的医护人员多吗?
闻玉梅:上海的老年医疗机构资源少,需求太多,难以满足。到2012年底,上海有5家老年专科医院,当年住院的有16643人次,床位周转非常慢,远远无法满足需求。上海市43家三级医院,有22家设立了老年科。
现在很少人愿意在老年医学科工作,它没有独立的培养、晋升体系,大家都愿意去心脏科、肾脏科、血液科等等这些开刀的科室。
按现有的职称评价体系,老年医学科的医生因为看来工作比较普通,成果不突出,在现有的竞争体制中难以晋升。实际上,老年科观察老年人的疾病特点,更需要广博的医学基础知识、细致的观察与关心。也需要科研,国外像抗衰老、老年免疫,都是高层次的科研。
包括护士,手术室的护士钱最多,老年医学的护士谁也不愿意做。我们调查过,摔跤、走失,这些责任重大,是医护人员最怕的。endprint
老龄化在中外都是普遍的问题,中国尤其严重,国家要让老年医疗的护士们看到今后的发展。老年护理工作十分辛苦,上海的护工都是江西、山东、安徽等地方招来的,招聘非常难。对于护工应当也有培训、也有资质。社会急需这样的人才,做得好的,解决户籍问题,哪怕逐步放宽,让他们看到有前途,得到尊重。
国家应该看到这些,需要出台政策,使老年医学成为独立学科。有与老年医学相适应的考核晋升体系,包括老年医学的临床、护理、预防、检验以及不同层次的科研。
《瞭望东方周刊》:高校设置老年医学学科的多吗?老年医学科研能力如何?
闻玉梅:目前设置老年医学学科的高校很少,刚刚起步,很少受到重视。老年医学教育也相对滞后,我们自己有个博士点,但还没有真正根据需求建立起来。
老年医学的基础、临床研究,无论医院或社区,通常均以研究某一种、某一类疾病为目标,忽略了老年人同时患有多种疾病的本质。同时还存在抽样不适、样本量偏小、不同单位间重复进行等多种问题。
我国缺乏有价值的研究论文,至今尚未在国际权威杂志发表老年医学的重要论文。因此需要有关方面列为重大项目,提供必要的科研经费,改变目前“小打小闹”的分散型研究。
《瞭望东方周刊》:我国老年医学科要有所作为,必须靠科学研究,老年科研该怎么做?
闻玉梅:老年医学具有综合性的特点,需要针对老年群体疾病在预防、诊断、治疗、护理、康复等方面设立不同层次的科研计划,既要有研究基因、分子等的高水平科研项目,也要有一般群体性的调查项目,并给予资金支持。
我们这次调研发现:20岁至40岁的人群,患糖尿病的比例较高,高血压的排名还比较靠后;40岁至60岁人群里,高血压跑到了第二位;60岁以上人群中,高血压排到第一位了。这些是怎么回事?该如何预防高血压?等等,都需要用科研去论证,进而向公众大力地宣传。这些科研可能无法发表于高端的医学杂志上,却是极有价值的。
“学区房”向“医区房”转化的新动向
《瞭望东方周刊》:企业的力量可以推动老年医学的发展吗?
闻玉梅:企业都想赚大钱,对进入新兴行业比较谨慎,所以现在对健康老龄化产业的投入较少,还有一些是没有资质,却在忽悠老百姓的。但不可忽视的是,未来这会是一个经济增长点,企业可以将其列入战略考虑。
目前少数房产开发商已将老年公寓与老年保健相结合,在建造老年公寓时免费为社区卫生服务站建造房屋,支持他们与三级医院结盟,出现了“学区房”向“医区房”转化的新动向。
健康老龄化要发展相应的企业。保健品多,钱也花了不少,却鱼龙混杂。要有个评估,制定准入标准与资质认定,定期考核,给以税收减免的政策,这样愿意做的企业可以形成品牌效应。
老年人的药也没人做,现在好多药瓶上都写着“老年人慎用”。老年人肾脏功能较差,用药与年轻人不同。华东医院院长对我说,他们把一片药掰成8片给老年人用。
老年人的疫苗,效果到底怎样?进口的是不是我国老年人需要的?都需要研究。
这些都是些实在的问题,也是可以拉动内需的新兴产业。做好了,对养老医老是省钱的,企业是赚钱的,老百姓钱也花到刀刃上,不被蒙蔽。
对于“健康老龄化发展的战略研究”,目前我们的中期报告已经完成,总体报告预计于2014年10月完成。由于我们精力、时间和财力有限,所以调研只是长三角的城市,对社区医院、养老机构、老年人等进行了问卷调查及个别访谈。虽然有局限性,但研究方法今后可供其他地区参考。
我们就想把“医老”的战略意义提出来,各个地方可以结合自己经济社会发展状况来考虑这个问题。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