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

◎黄 胜

人之初

◎黄 胜

杨小雅和宋凯是经人介绍认识的。俩人第一次见面是在电影院，看的是一部喜剧片。看到一半，杨小雅惊奇地发现宋凯居然哭了，原来他在为电影里男女主人公的遭遇而流泪。杨小雅心中不禁暗自好笑，这男人的心未免也太软了，连看喜剧片都能哭。

电影散场，外面下着小雨，俩人撑伞往地铁站走。在地铁口，一个卖花的男童肩上披着一块塑料布，头发都湿透了，正逐个追着经过的情侣兜售怀里的玫瑰花，但买花的人很少。宋凯见状主动凑过去，将花全买了下来。

杨小雅心中暗暗欢喜，她没想到宋凯是个这么浪漫的人，而且还这么大方！她的脸微微发红，偷偷拉了宋凯一把，轻声说：“你的心意我领了，但用不着买花，我不是特别喜欢花。”宋凯说：“没事，应该的。”他付了钱，接过男童手里的一大束玫瑰花，塞给杨小雅，然后对男童说：“好了，花卖完了，天气不好，你快回家吧。”

等男童离开，杨小雅抱着一大束玫瑰，抑制不住幸福，笑着嗔怪道：“其实你买一支就行了，这样太浪费了，以后千万别这样了。”宋凯看了她一眼，说：“不浪费啊，你看那孩子卖完了多高兴啊。”杨小雅这才明白，原来他是可怜那花童，故意买光他的花让他早早回家。

想明白这点，杨小雅心里有些不舒服，心说这人真是实在，不懂顾及别人感受，就算你是想帮小男孩儿，也该说句甜言蜜语哄哄我啊。不过，她的心里还是欢喜多过不快，对方心地这样善良，对别人都这么慷慨，以后对自己还能不好吗？

她正这样想着，一辆轿车从后面快速驶过来，车轮经过之处，积水被高高溅起。眼看杨小雅躲闪不及，说时迟那时快，宋凯好像想都没想，抢前两步，挡在了杨小雅的身前，双臂抱住杨小雅，将她护在自己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溅向杨小雅的积水。

杨小雅靠在宋凯怀里，身体好像完全融化了……她觉得自己捡到了一块宝，宋凯确实是个好男人。

不久后，他们就结婚了。婚后，宋凯处处为杨小雅着想，体贴入微，但很快，杨小雅就发现自己失算了，宋凯并不是一块宝。

宋凯无论对谁，都一样毫无保留，毫不利己，专门利人。朋友跟他借钱，他从不推辞。单位里有出国、晋升、分房子的机会，他从来不争，能让则让。这样一来，他工作都七八年了，还是大头兵一个，背地里同事们都称他是“傻子”。

杨小雅最头疼的是宋凯爱心泛滥。每次上街，只要遇上乞丐，宋凯都要慷慨解囊。有一次，他们去火车站接人，一个衣着整齐的眼镜男拦住宋凯，向他借三十块钱回家，并说回去后一定会把钱寄还给他。杨小雅拉着宋凯要走，可宋凯却不顾劝阻，硬是借给了那人三十块钱，还怕那人在车上挨饿，又多给了二十块。

为了证明宋凯上当了，第二天，杨小雅特意拉着宋凯又去了一次车站，果然，那眼镜男还在那儿跟人借钱买车票呢。可是，宋凯却说那人一定是有别的难处，下次遇到讨钱的，依旧照给不误。

至于碰到什么地方有灾有难需要捐款、捐物，宋凯更是倾其所有。有一次，他甚至把刚领到的工资全部给捐了，气得杨小雅责问他：“咱们下个月吃什么，喝西北风？”宋凯却说：“我们克服一下就过去了，灾民现在急等着救援呢。”

杨小雅觉得吃不消了，善良过了头，简直就是愚蠢。如果宋凯继续这样下去，经济上捉襟见肘，事业上止步不前，这日子还怎么过？

于是，她决心改造宋凯，让他成为一个“自私自利”，心里只装着爱人和家庭的人。

一开始，杨小雅以说服教育为主，每天都苦口婆心地摆事实、讲道理，历数善良带来的诸多恶果。杨小雅告诉宋凯：“老实人要吃亏，永远混不开。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自私的，你帮别人，可你有困难时，别人不会来帮你。”

可是，宋凯根本听不进去，他说：“人性本善，我相信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人活着要是只为自己，有什么意义呢？”

杨小雅想了想，觉得只有想办法让宋凯吃点苦头，他才会明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道理。

这天下午，杨小雅和宋凯去医院看望朋友，出来后看到一个小姑娘跪在医院门口，手里举着一块纸牌子，上面写着“父亲去世，母亲患重病无钱手术，望好心人伸出援手”。

宋凯掏了掏口袋，却只有十块钱。原来，杨小雅怕他到处献爱心，已经采取经济封锁的措施。宋凯转头向杨小雅要钱，说：“这孩子太可怜了，帮她一下吧。”

以往杨小雅是根本不理他的，但此时她心中忽然一动，二话没说，将包里的两百多块钱一股脑全掏给他。宋凯喜出望外，急忙接过钱，全部放到小姑娘身前的纸盒里。

俩人走到路边准备打车回家，杨小雅突然想起来似的，说：“糟了，刚才把钱都给人了，只剩几块零钱，没钱打车了，你身上还有钱吗？”宋凯说：“没有，那就去坐地铁，坐地铁总够了吧？”

杨小雅翻遍口袋，只找出了四块钱的零钱，说：“怎么办？就够我一个人的车票钱。要不这样，我一个人先回去，你想法跟人借钱买票回去吧。”

宋凯急了，说我谁也不认识，跟谁借啊。杨小雅一笑，说：“你不是说好人多吗？你可以跟人要点儿钱，或者搭顺风车啊，肯定会有好心人帮助你的。”说完，她便扬长而去。

这天晚上，直到半夜，宋凯才筋疲力尽地回到家。一看他那样子，杨小雅就知道他肯定是既没要到钱，也没搭到顺风车，是走回来的。她明知故问道：“怎么样，一定有人帮助你吧？是不是还请你吃了晚饭？”宋凯长叹了一口气，一句话都没说。

从这以后，宋凯上街再遇到讨钱的，就不像以前那样有求必给，而是有选择性地出手，遇到疑似骗子的乞丐，他也会冷着心肠离开。并且，出手也不像以前那样大方。

杨小雅知道，宋凯已经开始有些私心了。她暗暗高兴，决定再加把火，趁热打铁，彻底让他知道世道人心的险恶。

这天傍晚，俩人晚饭后出去散步，行至一条小胡同时，从对面走过来一位老太太。双方错身的时候，老太太突然“哎哟”一声，倒在了地上。

宋凯伸手刚要扶老太太起来，杨小雅却一把拽住他，警告说：“别扶，小心被她讹上。”宋凯一怔，甩开她的手，说：“你别把人想得那么坏！”杨小雅见状，气得扭身就走了。

宋凯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弯腰将老太太搀扶起来，接着喊来一辆出租车，将老太太送到了附近的一家医院。医生说问题不大，可能是扭了脚，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宋凯松了一口气，向老太太要了她家的电话，把她的儿子叫到了医院。没想到，老太太的儿子来到医院后，一口咬定是宋凯撞倒了老太太。宋凯气得不行，让老太太说出实情。不料，老太太却装起了糊涂，说自己也记不清了。

宋凯傻了跟，语无伦次地争辫道：“你……你们……真是岂有此理，阿姨，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啊！”老太太的儿子冷笑道：“现在哪里还有好人？只要你证明不了我妈不是你撞的，就必须负责。”

宋凯呆在那里，欲哭无泪。他哪里知道，这个老太太和她的儿子，都是杨小雅请来的，之所以要演这一出戏，就是想让他明白人性之恶，善良的人只会任人宰割。

就这样，杨小雅煞费苦心，努力改造着宋凯。结婚三年后，她如愿以偿，终于让宋凯领悟到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道理，宋凯脱胎换骨，变得极度自私自利起来，为了哪怕一丁点儿利益，他都会跟人去争去抢，寸步不让。在单位里，为了个人的位子、票子，他和同事之间钩心斗角，玩手段，搞阴谋，最终，他挤掉了同事，成功上位，当上了科长。

宋凯当上科长这天，兴奋不已的杨小雅做了一桌好菜，在家里为他摆开了庆功宴。等宋凯回家后，她提前哄睡了女儿，然后，点上蜡烛，开始了浪漫的烛光晚宴。因为兴奋，俩人不知不觉都喝多了，杨小雅醉倒前，还吩咐宋凯去洗碗洗碟，宋凯却大着舌头说：“我都科长了，以后家务事不关我事。”杨小雅取笑宋凯说：“你现在真自私啊，什么事都要我一个人干。”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小雅觉得口干舌燥，起身想要喝水，不料一睁眼，却见火光耀眼，原来是蜡烛引燃了桌布，然后又引燃了餐桌。杨小雅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推醒醉倒在沙发上的宋凯：“宋凯，你快醒醒，着火了。”随后，她又跑进卧室去抱孩子，等她抱着女儿出来，宋凯却找不到了。

火势越来越大。杨小雅抱着女儿，挨个房间找宋凯，却遍寻不到。此时，房门已给大火封住，出不去了，杨小雅一边焦急地喊着宋凯的名字，一边退到了窗户边。她打开窗户，想从窗户逃生，女儿突然向下伸着小手喊着“爸爸”。杨小雅向下看去，一眼看到，宋凯好端端地站在楼下。杨小雅一下子呆在那里，他竟然自己逃了！

烈火炙人，杨小雅的心中却一片冰凉。她抱着女儿，看着楼下的宋凯，绝望的泪水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原载《今古传奇·故事版》2014年7月上 福建吕丽妮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