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敏:中国改革须警惕“黑天鹅”

2014-05-15 07:47汤敏,朱敏
检察风云 2014年4期
关键词:朱敏黑天鹅工业革命

本期客座总编辑:

汤敏,著名经济学家、国务院参事,先后任亚洲开发银行经济发展研究中心经济学家,亚洲开发银行驻中国代表处副代表兼首席经济学家,中国经济50人论坛专家成员。

作为国务院参事,汤敏对新一轮改革很关心。汤敏认为,在当下中国绝大部分商品已经形成充分竞争性市场的背景下,下一步的改革重点是生产要素市场未完成的改革作业。对于改革,全社会有理由保持乐观,但要居安思危,警惕改革过程中出现“黑天鹅事件”。

朱敏:对三中全会后的新一轮改革,你怎么看?

汤敏:从我个人来讲,三中全会其实超出我的期望。看了三中全会的决定以后,这些改革措施超出我的预期。我们期望三中全会完了以后怎么样进一步的推动,因为三中全会的决定是很抽象的,它不可能在这个报告里面连沙漠治理都写进去。这个改革并不是终极改革,其实有些东西没有写清楚,目前还在探讨,还在探索,还在博弈。现在三中全会把目标、方向定了,下一步该怎么做,这些其实最关键。各个部门,各个机构都在改革,改革的细节才真正决定市场是不是有力量。

过去也有很多很好的政策,但是最后没有很好的落实,前36条,后36条都是推动民营企业发展的,最后都没有落实下来。我们应该思考,怎么样解决三中全会的决定出来以后的改革真正能够落到实处。

短期内可能出现的“黑天鹅”

朱敏:我们似乎对未来非常乐观,但是我知道,有一种现象叫“黑天鹅事件”,就是在意料之外却又改变一切的事件。

汤敏:意外性、冲击性和学者们的“事后诸葛性”,这三大特点,构成了“黑天鹅现象”的基本特征。在现代经济社会中,“黑天鹅事件”层出不穷。“9·11事件”、美国次贷危机、雷曼兄弟公司破产……“黑天鹅”在各个领域不断地出现,不断地影响着人们的生活。如何避免“黑天鹅”出现及其造成的重大损失?如何在不确定的环境中寻找机会?如何应对与防范“黑天鹅事件”带来的风险?这是每个执政者、企业家、学者和公众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朱敏:从短期来看,“黑天鹅”最可能出现的还是在经济领域吧?中国经济中有哪些领域可能潜伏着“黑天鹅”呢?

汤敏:中国经济短期内有四大风险:一是房地产及其引发的各种风险。中国房地产正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局面,不管是房地产的崩盘,还是房价的反弹,都会使中国经济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

中国经济的风险之二是企业转型。中国经济步入了劳动力短缺的阶段,加上十八大提出的到2020年“两个翻番”的规划,劳动力价格将会快速上升。日本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港、台、韩企业在20世纪80年代,都经历过大浪淘沙的痛苦过程。我们的企业家、劳动者、政府官员、社会大众准备好了没有?

第三个风险是地方债务的问题。目前的天量地方债务如何偿还?有相当部分依然寄托于土地财政,从而取决于房地产业能否持续向好。这些基本条件一旦发生重大变化,相当于地方财政收入三倍以上的地方债务将会是个定时炸弹,一些省份将面临严重的债务危机。

第四个风险是高通胀卷土重来。当前低通胀的局面十分脆弱,国际形势并不乐观。通胀的货币因素也不能忽视。过去几年的宽松货币政策已经在市场上注入了大量货币。这些货币如笼中虎,随时能跑出来危害市场。

朱敏:“两个翻番”特别是居民收入翻番,已经成为老百姓的期望。各地政府也在采取各种措施,加快收入翻番的速度。一部分地方政府甚至提出了五年翻一番的跃进型口号。这背后是不是也暗藏风险?

汤敏:真理再前进一步,往往就成为谬误。过快的工资收入增长,一方面会从需求方加大市场需求,从而拉动通胀;另一方面高工资也会提高企业成本,推动价格上涨。一推一拉,通胀起来了,会把职工与农户好不容易增加的一点收入完全抵消掉,老百姓的怨气会更大。因此,在实行“两个翻番”时,一定要把控制通胀放在很高的位置上。在两者必取其一时,宁可把翻番的速度放慢一点,也要把重点放在低收入人群的收入性增长上,放在就业上,放在防止高通胀上。

谨防长期发展中的“黑天鹅”

朱敏:从长期发展来看,中国经济社会发展也充满了风险,“黑天鹅现象”更难防,更不得不防。那么,长期“黑天鹅”可能在何处呢?

汤敏:首先是新的技术革命造成的影响。以数字化制造及新能源、新材料的应用以及计算机网络为特征的第三次工业革命很快就要席卷世界。一些研究表明,个性化消费与定制化生产模式将更大地影响未来产出结构以及企业运作。有人认为,好不容易成为世界制造中心的中国,将成为第三次工业革命最大的受害国。因为随着生产和消费的日益个性化,需要生产者与消费者日益近距离,大量转移到中国的制造业很快要撤回发达国家。我们花了大钱建立起来的生产线、厂房将成为“生锈的废铁”。

朱敏:第三次工业革命对中国这样的制造业大国来说,有着相当大的负面影响。对此您怎么看?

汤敏:与我们一般对工业革命的划分不同,《经济学人》文章中所指的头两次工业革命是:18世纪后半叶,以英国纺织机械化为标志的第一次工业革命;20世纪初,以福特汽车公司大规模生产流水线诞生为标志的第二次工业革命。

而第三次工业革命,则是指以数字化制造、新能源、新材料应用以及计算机网络为代表的一个崭新的时代。近年来,信息网络的发展已经深入到生产、生活的每一个环节。而高技术合成材料如碳纤维、石墨烯、纳米等各种新型材料层出不穷。把这些新材料、新技术以及数字网络技术结合起来进行数字化制造,最具标志性的新生产工具是“3D打印机”,又称为“堆砌加工机”。它像打印机一样,一层层地把新型合成材料直接“印”出,或说是“堆砌”出一个产品来。这种模式将会取代传统的车、钳、铇、铣,颠覆性地改变制造业的生产方式。据说,波音公司的飞机中有上万个零件就是通过这项技术生产出来的。它无需用传统的流水线大规模生产,只要通过电脑给出一个设计,3D打印机就可以按照指令“印”出产品来,成本还不高。这一革命将使生产走出大批量制造的时代,取而代之的,是小规模地生产少量但多样化的产品。

朱敏:还有人认为,经济和社会变革总是来自新能源与新通信方式的交汇。他们把新能源和互联网之间的结合看成是第三次工业革命的标志,提出了“能源互联网”的新概念。甚至有人预言,“中国崛起”有可能被第三次工业革命所终结。

汤敏:这场新工业革命有两大特点:一是直接从事生产的劳动力会不断地快速下降,劳动力成本占总成本的比例会越来越小;二是新生产工艺能满足个性化、定制化的各种需求,要求生产者要贴近消费者与消费市场。这两大特点都会使传统的,以廉价劳动力取胜的制造业发生根本性变化。一种可能的趋势是,过去为追逐低劳动力成本转移到发展中国家的资本,会很快移回到发达国家中去。把“外包”给发展中国家的产品,又“内包”回发达国家的企业是第三次工业革命的新趋势。

随着劳动力短缺的出现,国内的劳动力成本不断上升,中国制造在传统的工业领域已经越来越不具竞争力。而在新兴的领域中,由于大量的外资企业要迁回本国,这将使中国制造处于十分困难的境地。

朱敏:中国正在试图跃过中等收入国家陷阱。在此过程中,当前以及未来一段时间内,我们面临着哪些棘手的问题?

汤敏:面临的问题的确不少。比如,如何遏制收入分配差距不断扩大的趋势?如何解决城市化过程中几亿进城农民就业、住房、教育、卫生等社会福利和文化融合问题?在资本账户开放、人民币完全自由可兑换后,如何进行国际金融风险防范?在发展中如何实现社会的公平公正?法律如何真正成为约束全体公民特别是制定法律、执行法律的官员们的“准绳”?如何建立一套允许社会广泛参与社会管理的机制?

搞市场机制,需要民营企业、外资企业入场竞争。搞民生,仅靠政府一家是难以胜任的。没有公民广泛参与的社会,不是现代社会。但这个大领域如何向民间开放?两年前的慈善风波,影响还在发酵。在未来社会中,公民组织应该起到什么作用?对于这些更多的意见、多元的行动,政府又应该如何指导?社会又应如何支持和参与这些非经济的领域?从长远来看,一个“小政府、大市场、大社会”的模式,是现代社会的必然发展趋势。这里并不是要削弱政府,而是市场参与、公民参与的程度会越来越高。面对这一群群可能出现的“黑天鹅”,我们的政府,我们的企业,我们的社会,我们自己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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