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利：京剧必须要有人坚守

文/蔡晓梅 图/受访者供图

周利：京剧必须要有人坚守

文/蔡晓梅 图/受访者供图

人物简介：周利，工青衣、刀马旦、尚派，重庆市京剧团副团长，国家一级演员，京剧名家孙明珠先生的入室弟子。2013年第26届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重庆市青联副主席，重庆市第三届、四届政协委员。

周利在人群里是独特的一个存在，习惯性地挺直腰身，举手投足间很容易看见京剧的腔调，时而翘起兰花指唱上几句，时而摆出几个唱戏的小动作，曼妙的身材，白嫩的肌肤，纤细的手指，显示出多年受京剧熏陶的特有气质。

即使是在素颜之下，你也很难忽视，因为她总在笑。在她面前，让人觉得安心，可以放心说任何想说的事情。她会微笑认真地听你说，投来最诚挚的目光。

台上很古典，台下很休闲

京剧是一场华丽的梦，凌水云翻，扬袖倾台，宝剑斜插，英雄美人，嫣然回顾，余音绕来。唱京剧成了一种坚守，怎么样都离不开，这是周利一生的追求。

“咚咚咚……哐啷……”锣鼓声铿锵有力，密集如雨，随着鼓点，周利迈着小碎步；戴风帽、翎子、云肩；后批斗篷；身穿战裙战袄、绣花彩裤；脚踩绣花战靴；手拿马鞭；抬腿、圆场、亮相；开嗓就来：“风萧萧…惯长征…千里战马，高耸耸…峻山岭…又无人家，顾不得…那路崎岖…忙催战马，行来…在歧路口…路现双岔。”

此时的舞台上，美人边步行边歌唱，娇艳动人，只见她眸中星点感伤，“樵哥…与我把话讲，他怎知那发配的军官…是我的夫郎？勒转马头延安往，到延安见狄青细说端详。”青丝红衫，碧玉花簪，彩带金兰，素手绢扇，兰花玉指恰似燕尾点波澜。定睛的瞬间，女性的柔美展露无遗。这是周利在《双阳公主》里的选段，此刻她就是双阳公主，眼神里便倾泻出所有神采。

“眼神是人物的灵魂，比如，眼神中有表示愤怒、忧伤、妩媚、刚毅等，瞪眼表示愤怒，眼珠左右转动表示思考……”周利谈到。练习眼神几乎成了京剧演员们一生的“事业”，舞台离观众席较远，只有夸大的言行表现才能看清演员的表演，这也正是戏曲特有的表现方式。“比如，梅兰芳就喜欢用鸽子来练习眼神：放飞一群鸽子，用眼睛来数数；著名京剧艺术家刘长瑜用乒乓球来练眼神；还有的用转圈的香烛练习等。”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她是双阳公主，她是虞姬，她是昭君……她在台上美艳动人，但在台下却云淡风轻。她的打扮很像学生，不化妆，不太爱中式风格，爱穿T恤牛仔裤，挽着头发，眼神纯净。在舞台上周利扮演不同的古代妇女形象，体会着她们不同的性格和情感；生活中又休闲随性，添了几分洒脱和自在。

尚派剧目《双阳公主》中饰演双阳公主

小荷才露尖尖角

上世纪80年代，北方的京剧穿透大街小巷，各大剧团的剧目安排得紧凑有序，随处都能听见京剧的腔调。那时的爱戏之人也许月工资只有几十块，但每月总会攒点钱买几张戏票或者几张京剧唱片。周利爷爷奶奶也是北方人，爱看戏，受其影响，一家子人都会赏戏。“当时我对京剧并不十分了解，只是很好奇，觉得旦角的头饰很漂亮。”这是小时候周利对京剧的印象。

1987年，周利以第一名的成绩被选入重庆市艺术学校学习京剧，同年蒋勤勤也考入了这所学校。从此，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开始练习京剧，晨起吊嗓、对腔、说唱；下午压腿、练功、说戏；日落冥想、钻研、探讨。一年中的大多数时候都在练习中度过，如同洗脑一般，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发声都要练习几百上千次，不断完善一个个小细节。摔跤、崴脚、大筋扯断都是常事。

周利多次回味自己第一场剧目《扈家庄》的演出。1990年，13岁，那是周利学的第一个戏。《扈家庄》属刀马旦戏，武打戏份偏重，抬腿抬到脑门，对从小爱好舞蹈的周利来说不是难事。当时从未登台演戏的她遇到最大的难题是克服紧张的心理，因是公开演出，台下看客众多，她对表演充满担忧。

1990年的解放碑重庆实验剧场（现已拆除），人声鼎沸，扈三娘周利头戴蝴蝶盔，雉翎狐尾，身穿改良靠，足登彩鞋在后台候场。上台前，个人紧张的心情与扈三娘狭义心肠完全相反。

说来也奇怪，上台后，扈三娘的气质瞬间凸显，一颦一笑一抬头，起威拉式，周利完全沉浸在戏剧之中，表演之前的担忧顾虑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她背对观众，盔头一甩，然后慢慢回过头来，唱出第一句台词，“披挂整齐飘凤翅。耀旌旗灿烂，也那云霞碧。凭俺这神威，迫忙里，五记炮似雷轰，猛冲入罗网重围，也顾不得临阵前万将雄威……”

表演出人意料的成功，并得到当时所有老师的肯定，“呵，这小孩不错，比较有灵气。周利是属于演出型选手，演出的水平比私下排练发挥得更好。”京剧之花在13岁的周利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春去秋来，繁花似锦，周利与京剧结缘也已20多年，获奖无数的周利仍旧记得当年报纸上的小角落刊登了她演出的剧照，并配以“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文字报道。

尚派剧目《金山寺》中饰演白素贞

坚持是理想应该有的味道

1993年毕业后，周利进入重庆京剧团进行日常演出，同年进入剧团的还有她的同班同学蒋勤勤。直到第二年，团里演员有机会报考北京电影学院，周围同学开始跃跃欲试。 “当时我觉得自己学的京剧专业，我考电影学院就会从事电影表演。不会登台唱戏，虽然可惜，但还是坚定自己，没有去考，一直坚守在京剧团，一直在干自己的老本行。”

1994年，周利还是进行日常演出，蒋勤勤则以全国第一的名次考入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远离京剧团。如果没有之后的考学，也许蒋勤勤会同周利一样在京剧团工作；如果周利也选择了考学，或许她也会成为出色的演员，她的底子并不比蒋勤勤差，甚至比她优秀。

1998年，周利仍旧进行日常演出，蒋勤勤已被琼瑶选中主演《苍天有泪》，取艺名“水灵”，从此红得一发不可收拾，并获得各项大奖，深受观众好评。当同学们开始融入北京，周利开始思索，上世纪90年代，重庆的京剧行业并不繁荣，大的表演机会少之又少，很难走向全国。加上团里学习剧目不多，唯有考取中国戏曲的最高学府——中国戏曲学院，才有出路。

同年，周利偷偷报考了中国戏曲学院。本身底子优秀，加上有那么一股劲在，周利考了当年的全国第一名。可是，团里一句话让周利的心情犹如当年的洪水一般跌入到谷底，“你走可以，你必须交5万块钱，如果你回来我们就退给你这个钱，如果你不回来，我们就不退。”迫于经济压力，周利最终还是选择放弃，梦想的脚步止步于拿不出的5万块。“我很后悔，现在想想那时候怎么都应该去中国戏曲学院，借钱都应该去。但是那个机会错过了，我也在想，以后怎么办，我要怎么去努力。”

周利朋友开始为她感到不值，“你完全可以去北京，在北京有更高的目标去伸展。”周利也有远大理想，憧憬锦绣前程。但真正的平静，不是避开繁华诱惑，而是在心中修篱种菊。

“京剧集舞蹈、歌唱、雕塑、杂技、曲艺等艺术门类为一体，集中体现了中国民族文化写意、传神的特点，京剧演员从小练就的唱、念、做、打四功五法为他们融入其他门类艺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学戏造就了我吃苦耐劳、永不放弃的精神。有动摇、彷徨和担忧，但作为一名戏曲工作者，我们肩负着对戏曲文化的承传和发展，各行各业都必须要有人坚守。”

虽然远离北京，但她仍旧把内心的拧巴、纠结一一融化在淡淡的演出里。演着那些早已排练数百遍的人、熟透的人生故事，周利的坦然偏偏又让你嗅到理想应该有的味道——坚持。

转机就在坚持路上的转角处

她、他成名成腕，周利还是那个周利，进团后一直是默默无闻，但在京剧路上的坚持老师们也都看在眼里。1999年，周利由团里孙志芳老师、张长青老师推荐去西安学习，并拜入尚派名家尚小云的弟子孙明珠先生门下。京剧讲究归派，讲究传承，也正是由于学习了尚派剧目，周利开始在全国大赛中崭露头角。“小荷才露尖尖角”时的周利是演出型选手，也奠定了之后她成为比赛型选手的基础。果不其然，两年后，第一次参赛的周利主演的《昭君出塞》获中央电视台第四届全国优秀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赛“优秀表演奖”。这是周利崭新的开始，也是实现理想的开始。

周利的第二个艺术转折在2004年，那一年中宣部创办“青年演员研究生班”，在全国范围内选拔有前途的京剧演员，周利也如愿考上“青研班”。“2004-2007，这三年学习对我特别重要，一是圆了我的大学梦，同样是在中国最高的戏曲学府——中国戏曲学院。二是让我开阔了眼界，可以跟京剧所有名家学习，还是一对一的教学。那三年对我特别充实，也充实了很多剧目。”

随后几年，周利在京剧的道路上发光发热，理想照进现实就是此后周利的写照。

2005年，主演《失子惊疯》获中央电视台第五届全国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赛“银奖”。

2008年，主演《昭君出塞》获中央电视台第六届全国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赛“金奖”。

2011年，主演《绿衣女侠》获首届“魅力春天”青年京剧演员北京擂台邀请赛“观众最喜爱的演员奖”和“新星奖”。

2012年，主演现代京剧《张露萍》获文化部第六届京剧艺术节“参演剧目奖”。

2013年，主演《张露萍》获第26届中国戏剧梅花奖。

2013年，主演《三打陶三春》获得在法国巴黎举办的第六届中国传统戏曲节最高奖“塞纳大奖”。

若干年后，当年为她不值的朋友碰见周利时说，“我很为你自豪，正因为有你的坚守才有你的成功。我很羡慕你能把爱好与工作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看到这，你也许会忽然发现，坚守的意义不是为了周遭的人对自己满意而已，就算诱惑太多，也不妨碍我们得到一个追求者的快乐。这世上的成功有很多种，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何尝不是。

周利教学生学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