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信

王鹏

“叮咚……213，于小曼，信件！”

“哦，来了！”于小曼高声喊道，赶忙放下刚吃了两口的冰激凌，快速向门口跑去。

签收完送走了邮递员，于小曼坐回到电视机前，却没了吃东西的心情，她反复看着手中的蓝色信封，不禁纳闷起来。

于小曼经常能收到信件，大部分是来自全国各地的笔友，所以她对各式各样的信封格外熟悉。然而眼前这个，却是一封需要交纳额外费用才予以投递的匿名信，信封上除了收信人的姓名、邮编、地址外，什么都没有。

于小曼紧张又小心地剪开信封，走到窗前将信纸展开，只见上面写道：“你好！冒昧来信，只是觉得我们之间十分有缘，希望和你见面。时间：本月最后一个周末的下午一点整；地点：中山公园静心亭。我穿白色外套，手套也是白色，很好认。”

略显秀气的笔迹映入眼帘，这封莫名其妙的来信只有短短几行，没有自我介绍，便直接约人见面，于小曼看完，两道漂亮的细眉靠近了些。

“到底是谁写的呢？……难道是他？”于小曼此时的心情有些复杂，既慌张害怕，又隐隐有些期待，这样的约会方式在电视上经常能看到，尤其对方定在白天，又是公共场所，应该没什么危险。

于小曼还是一名中学生，学校严禁早恋，爸妈的态度也都写在脸上，所以关于这封陌生来信，她记住时间地点后，便藏在了上锁抽屉的最下层，和谁也没说。

静心亭不大，常年风吹日晒雨淋，很多地方都掉了漆，随处可见“某某某到此一游”，显得破败不堪，很少有人来这里歇脚。

于小曼坐在一处还算干净的地方，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刚好一点整。

“难得本大小姐没迟到，你还敢耍大牌？”她一边腹诽，一边等待，一边祈祷这不是个恶作剧。

几分钟后，一个戴着口罩的女孩站到了她的面前，笑着说道：“于小曼，你好！久等了，实在抱歉啊，有些堵车。”

“你？……你怎么是女的？”于小曼根本想不到，写匿名信的竟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她惊讶得站了起来。

“呵呵，我没说过自己是男孩呀。”女孩说话的声调几乎和于小曼一模一样。

于小曼不停地打量对方，越看越觉得眼熟，不由问道：“你到底是谁啊？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儿？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一直在跟踪我吗？”

女孩没有回答，低头想了想，然后缓缓抬起手，摘下了口罩。

“哎呀！”于小曼吓得往后一跳，差点儿摔倒，好像大白天见了鬼一般。

女孩早料到她会有如此反应，无奈地一笑，又戴上了口罩。

“你你你……你怎么长得这么像我啊？”于小曼腿都软了，声音抖得厉害。

女孩扶她重新坐下，说道：“不是长得像，而是一模一样。”

“你你……你到底是谁啊？我……我不是双胞胎啊！”于小曼鼓起勇气摸她的脸，手感很自然，不像戴了面具。

女孩叹了口气，说道：“我当初发现有个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时候，也像你这样，真是吓死我了……因为我也不是双胞胎，和你一样，都是独生子女。”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于小曼实在是想不明白。

“是啊，我当时也想不明白，因为我知道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自然也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即便是双胞胎，也有微小差别，可到目前为止，我没找出咱俩之间有任何差别。”女孩似乎要验证自己的话，又把口罩摘了下来，然后慢慢左转右转，好让于小曼看得清楚。

“真的，连痣的位置也一模一样！”于小曼惊叹不已，但还是不大信，又对比了两个人的手，发现连最细微的纹理也完全相同。

“这说明了一个问题。”女孩说道。

“什……什么问题？”于小曼又莫名哆嗦起来。

“咱们两个，有一个是克隆人。”

于小曼魂不守舍地回了家，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妈妈的关怀一向无微不至，见女儿神情有异，忙把她扶到床上，冲了杯热巧克力奶放到旁边，柔声问道：“小曼，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妈，我……没事……”

吃晚饭时，于小曼还是没从震惊中醒过来，碗里的菜吃完了也不夹，直接吃米饭，安静得出奇，一句话也不说。

爸爸也注意到了女儿的异常，皱眉说道：“怎么，考试又不及格？先吃饭，别想太多，以后努力就是了。”

父亲虽然严厉，却是一家人的主心骨，于小曼也实在憋闷得很，终于生出一股勇气，调整情绪后，还成功挤出了些笑容，用好奇打趣的语气说道：“爸，我有没有可能是双胞胎呢？有个姐姐或者妹妹也不错啊。”

妈妈拍了女儿一下，笑着说道：“生一个都费劲，两个？还双胞胎？你想累死老妈呀？”

“那……有没有可能，你们抱错了呢？我本来是别人家的双胞胎，你们给抱错了！”于小曼把嘴噘起来，表示抗议。

爸爸也笑了，说道：“你出生那天，我一时兴奋，给你拍了几十张照片，五官都有特写，怎么可能抱错呢。”

睡觉前，于小曼把门上了锁，打开手机上网，开始查找关于克隆人的相关知识。两个小时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于小曼的心情比之前平静了许多，她第一次知道了克隆人的生产经历和从非法到合法再到非法的过程，了解了几代产品之间的区别以及合法和非法生产的克隆人的特征，大量的知识给了她极大的信心，于小曼终于能够确定，她不是克隆人。

上次见面后，二人互相留了电话，于小曼还把自己的绰号小鳗鱼送给了她。于小曼第一时间将查到的东西告知了小鳗鱼，于是对方约她在老地方见。

这一次，小鳗鱼来得比她早，一见面就皱起眉头，说道：“你的结论靠不住。”

于小曼说：“我查了，我真不是克隆人！当然，我也没说你是，反正我不是。”

小鳗鱼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怎么听你的口气，你讨厌当克隆人？既然你查了很多资料，那就应该知道，克隆人的寿命可比本体长五到十年呢！我还希望我是克隆人呢！”

于小曼不由一怔，她没想到小鳗鱼看得这么开。

“我之所以纠结，是因为我想知道是谁生产了我或者你，就好像一个孤儿，想知道生身父母是谁，就这么简单。至于克隆人不克隆人的，我真的无所谓。”

“那……那你继续查吧，我没什么兴趣……”于小曼心虚地说，感觉自己不太仗义。

小鳗鱼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摆了摆手说道：“放心吧，我会继续查的。”

于小曼实在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讨论了，生怕讨论出新东西来，就好像每次考完试她都觉得很满意，最少八十分，然而和好学生一对题，才发现自己错得非常离谱。

“好学生……”于小曼喃喃道，忽然眼前一亮，试探着问道：“小鳗鱼，看你求知欲挺强的，你学习成绩不错吧？”

小鳗鱼很平静地说道：“我没上学，帮家人看店，小本生意。”

于小曼几乎要欢呼雀跃了，她急忙说道：“那，呵呵，咱俩长得一模一样，你能不能……帮我上学啊？我成绩很差，也不喜欢上学，太闷了。”

小鳗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苦笑道：“你要拉壮丁啊！”

“哎呀，好姐姐，你就帮帮我吧，我绝对不让你吃亏！我家人每月给我一百块零花钱，咱俩有福同享，一人一半！”于小曼二话不说，掏出一张五十的，硬塞到小鳗鱼手里，还装出很生气的样子，“你要是不收下，就是看不起我！”

“可我根本不认识你同学呀！”

“哎呀，好姐姐，我全告诉你呀！保证不穿帮！”

于小曼渐渐习惯了不上学也能有好成绩的日子，刚开始还去学校里看看，如今再也不愿意浪费那些时间，哪儿好玩就去哪儿，总觉得天上掉了个大馅饼，让自己捡到了。

毕业考的前一天，她煞有介事地温书温到很晚，然后又早早起床，吃完了早点，在父母的祝福中走出家门。她当然没去考场，而是拐了几个弯，进了一家网吧。

考试结束一个多小时，她才意识到，于是给小鳗鱼发了条短信：“哈哈，姐，辛苦辛苦，怎么样，题难吗？考得怎么样？”

半小时后，手机仍然静静地躺在桌子上，于小曼想了想，又发了一条：“题很难吗？没事，尽力就好了，考多少分我都感谢你。”

小鳗鱼还是没回短信。

于小曼好看的细眉又靠近了些，她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干脆打了过去，得知对方手机关机，之后又打了几个，依旧打不通。

天已经黑了，于小曼不得不先回家，爸妈关切地围上来，问她考得怎么样，她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

等待成绩期间，小鳗鱼的电话始终打不通，于小曼越来越不安，想起之前对方留的地址，把心一横，拦下一辆出租车。

到了目的地，司机颇为不解地指着前方废墟说道：“这一片早拆了，你找谁啊？”

“一定是搬家了。”于小曼每天都这样安慰自己，直到可以网上查询成绩的日子到了。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页面，微微颤抖着输入身份证、准考证号等一串串数字，按下确定键后，屏幕前跳出一个很窄的窗口，上面只写了四个字：信息错误。

那一刻，于小曼的世界开始旋转，她感到头重脚轻，恶心想吐，但还是很快冷静下来，心中默念：“一定是网络故障，只要等到成绩单就行了。”

“叮咚……213，于小曼，信件！”

“来了！”于小曼一声大喊，将煎熬日子里积累的焦虑苦闷全都喊了出来，顿觉神清气爽。她跳着签了字，跳着接过信封，跳着看向信封，然后便呆住了。

这不是成绩单，而是一封信，又一封匿名信。

“我骗了你，我是克隆人。我利用了你的懒惰和信任，借助考前的一次信息更新，将你的信息抹除。我考上了一所很好的学校，有了很好的前途，也有了合法的身份，又成了一个真正的人。我本出生在合法克隆人时代，有着自己的幸福生活，可是九岁那年，法律变了，克隆人要被人道毁灭，我十分侥幸地逃了出来，恐怖的过往历历在目。我不想道歉，更不求你的原谅，我，只是为了生存。”

于小曼感到愤怒，她将信撕得粉碎，往天上一扬，落下后又踩了无数脚，直到再也抬不起腿来，一屁股坐到地上。

发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