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那场车祸，迟来20年的英雄“人证”

贾仁山

20年前的一个深夜，延吉男子金旭因勇救路人被撞导致高位截瘫。怕家人责怪，也由于获救者消失，他把救人的秘密一直深埋于心。经过逆境中的挣扎，轮椅上的金旭终于成就自己的事业，2013年底，在“感动延吉”道德模范表彰大会上，金旭无意中说出了内心的隐痛，令人意外的是，他当年出手相救的人，看了这个报道，经受不住良知的折磨，终于现身——

冬夜一场惨烈车祸，生还后留下解不开的谜

2014年2月28日，一位从北京赶来的老年人孙明走进了延吉市金旭的家中。孙明说看了电视上关于金旭当年遭遇车祸的报道，特上门来看望。他小心翼翼地一遍遍向金旭询问着20年前救人致残的细节，最终上前一把抓住金旭的手道：“我就是当年获救的人，等我翻身起来，才明白是你救了我！我起来去叫人，等叫人回来，你已经不在现场了。我应该去医院看你，应该向世人说明真相，但我没有做到，我很惭愧，对不起你！这些年也没有找你，我实在对不起你……”金旭瞪大了眼睛，他万没想到，眼前的这个人竟是20年前那个获救者！为了救他，金旭死里逃生，而这个被救者，在车祸发生后，竟一走了之！一时间，金旭哽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见到这一幕，孙明更加不安，他含泪再一次表达忏悔之情：“这20年，我一直都没有睡好觉，那个被救的晚上经常在我眼前浮现，我恨自己，却一直没有勇气来向你说声道歉……”金旭抹了抹眼泪，安慰眼前的孙明说：“当年，是我主动救你，我并没有图你什么，你也不欠我什么，咱们都忘掉过去，一起往前看吧……”

1994年，金旭23岁，是延边州林业检察分院的一名检察官，在风行全国的机关干部下海潮中，他辞职开了一家建材经销公司，仅仅半年就赚到了50多万元。

1994年1月7日晚10时许，金旭在延吉市白山大厦接待完一名外地客户，沿百货大楼东侧的局子街步行回家。当年这段路连路灯都没有，金旭有些害怕，正巧前面有一名同路的男子，他就紧走几步赶上那名男子，在他身后三五步远跟着走，给自己壮胆。

金旭刚赶上这名男子，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金旭一回头，发现身后发疯似的驶来一辆大货车，只有十几米远！金旭本能地往马路边躲，却发现同行的男子，由于带着棉帽子，对刹车声根本未察觉！在这生死关头，金旭上前一步，猛力一把将前面的男子推向马路边，然后自己再跳到马路边，但是，时间太有限了，他自己跳的时候，一脚踩到了马路边凸起的石阶上，脚一崴，他跌倒在地……

20分钟后，金旭慢慢恢复了一点知觉，他听见一个带有朝鲜族口音的男子用汉语喊着：“能动不？能不能动？”金旭含混不清地告诉对方：“我动不了……”

随后，金旭被这名朝族男子和另一名司机抬到了轿车的后座上，金旭又陷入重度昏迷之中。金旭再次醒来时，已经被送到了延边州医院。在一片嘈杂声中，他听到朝鲜族男子大声喊道：“我是做好事的，凭什么让我交押金？我确实没带钱，救人是你们医院的事！”随后，护士见金旭的眼皮在动，便轻声问他：“你能说出你家的电话吗？”金旭翕动着嘴唇，竟然在半昏迷的状态中说出了自家的电话号码，然后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两天之后，金旭已经被推出了重症监护病房。见他醒来，母亲毛金娥含泪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怕家人责怪和担心，他没有说自己救人的事，只说自己不小心被车撞了。听医生描述说，根据金旭的伤情分析，金旭摔倒后，上半身还在马路上，那辆货车就从他的腰部碾了过去。由于腰椎第十、第十一节以下的中枢神经受到损伤，他腰部以下全部失去了知觉。医生沉痛地告诉他：“你这辈子永远都站不起来了……”

渐渐地，金旭回忆起车祸之后的种种细节。他救的人，因为只看到背影，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但是他凭直觉，觉得那名陌生男子得救了，应该是他送自己去医院才对。但是，他在昏迷中听到的对话，又表明送他到医院的是另一名路人。那么获救者去了哪里？自己在医院住院，为什么没有见到他的踪影？金旭从护士口中了解到，送他到医院的男子，是朝鲜族人，姓朴，40多岁，因为送到医院便迅速离开，现在已无法找到此人，这个朴姓男子到底是不是自己救的人？自己救的人，和救自己的人，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这成了他心中一个巨大的谜团。

厄运中崛起，高位截瘫照样创造生命奇迹

案发第二天，金旭家人向延吉市警方报警，但因事故现场既无监控探头，也无目击证人，警方也爱莫能助，这起交通肇事案就成了悬案。与金旭谈了五年恋爱的女朋友，得知消息后，立即赶到医院照顾他，但是当得知金旭要永远与轮椅为伴后，这个女孩以要去外地打工为由，悄然离开了延吉，从此再也没有了联系……

身体截瘫，获救者下落不明，肇事司机逃逸，女友不辞而别，这一切对金旭都是致命的打击。昔日的同学朋友到医院来看望他，纷纷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小伙子走在路上还能被货车撞倒？面对这样的问题，金旭心里满是难言的苦涩。如果自己说为了救人，那被救的人在哪？传出去岂不是成了笑谈？他只好说自己天黑不小心被车撞到了。同学走后，金旭一个人在病床上叹气，如果一辈子要注定坐在轮椅上，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出院后，他打定主意，暗自寻找机会一死了之，不再拖累父母。然而，几天后，他更加绝望：他连自杀的能力都不具备，因为离开别人，他根本动不了！数日之间，金旭精神彻底崩溃。

母亲毛金娥为了照顾金旭，不得不提前从林区印刷厂退休。50岁的毛金娥因患有静脉曲张，右胳膊根本无法伸直，她拖着病体一次次为儿子翻身擦拭身体。金旭更加悲哀，如果自己真的死了，父母真的是解脱么？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是怎样的痛啊，他觉得自己太自私了。最终，他决定为了妈妈，再难也要活下去！

为了打发病床上的寂寞时光，金旭开始找事做，让妈妈买来彩纸，叠纸船、编灯笼，为了给他治病，父母欠下了10多万的外债，他想创业减轻父母的负担，但是这些小东西根本赚不到钱。更多的时间，他都是对着电视发呆。1995年年末，电脑出现了，母亲担心金旭呆出病来，借了一万多元为金旭买了一台586电脑。从此，寂寞的金旭走进了陌生的电脑世界，也正是这台不起眼的电脑，让金旭死去的心渐渐复苏。

金旭一头扎进了对电脑的学习和了解中，他买来各类软件书，从安装、使用到维修，一个一个钻研，到1998年时，他已经成为远近闻名的业余电脑专家。

2000年1月，金旭的“育龙电脑培训中心”正式开张营业。电脑初级班收费300元，专业班800元一期。金旭因为身体不便，他聘请了几位专业老师来授课，很快他就发现，老师的教学水平并不高，于是，他干脆摇动轮椅自己亲自上课。但是，随后问题就来了，金旭常常因为讲课太专注，而忘记倒换接尿瓶，失禁的尿液竟然“哗哗”地流到了地板上……

每遇到这种时候，金旭尴尬至极，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因为50多名学员中，有一多半是年轻的女孩。前排的几名女孩马上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立即跑到卫生间拿来抹布打扫。学生的理解和关爱，给了金旭信心，他全心全意投入授课，名气越来越大，报名的学员也越来越多。第一年结业的近千名学员中，竟然有几个人到北京打工，成了中关村的电脑高手！

2001年，金旭父亲因肝病去世，他觉得父亲就是因为自己的拖累而早逝的！他更加全力以赴扑到教学上，他要让妈妈过上幸福的生活。随着电脑在各行各业的普及，各类应用类软件层出不穷，上门的学员也是要求各不一样，为了精通所有的软件，金旭经常对着电脑钻研到凌晨两三点钟，甚至经常通宵达旦。

2004年3月的一天，金旭接待了一对父女学员，父亲是延吉市房产开发商，20岁的女儿叫王慧艳，清秀可爱，父女二人要学会计软件。一个月后，父亲结业了，王慧艳却留了下来。原来，她爱上了金旭。

此时，金旭培训班异常红火，他已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百万富翁，致富之后，他开始帮助那些更需要帮助的人。因为，金旭车祸致残后，社会上许多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都帮助过他。有一次，他和妹妹到工商局去换营业执照，经过百货大楼，妹妹要上去买东西，他坐在轮椅上在马路边等妹妹。不一会儿，就有几个好心人问他：你要上人行道吗？我推你！这些好心人的关怀，都让金旭铭记在心。一天，他在电视上看到河南小学一名小学生因家中困难买不起书包文具的报道，便悄悄地让学员推着自己买来一堆足够用上几年的文具、书包，来到学校送给学生……

王慧艳几次主动提出陪金旭“捐资助学”、“助残帮残”。一次次，她看到了金旭金子一样的心，他是一个本应该得到别人帮助的人，可现在，他却在帮助四肢正常的人，这样的男人难道不是最值得爱的人么？渐渐地，她喜欢上了大自己14岁的金旭。

迎来爱情，也迎来迟到了20年的“人证”

金旭读懂了王慧艳的心思，但是他知道这是完全不可能的，自己这种身体，根本没有资格谈情说爱。他认为，王慧艳还小，涉世不深，这只是小女孩的一时冲动。面对金旭的冷漠，王慧艳却愈挫愈勇，一天下午，学员们都走了，王慧艳推着金旭来到卧室，站在他身后，羞涩地说：“……我喜欢你！你很善良，也很优秀，我们做个朋友吧……”面对这炽热的表白，金旭异常镇定：“我是一个废人，根本不能给予你什么，你还小，什么都不懂，我不会接受的。”然而，王慧艳认准了金旭，这以后，王慧艳开始照料金旭的生活，帮他换尿瓶、为他洗衣做饭。母亲毛金娥提醒儿子说：“你是这样的情况，她又那么小，你们……能行吗？”

金旭非常了解妈妈的担心：“我是一个瘫子，这根本不现实！”然而，未等毛金娥开口，第二天，王慧艳含泪来到毛金娥面前：“阿姨，我不是看上了金旭的钱，我不缺钱，我是真心喜欢金旭，他虽然残疾了，但是比很多不残疾的人都强百倍，我甘愿陪他一生……”

毛金娥沉默了，默认了两个年轻人的来往。但是，王家坚决不同意女儿的这份感情，为了阻止女儿的交往，父亲特意到长春市开发房地产项目，随后把家搬到了长春，王慧艳却坚决留在了延吉。

2010年8月6日，这对走过六年风雨的情侣登记结婚。婚礼上，当金旭含泪讲完两人相爱的故事，现场一片啜泣声，人们无不为金旭的自强和王慧艳的痴情而感动。当王慧艳深情地喊出“金旭，我爱你”，把饱含深情的吻献给金旭时，婚礼现场刹那间响起了经久的掌声！蜜月之后，金旭投资一百多万元，在延吉市依兰镇办起了一家爱心纯净水厂，半年后水厂正式投产。2013年12月，延吉市评选“感动延吉”道德模范人物，鉴于金旭自强创业，共捐出60多万元助学款，最终以高票当选为十大创业自强道德模范，受到隆重表彰。金旭在主席台上讲起自己的艰辛创业经历，他再也止不住眼泪了，痛哭失声。就在这次讲话中，他终于敞开心扉，讲起了当年车祸后自己内心的隐痛。直到这时，人们才知道，他的车祸另有隐情！就连他的母亲毛金娥也才知道，儿子竟然是因救人而致残！

延吉电视台将这一消息报道出来，并上传了报道视频到网上。金旭是个双料英雄，第一次，生死关头，他勇救路人，却落下终生残疾，从未声张；第二次，他在厄运中重塑人生，赢得成功！命运终于向他绽开笑脸，2014年2月28日，当年的获救者孙明赶到延吉，来认恩人，于是，出现了本文开头的一幕。

孙明是吉林省梅河口市人，当年，他出差到延吉市，当晚吃完饭，准备走路回宾馆休息。来自金旭的猛力一推，使他跌倒在马路边上。他醒过神来后发现周围空无一人，肇事车辆已经逃逸，金旭已经躺在血泊之中。按孙明的解释，他赶紧跑到宾馆找人，20多分钟后回到车祸现场，却发现金旭已经被送走了。他怕说不清楚，第二天就离开了延吉。20年来，他一直心怀不安，惦记着救自己的人是死是活……现在，他在北京一家投资公司工作，已是年近六旬的老人。孙明一再承诺，以后一定要报答金旭的救命之恩。最终，金旭在内心的震荡之后，选择了原谅。孙明的出现，还原了金旭当年救人一幕，很快，金旭被延吉市政法委等有关部门认定为见义勇为。获救者出现了，可救自己的恩人又在哪里？金旭内心又一次泛起了波澜。延吉市委宣传部得知道德模范金旭有这样一幕隐情，迅速发动各媒体和社区，寻找当年姓朴的救命恩人，但朴先生始终音讯皆无。

金旭和大家一起分析：20年过去了，这位朴先生现在应该有60多岁的年纪，他可能去国外打工（延边州有很多朝鲜族人赴韩国打工），也许已经老去。但只要有一点希望，他就不会放弃。

2014年4月24日，在记者结束长达两天的采访时，金旭含泪呼吁：“我一定要找到他，表达我的感激之情，如果不是他，我的命已经没了，他的行为是正义之举，我要给他一个见证！我愿意通过《知音》杂志向好心人发出呼喊：恩人，你在哪里？也向所有知情人发出呼吁：谁能帮助我找到朴先生？哪怕我用轮椅奔走千里万里，我都要找到他，向他当面说一声，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