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节中的深情

2014-05-28 05:05桑沛霖
中学语文·大语文论坛 2014年5期
关键词:项脊轩归有光祖母

桑沛霖

明代著名散文家,人称“震川先生”的归有光有“明文第一人”的美誉。归有光散文源出司马迁之《史记》,取法于唐宋八大家,风格极为朴实,感情十分真切,被誉为“明文第一”的确是名至实归。

归有光散文,常以日常生活细节和家庭琐事,来表现母子、夫妻、兄弟乃至主仆之间的深情。这一类散文,言近旨远,感情真挚,语言朴素,细节生动,画面优美。《项脊轩志》、《寒花葬志》等篇最能体现归有光散文的特点,其中尤其以《项脊轩志》最为感人至深。

在《项脊轩志》中,归有光通过写项脊轩这一间破屋修葺前后的不同变化,对项脊轩前后的异样感情,以及通过对与自己休戚相关的三个女人的言行等细节描写,于细微之处,传达出了作者人亡物在、三世变迁的感慨以及对祖母、母亲和妻子的深切怀念,真切感人。

一间破屋项脊轩

在作者笔下,自己少年时光读书用功的书房,即文章的描述对象项脊轩,也就是所谓的旧南阁子,在修葺前后,不仅面貌完全不同,从中更是体现了作者完全不同的感情。在修葺之前,作者描述项脊轩“室仅方丈”,只“可容一人居”,甚至在下雨天想把书桌换个地方也不可能,突出了书房之小。“百年老屋”,这是突出了书房之十分陈旧。“尘泥渗漉,雨泽下注”,说明了书房不仅陈旧,而且还很破漏。“又北向,不能得日,日过午已昏”说明书房还很阴暗,是一间连阳光都难照到的破旧小屋。但就在这样的一间破屋里,归有光度过了自己的少年时光。

等到稍为修葺之后,项脊轩这一间破旧小屋,在作者的眼里,就“亦遂增胜”了。不仅如此,作者还借书满架,偃仰啸歌,或冥然兀坐,并觉珊珊可爱。因为在读书人的心目中,有满架的书籍,有幽静的环境,有半墙的明月,有斑驳的桂影,这实在应该算得是一个好地方。在这里,作者以人“偃仰啸歌,冥然兀坐”的自由自在、自得其乐,鸟的“时来啄食,人之不去”的宁静幽雅,以及“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的优美诗意,表现了自己在修葺项脊轩之后的喜爱之情。

不仅如此,在项脊轩这一间破屋中,最令作者产生感情的,还在于“妻子来归,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这些生活细节。尤其是妻子归宁之后转述小妹语的卿卿我我中所体现出来的夫妻间的深情厚爱,全都是这间破屋作了见证。

悲喜之情两重天

就是项脊轩这一间小屋,因为重修,室始洞然,亦遂增胜。“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这一段景物描写之中,倾注了作者多少的深情?字里行间,把作者年轻时项脊轩中读书生活的怡然自得表现得淋漓尽致,足见作者对项脊轩的喜爱之情。

可惜,这样的喜悦之情太过短暂。同样是生活在这一间小屋之中,因为“诸父异爨,庭中始为篱,已为墙,凡再变”,作者心中的悲哀之情开始逐一流露出来。对于力争振兴大家庭的作者来说,“诸父异爨”,是何等沉重的打击。虽然“异爨”这一细节只表示叔伯的分家,但是对于追求儿孙满堂的大家庭生活的传统知识分子来说,所感受到的沉重悲哀之情,非现代人所能感同身受的。更何况“始为篱,已为墙”六个字的陈述之中,叔伯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疏远也是作者心目中无可奈何之痛。

作者心中之痛还不止于此。辜负了祖母阖门、持笏的关心、疼爱、期待之意,这是作者心中的第二个悲哀。少年丧母,早早失去了慈母之爱以及不得奉养慈母于眼前,这是作者心中的第三个悲哀。虽然夫妻恩爱婚姻美满,但是中年丧妻,娇妻西归,以至于百无聊赖之中,室坏不修,此为作者的第四个悲哀。而作者“扃牖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辨人”这一细节描写之中,更是包含了作者对项脊轩的无限深情。

而“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一句,则更是悲从中来。所谓“人亡物在”“物是人非”也莫过于此了。当一切美好尽皆消逝,尤其是破屋尚在,娇妻早亡,则枇杷树生长得越高,作者心中的悲哀也就越深。这触景生情之下人亡物在的感慨,又怎不令作者心境悲凉?

三个至情的女人

在项脊轩中,归有光的生活中有三个至情的女人,即对自己充满了关爱之情的祖母,对自己充满了慈爱之情的母亲,以及与自己恩爱有加的妻子。祖母,母亲,妻子,生活中,这三个女人给作者所带来的或悲或喜之情,也无一不是通过细节得以充分的体现。

祖母,一个对作者充满了关心、疼爱和期待之情的人。祖母到项脊轩中“过余”,“比去,以手阖门”,“顷之,持一象笏至”,对孙子的殷殷期待尽在不言之中。“比去,以手阖门”,祖母轻轻悄悄的动作之中体现不想打扰孙子读书的关爱之情;“顷之,持一象笏至”,表达了祖母在“吾家读书久不效”之后对于作者的深深期待。

母亲,一个对儿女充满了慈爱的人。通过老妪之口描述的“以指扣门扉”后的“儿寒乎?欲食乎?”的问答,一位慈母的拳拳之心在这一叩一问中表露无遗。

妻子,一个对自己充满了恩爱之情的女子。“从余问古事”,“凭几学书”,“述诸小妹语”,于平平淡淡的话语中,平淡无奇的动作中,渗透着妻子对丈夫无限的羡慕、浓情的蜜意,以及自己为有这样一位丈夫的骄傲与自豪。

只是,昔日祖母的关爱,母亲的慈爱,妻子的恩爱,这一切到皆随岁月流逝,独有项脊轩还在,却再无人出入了。

一间破屋,两样感情,三个女人,这就是《项脊轩志》所给予读者的全部。而这一切,无不通过最平淡无奇却又最感情深挚的细节中得以体现。通过充满生活气息的细节描写,归有光让破屋、感情、女人三者在文章里建立起自然而然的情感联系:破屋的存在,让自己的读书生活弥足珍贵;破屋的修葺,让自己有巨大的快乐;在修葺之后的项脊轩尽情读书,自己才格外满足、无比幸福;因为清贫的生活,祖母的关爱、母亲的慈爱、妻子的恩爱,才显得格外温暖。因为贫苦的生活,大家庭分离的“诸父异爨”格外悲凉;因为贫苦的生活,三个女人的去世更给自己沉重的感情打击,让自己无比悲哀,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和对为了的全部向往。修葺前后的项脊轩,诸父异爨的大家庭,走近自己又离开尘世的亲人,彼此之间的对比、衬托,让悲喜之情逐层推进,文章最后“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的深深感喟,形成了情绪喷发的高潮。

妻之“死”与枇杷之“亭亭”,消逝与生长的细节对比,隐含了两个典故。《世说新语·言语》谓:“桓公北征,经金城,见前为琅邪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庾信《枯树赋》云:“殷仲文风流儒雅,海内知名;世异时移,出为东阳太守;常忽忽不乐,顾庭槐而叹曰:此树婆娑,生意尽矣。”“桓大司马闻而叹曰: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典故流露出的是强烈的生命意识,化用到《项脊轩志》,则是“人亡物在”的无尽悲伤和深深凄楚。况且“人亡”,对亡人的怀念依然。于是情绪中既有昔日疼爱、慈爱、恩爱的温馨余韵,又有今日孑孓一人的无限痛楚甚至绝望。清人梅曾亮评价此文“借一阁以记三世之遗迹,此神明其法者也”,“此种文字,直接《史记》,欧韩不能掩之”(《评校古文辞类纂》),林纾说“凡文人之有性情者,以文学感人,真有不能不动者”(《古文辞类纂杂记》),钱基博说“此意境人人所有,此妙笔人人所无,而所以成震川之文,开韩、柳、欧、苏未辟之境”(明代散文》),并非虚言。在《项脊轩志》中,喜与悲、希望与失落、温馨与绝望纠缠在一起,无穷无尽,都是因为归有光出色的细节描写,让每一处细节都蕴含着无限的情绪。

作者单位:浙江余姚市第七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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