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学锋
抗战期间,有这样一支特殊部队:他们曾与中国空军并肩作战,英勇抗击来犯的日机;他们曾在重庆空战期间击落、击伤敌机上百架;他们也是日军在重庆大轰炸过程中重点攻击的对象之一——他们,就是驻防重庆及周边地区的中国高炮部队。由于他们的默默无闻,目前已无法考证有多少勇士为保卫重庆而英勇献身,但历史不应将他们遗忘。
仓促组建的高炮部队
防空分为积极的防空和消极的防空。积极的防空是指以截击、摧毁或阻滞、干扰敌空袭兵器为主要手段的防空,是抗击敌空袭、保卫国家领土不受侵犯、保卫重要目标安全和保存战争潜力的重要措施,主要由航空兵、地对空导弹兵、高射炮兵、电子对抗部队等担任。二战期间,地空导弹和电子对抗技术还未出现,因此,积极的防空主要依靠航空兵和高射炮兵进行。
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前,中国地面防空部队的建设才刚起步。1933年,国民政府在杭州成立了高射炮班及防空班,训练防空干部,继而成立防空学校,训练和蓄备人才。1935年2月,第一支高射炮部队组建,仅有1个营,下辖4个连,每连装备7.5(单位:厘米,下同)口径高射炮4门。
1936年春,高炮第41团成立,计有5个营17个连,装备以3.7口径高射炮为主,以2.0口径高射炮和1.32口径高射机关枪为辅。同年8月,又成立高炮第42团,辖5个营16个连,装备以2.0口径高射炮为主,以1.22口径高射机关枪为辅。
此外,教导总队、中央军校、步兵学校、军政部学兵队各有高炮1连。在地方部队中,广东方面有高射炮1营,广西方面有高射炮1大队,南昌方面有高射炮1大队。
以上为抗战初期我国地面防空力量之全部。如此少的高射炮兵力,要担当抗战的战场支援、要地和重要城市的防空,显然如杯水车薪。
布防重庆
1938年10月武汉、广州失守后,国民政府将高射炮部队的兵力进行了重新布署,重点布防于重庆、桂林、衡阳等地。
重庆的高射炮部队隶属于重庆防空司令部。高射炮第45团的最高指挥官为辛文锐少将,第1营营长为杨煜民中校,第2营营长为邓我珍中校。
重庆的高射炮阵地,从1939年以后逐步构筑并扩充,至1942年,共建有18处。其中,马鞍山、沙坪坝、野猫溪、海棠溪、遗爱祠、磁器口、五里店、袁家岗等处阵地先后被炸毁。保存下来的阵地有:马家店、黑草房、石马河、鸿恩寺、马刀子、八块田、大渡口、函谷场、黄山、浮图关等10处。照测阵地有:广阳坝、铜台路、大堡山、弹子石、唐家沱、红庙、崇文场、人和场、土桥、石瓦厂、三峰寺、华岩寺、石桥铺、新桥、桂花园、麻柳溪、黄山坡、吴家祠堂、鸡公嘴等19处。
此外,中国方面还在重庆附近的广阳坝、梁山(今梁平)、白市驿等机场附近设立高射炮阵地,以保卫机场。为了更有效地保卫重庆的天空,中国方面在敌机来袭必经航路的万县(今万州)布防,分别在翠屏山、北山观、都历山、太白岩、吊岩坪、天生城、鸡哈寨、王家坡等高地构筑24个对空射击阵地。每个阵地配备高射机关枪1挺,2.0口径高射机关炮2门。
1943年以后,中美空军夺回了制空权,日本空军无力空袭重庆,高射炮、照测部队相继他调,其所筑阵地亦逐步废弃。
关于重庆防空司令部高射炮阵地的兵力配备,《重庆防空志》一书的统计是:7.5口径高射炮18门,3.7口径高射炮4门,2.5口径高射炮9门,共计31门,兵力1748人。照测部队拥有照空灯器材16具,兵力681人。《抗战时期重庆的防空》一书的统计是:7.5口径高射炮13门,4.0口径高射炮6门,3.7口径高射炮4门,2.5口径高射炮6门,1.0口径高射炮4门,重机关枪19挺,轻机关枪20挺。照测部队拥有照空灯17具,测音机6个。
从协同作战到独立承担重庆防空任务
高射炮(机枪)主要运用于低空领域的防空,其作用在于阻挡和打击低空飞行的飞机,特别是针对轰炸机进行的俯冲准确轰炸,以减少地面上的损失。照测部队主要是在夜间作战,当时中国空军没有今天用的雷达仪器,只能靠探照灯和听音机来侦察发现敌机。照测部队在获得防空情报后,立即以听音机听取敌机来袭方向,以探照灯向之照射,大约以两三个灯交叉捕捉1机,除非它迅速脱离灯光可能照射的空域,否则很难逃脱灯光的追踪,而被我空军或高射炮攻击。
高射炮部队是日军大轰炸重庆期间最早开展对敌作战的部队。由于日机空袭重庆,首要目标是重庆的空军基地。因此,高射炮部队第一阶段对日作战的主要任务就是保卫重庆附近的机场。
1938年2月18日,日机首次空袭重庆的广阳坝机场,从而拉开了重庆大轰炸的序幕。10月4日,敌机分别空袭梁山机场和广阳坝机场,并首次窜入重庆市区投弹。中国空军部队和高射炮部队奋起反击,并由空军部队在梁山上空击落敌机两架。根据重庆防空司令部第一处的战果统计,1938年,重庆的防空部队一共击伤来犯敌机8架。
1939年5月,日军将对重庆的空袭重点转向市区,开始实施所谓的“政略攻击”计划,企图以“无区别轰炸”来迫使中国人民屈服。5月3日,日军海军航空兵出动45架飞机对重庆进行大轰炸。中国空军与高射炮部队紧密配合,向骄横不可一世的日本空军发起猛烈攻击,当场击落敌机2架,飞回去的敌机无一完好,其中有27架因损伤过重无法恢复战力。这是在抗战时期的重庆大空战中,中国空军与高炮射部队配合最完美的一次作战。在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日军竟不敢白天来犯,而改在黄昏偷袭重庆。
由于空军缺乏夜间作战训练,其机场也无夜间降落设施,一时间,防御重庆天空的主要任务就落在高射炮部队身上。根据重庆市档案馆馆藏的《重庆防空司令部直辖高射炮部队1939年度战斗战果统计表》相关资料记载:1939年间,重庆高射炮部队对日机作战18次,其中,7.5口径炮消耗弹药1501发,3.7口径炮消耗弹药1010发,2.5口径炮消耗弹药385发,2.0口径炮消耗弹药35发;击落敌机4架,击伤18架;官兵亡1人,伤16人。
1940年9月13日,中国空军的飞机在璧山上空与日本空军的新型零式战斗机发生遭遇战。由于飞机性能全面落后于敌机,中国空军遭遇了抗战以来最大的一次惨败,24架战机被击落或击毁,10名空军勇士阵亡。此后,中国空军被迫采取避战策略。整个重庆的防空任务,只能由地面高射炮部队独自承担了。这种被动的局面一直持续到1943年初,中国空军恢复重建,中美空军进驻重庆重新夺回制空权为止。
虽然实力悬殊,地面高射炮部队无力阻止敌机对重庆的大轰炸,但他们顽强的抵抗,也让侵略者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据重庆防空司令部第一处1942年12月31日编制的表格统计,1938-1941年间,重庆的高射炮部队一共击落、击伤敌机100架。这一统计数据还未包括保卫重庆附近机场以及驻守万县地区的高射炮部队对敌机作战所取得的战绩。
蒋介石亲自过问
蒋介石一直十分关心重庆高射炮部队的作战情况,并多次通过手谕的方式,亲自调动和指挥高射炮部队作战。如1939年8月16日,蒋介石要求军事委员会侍从室第一处主任张治中,将“重庆附近高射炮及探照灯之位置,与监视通信哨之设置近情详报”。
同年10月1日,蒋介石令张治中转示重庆防空司令部:广阳坝与白市驿两机场之间夜间防空,探照灯、高射炮应轮流移动,出敌不意打击敌人。
1940年,日军向重庆、成都等地发动了代号为“101”的大规模航空作战。对重庆地区的轰炸,仅一次性出动飞机上百架的就有16次。其轰炸的范围也向重庆周边地区扩展。为此,蒋介石又于8月3日指示军事委员会参谋长何应钦、重庆卫戍司令刘峙:“重庆高射炮可以减少,移置于江津、北碚、自流井、合川各城市,每地以二门到四门防空可也。或高射机关枪亦可。”
实际上,以2-4门高射武器担当一地的防空根本就起不了什么作用,只能对敌机投弹产生一定干扰,使其不能肆无忌惮地进行低空准确轰炸而已。这也是当时中国的防空力量太弱,实属没有办法的办法。
黄山上空的火网
日本是战争史上最早利用飞机对一国首脑实施“定点清除”战术的国家。早在1937年8月26日,日本空军就对蒋介石采取了“定点清除”行动。但刚好在那一天,蒋介石临时改变了行程,而准备与蒋介石同行的英国驻华大使许阁森乘坐的汽车则遭遇日机的猛烈攻击,汽车被炸翻,许阁森身负重伤。1938年8月12日,日机又突然袭击了蒋介石在武昌的住所,并造成多名侍卫人员死伤。1940年2月22日,蒋介石正在柳州城郊的一幢建筑里主持“桂南会战检讨会”。中午,突然飞来数十架敌机轰炸,好在会址附近有一天然山洞,蒋介石一行人仓促躲进山洞才幸免于难。
蒋介石在重庆期间,日本间谍更是多方刺探情报,打听蒋介石的住所和行踪。终于有一天,机会来了——他们从即将离任的意大利驻华大使那里打听到蒋介石黄山官邸的具体位置,并得到蒋介石近期将在那里召开军事会议的消息。
日军对这一情报极为重视,驻守在武汉的日本陆军第三飞行团团长远滕三郎少将决定亲自出马,率领轰炸机群执行这一次“定点清除”任务。1941年8月30日11点,远滕三郎亲自搭乘别府中队长的飞机从汉口出发,到沙洋镇(位于宜昌东面)后在云层下的200米高度向西飞行。
此时的中国空军正处于极度艰难时期,落后的俄式战斗机早已不是日本零式战斗机的对手,而美国的援助还未到位,中国空军完全丧失了在重庆上空作战的能力。故远滕三郎专门针对蒋介石的黄山官邸制定了“包围轰炸”战术,即明确各机的投弹方向,从高空接近目标,抢在地面炮火开炮之前,集中将炸弹投下去,将目标摧毁。
正当远滕三郎率领的机群从5500米的高空准备俯冲向目标投弹时,突然遭到我防御黄山官邸的高射炮猛烈射击,高射炮弹在空中炸开形成密集的火网,使敌机不敢下降高度,彻底打乱了敌机事前准备好的“包围轰炸”计划。敌机投下的炸弹仅有一颗命中蒋介石召集会议的云岫楼一角,蒋介石及开会的将军们顺利躲进附近的防空洞,毫无损伤。
事后,远滕三郎回忆:“估计蒋介石在山庄时开始了炸毁山庄的轰炸,没有遭遇敌战斗机的迎击,但地面高射炮火猛烈准确,机身附近炮弹炸响卷起暴风,几次把飞行员从坐椅上颠了起来。因为不是低空的精确轰炸,从高空投弹很难命中目标。”
数十年后,日本学者前田哲男曾这样评价这次行动:“攻击的这天,远藤三郎和蒋介石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距离5500米,可以说这个距离是日本军队逼迫重庆政权的最短距离,也是夺取蒋介石生命的最后机会。以后,这样的机会一去不返了。”
历史没有假设。但那一天,假若日机没有遭遇我高射炮猛烈火力的阻击,那历史可能又会改写。
从这个角度来说,高射炮部队在重庆对日作战过程中起到了无法忽视的作用。
(作者系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特约研究员。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责任编辑:杨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