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社区的尝试与突围

2014-05-28 14:21葛江涛于晓伟
瞭望东方周刊 2014年19期
关键词:居家街道养老

葛江涛+于晓伟

中午12点整,90岁的老人爱华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迈上中大福泉餐厅门口的台阶。这是一家墙壁粉红的洁净店面。

不等她推开店门,早有服务员开门迎出来。

对于这家餐厅的服务员来说,在午间留神门外蹒跚而来的老人、为他们开门,是必须的。

中大福泉是北京市西城区月坛街道提供餐饮服务的居家养老签约服务商。它其实也提供早餐和晚饭,而对老年人来说,午餐似乎更难解决。

吃饭问题,一直是月坛街道努力建设的居家养老体系的核心内容之一。如今,在这个体系中,也有了医疗服务、老年人应急服务、老年茶座、孤独老人定期扶助等服务内容。

像中国大多数进行居家养老体系建设实践的地方一样,如何理顺政府、社区和市场三者之间的关系,一直是这个拥有3万名老年人的区域着力解决的问题。

15分钟服务圈内,肯定能找到老年餐桌

“一份冬瓜丸子汤,一两米饭。”落座之前,老人专用餐单就加急送进了后厨。大约5分钟后,冒着热气的饭菜就端上了桌。服务员帮爱华盛上一小碗汤,又把筷子递到老人手里。这顿荤素搭配的午饭,老人一共支付了17元老年券。

中大福泉餐厅位于西城区公安社区西北角,社区外的路人基本看不到餐厅的招牌。月坛街道办事处副主任申洁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这里的老年餐桌分为堂食和送餐两种形式,已经覆盖了街道的26个社区,“15分钟服务圈内,肯定能找到老年餐桌。吃饭已经不是问题。”

中大福泉餐厅有两辆流动午餐车,能够提供10样热炒菜,主食有米饭和馒头。

“开始并没想到要做这些。”40岁的餐厅老板曾庆军告诉本刊记者,他退伍后在公安社区做送桶装水生意,为了解决工人的吃饭问题,决定尝试开个餐馆。

而开“老年人餐厅”虽然备受欢迎,但总有挑战。

首先是经营。“油条一元,已经6年没涨价了。”曾庆军说,早餐就需要4名员工,每天都要用掉一袋50斤的面粉。约400根油条,加上豆浆豆腐脑,每天早上大约能卖600元。

“面粉钱就要100元,加上人工费、水电煤气费等,还有从超市里买的品牌花生油,油条这一元从来都是倒挂的。”曾庆军说,涨价就会影响口碑,倒挂的费用只能用午餐、晚餐以及他另外经营的一家超市来平衡。

老人们也知道他的难处,不仅自觉维持秩序,还帮服务员摆放盘碗,收拾桌子。

另外一些挑战,则是难以预知的。

比如,有些顾客没法接受禁烟的规定。一次,一伙年轻人在上完菜后开始抽烟,店员提示后,这些人不结账就骂骂咧咧离开了。给老年人先炒菜、先上菜的规矩也遭到一些人的反对。

事实上,专门针对老年人的餐厅,自然把另外一些顾客拒于门外:厨师已经习惯软烂、清淡以及少油、少盐,这很难让喜欢重口味的年轻人满意。

至于送餐,“很多时候感觉店里人手不足。”曾庆军说,现在人力价格飞涨,每个月餐馆的员工工资就要支出5万元左右,所以也不敢再增加人手。

人力问题是曾庆军目前的最大难题,“最开始1200元月薪就能雇到,现在2800元,管吃管住,还不好找人。”情况最紧张的时候,他自己炸了半个多月的油条。

“今年餐饮行业的大局势不好,算下来大概只能持平。”曾庆军说,这一方面归功于公安大学为了支持老年饭桌,多年来一直没有给他涨房租。另一方面,他也得到了社区和街道的支持。

老人在哪养老

月坛街道目前有3.1万名60岁以上的常住老人,占常住人口总数的27%。承担老年餐桌的单位,包括聚德华天、庆丰包子铺、嘉和一品粥等餐饮连锁企业在内的近20家餐饮企业,其中部分企业提供送餐上门的服务。

在这些与街道签约的企业就餐,可以使用北京市为老年人发放的老年券。更重要的是,这部分企业可以得到政府给予的营业额6%的补贴。

在街道层面,每年还对这些企业给予一定数额的奖励。以奖代补,是不希望菜价上涨。

月坛街道的居家养老体系建设,始于一次调查。

“月坛地区部委单位多,有很多部委的居民院和职工。相对其他街道,我们这里的老龄化更突出。”西城区月坛街道办事处宣传部部长张颖告诉本刊,早在2004年之前,月坛街道特别针对本社区60岁以上老人做过一次详细调查,一方面希望掌握老龄化的整体情况,另一方面也想摸清老人们的需求。

通过调查,老年人被划分为自理、半自理以及无法自理三种情况。能自理的老人,精神层面的需求更加迫切,希望参加文体活动,书画、唱歌、舞蹈比赛等。

半自理的老人们虽然身体状况不太好,但还能活动,最大的难题就是用餐问题。

对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街道最开始考虑通过养老机构予以解决,但还是有一部分失能老人明确表示,不愿意去养老院。

事实上,附近一家开始由福利彩票基金支持的养老院,曾是西城设施最好的养老机构之一。而到2005年底,这个有着27张床位的养老院实际入住率只有20%。

已经投入大量财力物力的街道很快就找出了困顿的根源:养老院的定位与老人的实际需求存在错位:一方面,自己有房子且能行动的老人,不愿意到养老院---经济上既不划算,养老院又不能提供专业护理服务。

最终月坛街道同天津一家养老机构合作,管理养老院。随着专业服务力量的引入,入住率很快超过90%。

月坛街道不得不作出居家养老的方向性选择,“老年人都在家里,必须考虑推广在家里养老,并实际解决在家养老的困难。”张颖说。

这样,自2004年起,月坛街道开始在汽南社区开展居家养老服务试点,服务内容包括理发、家政等日常生活照料,救助呼叫等医疗服务,书法、绘画、音乐等文化艺术活动,等等。

从十几个到1200个

汽南社区的养老故事,还要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说起。

月坛街道汽南社区是原国家机械工业部50年代建成的一处老居民住宅区。当时,为“营造归属感”,居委会开始为仅有的十几位老年人提供志愿服务。如今,该地60岁以上老人超过1200名。

到了90年代,也就是中国开始进入老龄社会的阶段,汽南社区的老年人数量激增。居委会决定通过聘请厨师和向个人开放承包,首先引入有偿服务。

2000年起,“政府变得有钱了”,加之中央的引导政策,上级政府投入经费在汽南社区变为现实。这个时候,社区觉得自己可以做更多的事情了。

2004年,“无围墙敬老院”的概念被提了出来。事实上,围绕它建设的“社区居家养老支援体系”,成为关键。

居委会发挥主导作用,街道办事处则在汽南社区支援体系的建设中扮演了关键角色:它能提供社区居委会不具备的政府职能,帮助居委会申请了开创性的社区建设委员会---首个具有法人资格的团体,也帮助居委会申请设立了医疗服务站、邮政所等设施。

另一方面,街道办事处也为社区直接注入资金、租房子。

针对上述居家养老方式的资金来源,据张颖介绍,一是每年固定的社区公益金以及街道的财政支持,另外还有一部分是西城区对口职能局,比如民政局等提供的工作对接资金。此外,一些小规模活动的资金则由组织者或者参与者自行解决。

在街道层面,这些工作由社区服务中心承担,再往下的社区层面则都有相应的社区服务站,每个站都有一位专门的老龄办主任,负责老人居家养老的相关工作,“有些是由社区组织的活动,也有街道组织的活动,比如有些文体类活动,街道的文化科也会涉及一部分。”

目前,在月坛居家养老体系的实践中,逐步形成政府支持、民间组织承办,市场化运作、专业化服务,并有社会力量参与、志愿者服务补充的运行模式。

作为月坛街道社区居家养老服务课题的第一负责人、北京行政学院社会学教研部副教授李兵告诉本刊,要走月坛街道这样的居家养老路径,需要雄厚的政府财政支撑,“真正的社区养老,现在只有西城区有这样的便利条件。”

他认为,养老本来就是社会福利事业,如果没有政府投入,完全依靠市场的力量是行不通的,所以对更多地方来说,推行居家养老仍然任重道远。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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