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地走笔

2014-05-24 03:07韩伟林
神剑 2013年1期
关键词:边防青青派出所

韩伟林

“飞地”航天城

对于风,二十一世纪的人们衍生出一个新名词叫作“沙尘暴”,从此便把它和额济纳联系了起来。数十年截断黑河的罪赎经由国家层面议定,2002年起千折百转的祁连山雪水总算流进了中蒙边境附近干涸日久的东居延海,额济纳生态问题算是得以解决一二。

好在额济纳及其人民心胸苍劲广袤,奉献和忍耐是他们最为宝贵的品质。有居延汉简、黑城文化骄傲示人;更有土尔扈特蒙古人从5万平方公里优良牧场搬迁到戈壁不毛之地托举中国航天事业的壮举。从解密的档案里我们知道,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如今也称之为“东风航天城”,到2012年底,这里,成功发射了50多颗卫星、9艘神舟飞船、1艘天宫空间实验室,相继将8位航天员安全顺利送往太空;这里,与前苏联拜科努尔发射场、美国的肯尼迪航天中心齐名是世界三大航天发射场之一。但愿人们不会忘记,边疆稳固、民族团结、国防安全的第一线,额济纳旗各族人民在奉献,生态恶化带来的巨大困顿他们在默默承受。

第一次是路过东风航天城。从呼和浩特行程1000多公里到达内蒙古最西部的额济纳旗,第一站要到马鬃山边防派出所,我们决定从额济纳旗所在地达来呼布镇向西南方向行驶100多公里绕过东风航天城前往该所。驶过满目衰败的胡杨林,驶过突兀而起的狼心山,远远看到路边大块大块的戈壁滩被整整齐齐的铁丝网围住。可以想象到距离航天城不远了,向北眺望看到了在远处耸立着的发射架,隐隐约坐落有致的城区,而之后的十多分钟行程看到的便是降落起飞的飞机,奔驰的演习车辆,“窃密必被抓,被抓必杀头”的醒目标牌在提醒我们,这里是中国最为严格守卫的管理区。对于我们这些不常接触或根本没有机会接触此类高端的人来说,走上这么一回总算与电视上经常见到的画面联系了起来。

鲜为人知的是,航天城其实是内蒙古额济纳旗境内的一块“飞地”,以我所在的部队编制单位计算,航天城处在额济纳旗3个边防派出所辖区:以东约100多公里处是古日乃边防派出所,航天城也位于该派出所的辖区内;以北是赛汉桃来边防派出所;西南是马鬃山边防派出所。所以,额济纳旗边防大队及所属几个边防派出所和更为向南的阿拉善右旗边防大队所承担的航天城外围安保任务十分繁重。在重要发射之前和发射过程中,都要对辖区群众进行广泛的宣传教育,对可疑进入者实施严格检查。在发射任务结束后,还要配合寻找相关参数设备和发射物残骸。近些年来,以旅游、考察等各种身份进入航天城周边牧区的外籍人员越来越多,一位派出所所长说,每年9、10月,他们能阻拦600多辆无关社会车辆。公安边防部门数不清的“只做不说”,直到国内一知名媒体大篇幅文章将这层纸捅破。

几年后,我又有了一次机会到东风航天城“走马观花”。第一印象,这是城,也许没有重要发射任务的安全和保密措施,就显得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神秘,与一般的现代小城没有多大差异,但内里仍然能够感觉到小城规规整整如同停留在计划经济时代,花花绿绿的广告、嘈杂的声响、暴露过头的青年等等,真还没有遇到。再就是,从宾馆和街道取名看,这里是名副其实的航天城,极具特色的有太空路、宇宙路、航天路、胡杨路、黑河路、红柳路等。宾馆分别取名“神舟”、“东风”、“航天”、“问天”等。最吸引人眼球的当然是在电视上经常看到的发射场,实地听一番基地保卫干部的介绍更是收获多多。有人指着远处高高的吊装车间,略显神秘地说里面竖立着的是“神舟号”飞船。以后的几天里,我们果然在电视里看到“神舟”与“天空一号”太空拥吻的动人画面。

戈壁深处的“飞地”,因为有了“酒泉”的名声,媒体一度对外称为甘肃酒泉卫星发射中心,这是当年出于保密的考虑,由于距离的便捷如今基地的生活保障区都在酒泉市。因为有了居于甘蒙交界的便利,各方以市场经济的角度做着文章,航天城西南的甘肃金塔县一小镇唤作航天镇。额济纳旗在航天城建有办事处,牧民在航天城外围不远的祖地牧羊耕田,古日乃苏木唤作东风镇,正在航天城以东的A-A公路边规划再建即将搬出沙漠。古日乃边防派出所的新营房在还没有人入住的东风镇竣工,蓝白相间的小二楼远远望去十分漂亮,位置正处在进入“飞地”的关口。

我注意到这样一个有趣的细节:东风航天城里的手机信号是甘肃的,走出去四周又是内蒙古的。也许这是航天城唯一不神秘的地方,亦是甘肃省方电磁辐射出来的“飞地”。

目不暇接的斑斓

许多人会说,草原偶尔远行去看看还新鲜,待久了那种单调真会把人憋出病来。然而真的待久了,去多了,又会怎样呢?真的盼望起,除了我,草原那随着时光变幻出来的流光溢彩,每个人也能得到。

从草原到了城市,在城市思念草原。此时,会是代表了我20多年行伍心迹的一句吧?每一次,由于工作的原因,有了一个个这样那样的机会要到边防一线的部队。而我想往最多的是又有了顺便的机会,可以到草原看看,看看草,看看悠闲的马儿,看看高高在上飘舞着的云彩,或者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就那样漫无目标地行进,可总是要穿过什么的,哪怕是绿绿的黄黄的草海、或白或绿的林间,就这样到了国之边界,看到了国门,看到了界碑,看到了常年坚守的寂寞英雄。如果幸运的话,再向前,铁丝网里又会远远看到黄羊、野驴,它们是草原上更为久远的“原住民”,可爱的精灵。

不知是多久,总把想往作为真切的存在,而过程总是成了铺垫。一路驻足的风景该是多么亮丽啊,想起儿时对色彩的关注了,夏天浓密的玉米地碧绿深沉,进去三五步便不见踪迹。而秋收的荞麦地看着就想象成了一垛垛的丰收。最喜欢村东一层套一层的金黄秋林,曾经久久地凝视,恨不得用记忆代替画笔一一做好了记录,贴在了心房。还有,顺着梯子爬上房顶算计着远处忽东忽西的霞光暮色有着怎样的区别……从军后,依旧有着如此的“毛病”,记起10多年前的严冬时节,一次清晨,我叫停“212”吉普车,站在边防土路上仔细拍着张张雪野的日出。那灿烂的影像,那通红内里的寒意好像互相渗透。还是那样的路边,我又拍过日落时的雪原,以及许多许多。

优美过后,任谁也会承认,草原自然环境如此严峻,而且空无一物,足以吞掉不论何等坚强人士的任何耐性。我也曾怀恨起造物主,或者一个个可有可无的“组织”,把我放置在如此没有意思的草原深处,又叫戍边卫国。歪七扭八的苏木小镇、所谓的街道上满是牛羊撒欢时的产物,那还算红砖砌就的营区里便是我的一切,我想象不出还要待多少的年月。但过后都成瞬息,那是怎样一种痛苦的想往啊?离开那个小小的边防派出所我痛哭,我是什么,我只是待了一年多的浑身散发着油星味的炊事兵,可我哭了,稀疏的草地,黄黄的土房子,飞着尘土的小路,经久不用的那达慕会场,与我无关的人们,那里的颜色如此之深地记住了。离开另一个边防派出所,不到半年,红牌牌还没到哭的境界吧,可我却一次次回去,好像还是其中的一员,很没有出息地看了,拍了,而后藏在电脑,一如存进了大脑。后来离开工作了10年之久的支队,少校应该有了一些计谋吧,我不设防地无故对人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儿,发着莫名的脾气,而且在没人的地方默默揪心地长哭一番,我知道我又一次距离一个熟悉的地方渐行渐远了。而人生一切的颜色也都会消失,一如一个个分离,一如一次次看着美丽的景致,出现了又消失了。那些景物都是世界,那些消失的也是世界。爱了,想了,就会觉得没有一种事物或者存在是一无所有的,就像草原,其实饱含了一切的生计取舍,那么灿烂地奉呈。

为什么,美丽总是带着泪眼。幸福的团聚,收获的喜悦,还有“乌日亭道”,那是诉说衷肠的长调。也许美丽是短暂的,欣赏总是匆匆。那好吧,就那样看着、想着、过着,在草原、在人生的季节里不停地留存一帧帧画面吧!这是个体的世界大势,这是私有的生存公式,有心人的七彩世界,因为里面有了一个个青春的印染,便美不胜收。

暴风雪,信没有寄出

严格意义上,10月还不算是冬季,草原就开始飘雪,落到地上也不化,成了又厚又硬的牛皮冰。外面的雪继续下着,原野边防派出所的兵们觉得很无聊,25英寸长虹彩电你按来我按去,也不知看什么好。于是教导员说:都去图书室学习吧,看书比看电视强,能学到不少知识。士官青青于是就写信,青青看着自己伴着雪落雪停断断续续写的几封信,心里很是郁闷,他想起那个一年四季不下雪的地方,等待他回信的虹,他觉得虹是他唯一的慰藉。

等待寄信的日子拉的好长,平时旗里的邮车一到周一就来的,青青每个星期一照例到邮政所打听邮车,他一直盼着邮车能将他的信快快捎走,带到那个四季不下雪的地方,给虹一季白皑皑的雪。

青青写好的信还没有寄出,一场暴风雪夹杂着沙尘暴铺天盖地席卷过来,外面白茫茫灰蒙蒙一片,派出所紧急会议上,大伙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来,牧民家备下的饲草够不够舍饲喂养,风雪中走失人缺粮挨饿有没有,不少人家压塌的棚圈怎么清理,还有去年大旱边境线来了15户走场牧民,羊群涌向防火道啃草,也有极易发生人畜越境的危险。

会后青青跟着所长,趁草原上的搓板路还没有完全被雪盖住,乘车赶往沿边的乌力吉图嘎查抗灾。就这样,几个人从忙活了十二三天,帮助牧民清理棚圈,进行生产自救防病防疫宣传,还就牧户口粮燃料、饲草缺口、母畜保胎等进行了详细的摸底调查,与沿边牧民签订了牲畜跟群放牧责任书。

青青已经基本适应了牧民喝奶菜、吃炒米、奶烙的饮食习惯,肚子不再饿着,跟着别人喝茶吃肉不亦乐乎。和别人不一样的是,他借蒙古包天窗上照进来的很感动人的一缕阳光,悄悄写信,不知给他的虹,还是与越发多愁善感的自己喃喃对语。可恨的是一沓信纸没用几页,大部分让烟鬼所长偷着卷旱烟了,剩下的在外面干活时,被羊顶开蒙古包门冲进来撕着吃了。

于是青青的信只有五厘米长;

于是青青的信写在了烟壳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乌力吉嘎查牧民羊圈里的积雪清理完,小羊羔三三两两咩咩叫,活蹦乱跳的。正当派出所抗灾队收拾行囊准备回去,牧民朝鲁门气呼呼地来找抗灾队报案,原来他家库房里边白条羊被盗了两只,青青随所长到他家见库房铁锁被撬开,分成两半躺在地上,旁边扔着个炉勾,雪地上斑驳零乱的脚印若隐若现。所长就乐,贼吃肉心切不至于忘了拿走案工具吧。查来查去,青青他们便走进巴雅尔家,一家四口正围坐着吃手扒肉,巴雅尔满嘴挂油,手里拿着刚啃了两口的肋巴条愣在那块儿,头上的汗吧嗒吧嗒往下落。青青指了指他家火炉旁一根木棒顶着的炉勾,巴雅尔少见的八字脚,越发紧张地哆哆嗦嗦往里合,和雪地上的脚印如出一辙。他头一低承认了偷羊的事儿。由于雪太厚阻断了道路开车回不了牧点,一家人没有肉吃,大过年的出去借又不好意思,只好走此下策。派出所人员处理完,又帮他从牧点拉回肉,看在“白灾”的分上,朝鲁门当场把另一只羊送给了巴雅尔。

青青觉得,大草原上抗击暴风雪的经历,写在信里告诉远方的虹,一定十分有意思。

厚厚的积雪开始融化,青青的信一股脑都寄了出去。

蒙兀室韦苏木

知道额尔古纳河是蒙古民族“母亲河”的时间太短,有幸来到额尔古纳河畔回望一番,更是直到3年前才成行。以岸边的边境小镇室韦为小小半径,眺望、触摸、吸吮,几乎所有的感受留在了春天的额尔古纳河南岸。

额尔古纳河成为两个国家的界河,那是人类的游戏,与河流又有何干,依旧时缓时急的河流森林草原间千折百转,直到汇入东方的大海。发生变化的只是河边的人们,许是千年前伟大“蒙兀室韦”先祖从母亲河吸收了丰沛的乳汁,浩浩荡荡奔向了广阔的世界,如今在额尔古纳河畔除了留下了古旧的称谓——室韦,居民中蒙古族已寥寥无几,大多是四代、五代直至六代、七代的华俄后裔。在这里,当年那些闯关东的山东、河北汉子,遇到了“革命”后避险跑过来的俄国人,黄皮肤男人的智慧和蓝眼睛女人的热情,温暖了圆木垛起的一座座“木刻楞”,自此,华俄后裔,中国的俄罗斯族,将那域外的习俗和风情保留在了天高地远的额尔古纳河畔。通过他们的眼神、气息、耕田捕鱼的劳作,或在他们祷告的神祗,欢度的“巴斯克”节,以及品尝的“苏泼汤”、“列巴”……

据称,曾经的小镇也有它的烦恼,由于地处偏远,交通不便,因而严重影响了它的发展,特别是通讯条件差,日报邮到这里几乎成了“月报”,夜晚除了偶尔传来狗的叫声,似乎也听不到其他任何的声响。室韦的发展还是近20年的事儿,中俄两国开通了口岸,中方这边称为室韦口岸,俄方则叫奥洛契口岸,原来的木制界桥改造为两边为混凝土,中间钢架结构的大桥,那是为了两国关系紧张时便于及时拆除。在边境,再友好的国家间也要按规则办事,“不分彼此”的事情永远不会存在。2005年,中国“十大魅力名镇”花落室韦,室韦更是游人如织,昔日的冷清交给了喧嚣和热闹,上次住在俄罗斯族冬妮娅的家庭旅馆,而此次住在了旁边的三层结构的木楼,据说是外地老板开发的,室韦在不断“增高”,而上次见到的一排排古旧木刻楞却消失了许多。变化最大的是名称的改变,听室韦边防检查站的战友介绍,现在的室韦不是“俄罗斯族民族乡”,而改称了“蒙兀室韦苏木”。

回到呼和浩特,看到战友发来的邮件,从翻拍的内蒙古自治区人民政府文件上,我找到了答案。额尔古纳市室韦俄罗斯族民族乡,在2011年划分成蒙兀室韦苏木和恩和俄罗斯族民族乡。原室韦俄罗斯族民族乡划出1446平方公里,1408人,设立了蒙兀室韦苏木,苏木人民政府驻地为室韦,辖临江、前沟、水磨、吉宝沟、平安、室韦6个自然村。在原室韦俄罗斯族民族乡剩余区域设立恩和俄罗斯族民族乡,乡人民政府驻地为恩和,面积2068平方公里,人口2816人。

我这才想起,几年前到室韦,小镇那个刻有“室韦俄罗斯族民族乡”的木制标牌,已经不见了。“中国魅力名镇”的奖杯也换了地方,摆放在了距离室韦往南68公里处的恩和俄罗斯族民族乡博物馆。表面上,室韦的“俄罗斯部分”转移到了恩和,可俄罗斯族人,还会在生于斯长于斯的额尔古纳河边,在蒙兀室韦苏木休养生息。这是毫无疑问的。

责任编辑/兰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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