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游之飞来男祸

2014-05-14 10:34李望水
飞言情B 2014年5期
关键词:糖葫芦

李望水

简介:东方煜一不小心穿越到游戏世界里,遇到了自己的女神李夏拾。他不惜改变游戏程序也要带她走,却换来她的讨厌和鄙视。为了她能活下去,他愿意用生命来换……

楔子

晚上两点。

东方煜对着电脑,修长的指尖在键盘上翻飞。他熟练地操纵着鼠标,却怎么也救不了游戏中那个身陷囹圄的将军。

他也无法阻止自战场的另一头骑着骏马飞奔过来的少女。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少女横身在将军身前,替他挡下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箭雨。

这是剑三新出的任务,由他去拯救被困于潼关的大将军李轻侯。可是为了这个任务他努力了一次又一次,始终改变不了既定的结局。

东方煜抑制不住心疼,狠狠地捶了捶桌子,放在桌边的水因为这剧烈的晃动泼了出来,全洒在了插线板上。电流顺着泼洒在地上的水爬上了他的脚,瞬间麻痹了他的神经。他一个抽搐,晕倒在电脑桌上。

东方煜悲愤地想:我一世英名就这么被电死了?

电脑屏幕一下子黑了,电也停了,仿佛一下子坠入了另一个世界。

东方煜在确定自己还能呼吸的时候,蒙蒙眬眬地睁开了双眼,眼前的一切古色古香,充满着历史的韵味。

从身边接二连三地路过的都是体态丰腴穿着古装的女子,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正穿着游戏角色的衣服。

他没被电死,但却被电得穿越了,还穿越到剑三的世界——安史之乱下的大唐。

1

李夏拾有点后悔把东方煜抓回来。

她遇到他时,他正在长街上煞有介事地散播着宫中秘闻:“你们可知杨贵妃前次为何被赶回娘家?是因为她吃梅妃的醋,罚当今圣上打了三夜的地铺才触怒了龙颜。”

李夏拾是吃公家饭的军娘,怎么可能对犯下大不敬之罪的他置之不理?于是她当即拨开人群,要将他带回天策府收押。

彼时穿着墨紫色长袍的东方煜见了她,一双眼睛立刻放出光来。他风骚地甩了甩一头乌黑亮直的长发,朝她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李夏拾,是你!你真人长得比较好看!”

李夏拾微微一愣,对于他自来熟这一点,她自动当成是想要免过牢狱之灾而套的近乎。她黑着脸给他戴上了脚镣。

哪知东方煜毫不介意,笑眯眯地看着她,那诡异又热络的笑容让她的后背一阵阵发凉。

天策府是王朝的军队,更是大唐的最后一道防线。东方煜乖乖地跟着李夏拾回来,却在面见大将军李轻侯时变戏法似的从腰间摸出一块铁牌。李夏拾惊讶,那是只有得到天策府敬重的侠士才有资格拥有的腰牌,这些年来发放的数量极少。眼前这个大放厥词的无赖,怎么可能会有?

看见她难看的脸色,东方煜得意一笑,笑得有几分猥琐:“你没想到吧,我虽然是万花弟子,但我特意开过挂,刷过在天策府的好感度。我有这个腰牌,就是你们的朋友,你们不能关我的。”

虽然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李夏拾用尽毕生的自制力才没让自己的巴掌甩在东方煜那张讨厌的脸上。

现在,东方煜大大方方地住了下来,还在殿前广场的角落里摆了个摊子,每日为来往的士兵看相算命,胡乱说些宫廷秘闻哗众取宠。

他的到来严重破坏了军容军纪,李夏拾因为这个和李轻侯抗议过,谁知大将军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东方公子深藏不露,是难得的人才”便将她堵了回来。

东方煜深藏不露?李夏拾嗤之以鼻。万花谷的弟子以医术才情闻名于天下,之前她见过的万花弟子,无一不是妙手仁心,出尘脱俗。总之没有一个会像东方煜这样,整天妖言惑众说一些天数命理。他终日闲在天策府内,一双眼睛总是在她身上滴溜溜地打转,如果不是李轻侯不许,李夏拾很想将他狠揍一顿。

“哎哎,小拾儿,小拾儿。”

李夏拾皱了皱眉,去马场的路上不得不经过东方煜的摊子,她已经尽量目不斜视了,他却还像块狗皮膏药一样贴上来。

“我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

东方煜双手一伸,横在她的面前:“我给全天策府的人都看了手相,只差你了。你就真不想让我给你算算命?”

她冷冷地答道:“我不信这一套。”

“可是我很准的。”他噘着嘴巴,可怜兮兮地比着一根指头说道,“你就听我说一句,就一句,好不好!”

李夏拾不胜其烦,只好粗鲁地点了点头。

东方煜嘿嘿笑了两声,揉了揉鼻子,忽然按住她的肩头,无比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你暗恋李轻侯,但是嫁猪嫁狗你都别嫁给他。”

李夏拾恼羞成怒地甩开他的手,忍无可忍地给了他一拳,借以掩饰被说中心事而微红的脸颊。

“李夏拾!李唐王朝将迎来一场浩劫,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挨了一拳,疼得龇牙咧嘴的东方煜认真地说道。

她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觉得自己今天出门时一定是忘了烧高香,才会遇到这么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2

六岁之前,李夏拾还和双亲生活在一起,奈何土匪作乱,爹娘双亡。她被年纪轻轻却已负盛名的少将军李轻侯所救,随他来了天策府。

她追随了他十年,从孩提时代到豆蔻年华。可他是天策府的将士,职责是为大唐守土安疆,没有工夫去想儿女情长的事。他研读兵书,她便掌灯研磨;他指点沙场,她便身先士卒。所以李轻侯的命令,她不会不听,哪怕是让她缓和缓和与东方煜间的关系,她纵使心中不悦,却也低头应了。

东方煜在天策府最高的凌烟阁顶上盘腿打了一下午的坐。她在地上站了快半个时辰,他还是没有下来的意思。

东方煜在伸懒腰的间隙发现了她,遥遥地从阁顶探出的脑袋,小得像夜空里的星辰。

“小拾儿,跳上来。”

她自幼只会打仗,哪里会什么轻功。他大概是等得不耐烦了,干脆施展轻功跳到她的身边,抱着她又飞回了凌烟阁顶上。

远方是一片壮阔的斜阳,苍穹浩瀚而无尽头,火烧云像城墙上的烽火,一直烧到了西边。广袤的土地上,战马哼着响鼻,乖顺地低头吃草。李夏拾赞叹了一声,她在这里十年,见惯了木桩和长枪,竟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美丽的景色。

“好看吧?我以前就很想看实景!”东方煜谄媚地笑道,“可惜啊,我这次来没拿手机,没法拍下来留作纪念。”

“什么鸡?”

“没什么,没什么。”东方煜打着哈哈,“我带你看到这么美的景色,你不该感谢一下我吗?”

“我又没有要你带我上来。”

“你一定是跟这里的大老粗们待的时间太久,才变得这么不可爱。我得带你回万花谷洗脑才行。”

“休想!到死我都只会是天策府的人。”

东方煜的表情像是凝固了一样,沉重得让李夏拾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话。

想着不能再让关系更加恶劣,她磕磕绊绊地说道:“将军让我不要对你呼呼喝喝,从前的事,对不住了。”

李夏拾原以为东方煜怎么也会挤对她两声,谁知他只是望着她无奈地笑了笑,笑容只剩一声叹息。

师弟在下面喊他们下去,说是大事不好,将军有急事找东方公子商谈。李夏拾着急想往下跳,蓦然想起自己不会轻功,面露难色地站在原地。

东方煜不怀好意地笑道:“叫声东方哥哥好,我便带你下去。”

“不可能!”

“那我就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晒夕阳。”

李夏拾瞪着他,他笑得吊儿郎当,一副料定她会示弱的样子。她冷哼一声,突然站起身来,纵身从凌烟阁顶上跳了下去。

这里距离地面有十余丈高,若是摔倒了地上,不死也会半残。可李夏拾跳得头也不回,皆因这些年她所练就的一身傲骨,从来没有向人示弱这一点。

在强烈的失重感中,她只觉得腰间一轻,接着她被东方煜捞起。东方煜抱着她略施轻功缓冲了几下,于是两人双双从一个安全的高度摔到地上。

李夏拾没有受伤,一双胳膊仍被东方煜紧紧地攥住,他的指甲都快要嵌进她的肉里了。

东方煜的脸气愤得几近扭曲:“你疯了!”

李夏拾不肯示弱:“我不会求你。”

东方煜愣了愣,嗫嚅道:“我只是和你开玩笑。”

李夏拾冷着脸,“可我不喜欢和你开玩笑。”

她说着甩开了他的手想转身就走,只听见背后的东方煜轻轻吸冷气的声音。他黯然失色的模样让李夏拾产生了莫名的负罪感,尤其是当她看到他的右臂怪异地弯曲着,细想之后才知肯定是方才为了救她才弄伤的,更是让她有些无地自容。

“你……”她的话噎住了,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不知东方煜是不是生气了,他看也不看她,扭头向来喊他们的师弟问道:“找我什么事?”

“安、安禄山……造反了!”

3

一直以来,李夏拾都将东方煜说的话当成是胡言乱语,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他口中的那一场浩劫,竟会真的到来。

原来东方煜早就向李轻侯预言不久之后安禄山会谋反,然而此事事关重大,李轻侯不敢全然相信,只好将他暂时留在府中。

李夏拾愕然地看着东方煜,他却十分平静,只是轻轻地喝着杯中的茶。

“东方公子既然可以洞察天机,此次一定能扭转乾坤,助我大唐平定叛乱。”

“我为什么要帮你们?”东方煜凉凉地说道。

李轻侯一愣:“你身为大唐子民,自然该与我们同仇敌忾。”

“要我帮忙,也行,把她给我。”

李夏拾瞪着东方煜的手指头,确认好几次才肯定他指着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不行。”李轻侯沉声拒绝道。

东方煜摊摊手:“那就没办法了。”他落落大方地站起身子,掸了掸身上的尘,“天策府的茶倒是还能和我万花谷比一比,我暂且留下来再吃两日,若是李将军改变主意,可以随时来找我。”

李夏拾恨恨地瞪着东方煜,他吊儿郎当地笑了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以为他只是不着调,却不知他这么卑鄙。

东方煜真的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终日在房中烹茶画画,好不悠闲。

国家安逸太久,叛军途经之地,几乎全是望风而降。玄宗命李轻侯率军出征,驻守潼关。

李轻侯走了已有月余,消息全无。李夏拾担忧前线战事,不知不觉竟走到东方煜房前。

她犹豫了许久,举在半空中的手始终无法敲在门上。只听嘎吱一声,门开了,她抬着手傻站着的模样就这么被东方煜撞了个正着。

“小拾儿,你想通了?愿意和我回万花谷了?”东方煜一下子来了精神,笑嘻嘻地问道。

“我只是来问你,可知将军的近况。”李夏拾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到了现在她还是不相信东方煜能预知未来,可是太久没有李轻侯的消息,让她只能病急乱投医,来他这里碰碰运气。

东方煜脸色一沉,叹了口气,笑道:“果然又是为他。”

“东方煜……”李夏拾咬着下唇,低声道,“求求你。”

她低声下气的姿态让东方煜的眼里闪烁过一丝刺痛,东方煜苦笑道:“你不是说过不会求我的吗?”没等李夏拾说话,他别开了脸,“六月,李轻侯便会接到朝中圣旨,命他出关收复陕洛一带。”

“之后呢?”她急道。

“李轻侯出关便遇上了埋伏,二十万唐兵,活着逃出潼关的,不足八千。”

李夏拾的心倏地一沉,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她知道她应该斥责他妖言惑众,可东方煜神情肃穆,不像是在开玩笑。她张了张嘴巴,只来得及把差点夺眶而出的泪拼命忍回肚子里。

李夏拾捏紧了拳头,扭头就走,却被东方煜一把拉了回来。

“你要去哪里?”

“我去救他!”

东方煜怒极反笑:“就凭你?你可知什么是历史?历史就是你必须参与,却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东西!”

“那你呢!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什么都不做?!”

东方煜嘲弄地说道:“历史的发展如何与我何干?他是生是死又与我何干?他想守护的是大唐王朝,我想守护的,却只是你一人而已。”

李夏拾一怔,东方煜沉沉地看着她,眼底仿佛藏满了整个浩瀚的苍穹,那里面的深情,她看不懂。

“东方煜,为什么一定是我?”

“因为我喜欢你啊。”东方煜顿了一下,整个人都温柔了起来,“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喜欢你了。”

他的表白深情款款,却只让她觉得万分沉重。她闭上眼睛,像是在与过去做决断。

“我和你走。只要你肯救他。”

4

李夏拾随东方煜日夜兼程,来到万花谷时,正是莺飞草长的季节。谷中繁花似锦,流水潺潺,是这乱世中最后一处世外桃源。

谷中有一棵三生树,生长经年,枝繁叶茂。东方煜回来之后最爱做的,便是带她来树下静坐,和她说些乱七八糟的笑话。

东方煜不知从哪弄来两串糖葫芦,一串塞给她,一串自己高举着吃了起来。他斜倚在树干上,两条长腿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半空中晃荡。

“你看,这天色多好,没有废气没有雾霾。你是不知道我的家乡啊,不戴口罩不能出门。你知道口罩吗?就是你们这里的面纱。”

李夏拾并不搭话,任由他继续说了下去:“你玩过游戏吗?我和你说啊,我们家乡的游戏和你们这里的可不一样。我们玩的游戏呢,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里面有许许多多的人,我一点一点地帮助他们,慢慢地他们就会成为惊世的大侠。对了,我在游戏里遇见过一个姑娘,她给我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让我去帮她买两串糖葫芦,她要把糖葫芦带给她的心上人,让他也一起尝尝。”

李夏拾的脸色微动,却还是盯着手中的糖葫芦沉默不语。她想起以前她可馋这酸酸甜甜的东西了,但她穿着军服巡街,根本抽不开身。她只好拜托路人替她买了两串,一串自己偷偷吃了,另一串用手帕包好,留给李轻侯。

现在李轻侯生死难料,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时光流逝,什么都做不了。

那串糖葫芦,李夏拾没吃,随手扔在了草丛里。待他们第二日再到这里,糖葫芦已被升起的太阳融化成黏糊糊的红糖水,山楂大概是被虫子咬过,露出坑坑洼洼的青黄色果肉。

许是李夏拾整日端着的脸色终于让东方煜有了压力,他说若要帮李轻侯解围,得造一个机关偶人。

东方煜在制作偶人这方面竟也是个中好手,认真起来的他会微微蹙着眉头,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缝,一改往日的不着边际,仿佛换了一个人。

李夏拾知道他为了造偶人已经好几日没有合眼,心中难免过意不去,便去后厨为他熬了些绿豆汤祛暑。

东方煜看见绿豆汤顿时红光满面,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夸张地说道:“我的小宇宙又燃烧起来了!”

李夏拾听不懂他莫名其妙的话,但东方煜倒真的像是神明附体一般,手脚更加麻利了。

到日落西山时,那偶人已经造好了大半。东方煜在往里面塞了一大堆铜线和黑盒子之后,才长吐了一口气。

他端起空碗去厨房,看样子是打算去洗碗。李夏拾大叫一声不好,追着他的脚步来到后厨,压根来不及阻止他看到眼前的一片狼藉。她难堪地低下头,刚才煮绿豆汤的时候笨手笨脚,不是摔烂了碗就是打碎了糖罐,连柴火都快要把房顶烧着了。可她光顾着看东方煜敲打偶人,居然忘了收拾。

“小拾儿,你的破坏力真出乎我的意料。”东方煜憋着笑说道。

“我只是没来得及……”李夏拾红了脸,“你出去,我马上就能收拾好。”

东方煜笑着摇摇头:“为你收拾烂摊子,我甘之如饴。”

李夏拾自然不好意思干站着,硬着头皮和他一起打扫起厨房的卫生。

这一刻惬意得有几分奇妙,谷外的战事好像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他们在这平静的山谷里日复一日地生活着,平淡无奇,毫无波澜,竟像吃了裹着鲜美糖衣的毒药一样,让人一尝就甘愿睡去,不愿再苏醒。

灶中的柴火还在刺刺地跳动着,李夏拾手忙脚乱地熄灭了火,不小心碰到了倒插在灶中的烧火棍,溅出来的火星朝她飞扑而来。东方煜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用宽厚的背为她挡下了所有的危险。烧火棍掉在了他的脚上,鞋子上顿时冒起了烟。

东方煜轻呼一声,李夏拾慌忙松开了他的胳膊。见他面露疼色,胳膊微微地颤抖,她这才想起上次他在半空中接住她时右手受了伤,恐怕还没有完全好。

李夏拾连忙灭了火,脱下了他的鞋袜,脚背上被烫红了好大一片。她内疚不已,找来烫伤药为他上药。东方煜大声吸气,疼得打起了哆嗦。李夏拾赶紧帮他轻轻吹了吹,抬眼时却看到他眼底的揶揄和狡黠。

又被骗了。李夏拾板着脸下了重手,果然东方煜疼得咝了一声。

他一把按住她的手,不顾她的挣扎,将她的手完完全全地包裹在掌心里。

“夏拾,相信我,你这一生都会平安快乐。”

从掌心里传来的温度顺着无名指上细小的血管一直传到了心里,他的深情让她像是受了蛊惑一般,忘了挣开他的手。

5

东方煜脚上的烫伤没什么大碍,胳膊的伤却是真的复发了。他厚着脸皮要求李夏拾照料他的起居,李夏拾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毕竟,他是因她而伤。

东方煜乐得不用再赶制偶人,散漫的性子又故态复萌,非要拉着李夏拾看他画画。

画画中的东方煜十分沉醉,连头也不抬。李夏拾悄然走到他身边时,他正画完最后一笔。

画中的女子是她的模样,骑在马上,一袭火红的战衣。她正在狭窄的山道间策马驰骋,头上是漫天的箭雨,脚下是横七竖八的士兵的尸体。她微微昂着头,任风吹拂她不施粉黛的清秀脸庞,坚定而慷慨地奔向深渊。

这画中的惨烈决绝栩栩如生,让李夏拾不敢再看第二眼。画中的女子和她长得一模一样,让她不由得迷惘起来。

东方煜又提笔,似乎想在她身上添上一支羽箭,可是他只画了一笔手便颤抖起来,干脆胡乱地将多添上的那一笔涂去。墨迹在画纸上晕染开来,乌黑一片,成了这幅画的败笔。

“这是……潼关?”

东方煜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是我?”

东方煜的脸色更沉了,半晌才笑起来:“你瞧,我一心想着你,画出来的人也和你一样……”

“可我若是在潼关就好了……”李夏拾喃喃道。她若是在潼关,便可以和李轻侯并肩作战,守卫大唐的壮丽河山,“即便是死,我也不怕。”

“不,你不会死。”东方煜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让你死。”

李夏拾的心一颤,他使尽浑身解数也要将她留在身边的手段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就变成像是小孩子在拙劣地使着性子。这世上没有人像他一样关心爱护她,哪怕她的心是铁打的,也早就被他软化了。

他忽然捏住她的下巴,将她拉近。李夏拾瞪着他登时放大的脸,迟钝地感觉到了从唇齿间传来的温度。

东方煜无奈地说道:“大小姐,闭眼行吗?”

他的唇像春天的飞絮,像夏天的清泉,像秋天的斜阳,像冬天的飘雪。所有的珍惜都化成了浅浅的一吻,小心翼翼得犹如迟来了几生几世。

李夏拾一把推开东方煜,捂着红透了的脸怒道:“东方煜!我没同意你亲我!”

“小拾儿,怎么办?”东方煜的表情落寞起来,“我舍不得走了。”

“走?你要走去哪儿?”

东方煜笑得有几分哀伤:“当然是去救你的李轻侯了。”

五月的天,像孩儿的面,方才还晴空万里的窗外,霎时闪过一声雷鸣。

这句话就像一根针,戳破了这镜花水月一般的梦境。

李夏拾忍不住难过了起来,若这安稳平淡是真的该有多好,他们永远闻不见硝烟的味道,谷外歌舞升平,没人会因为战争送命。

说不定她会找个理由,永远留在这里,用她余生的时间去试着爱上东方煜。

可是,这终究只是山雨欲来之前的宁静罢了。

6

天,渐渐地热了起来。

五月的尾巴还没有完全离去,六月的脚步就伴随着蝉鸣,先一步来了。

李夏拾不知道东方煜厨艺竟也过人,他在厨房捣鼓许久还不准她进去。待到晚饭之时,小亭的石桌上摆放着两个盘子,里面分别盛着两块煎好的牛肉,盘边还备着两壶酒。

东方煜拉着她坐下,说道:“以前我的梦想就是能成为法式大厨,但是后来我成了一个技术宅。不过煎牛排的手艺还是有的,牛排配白酒,虽然奇怪了点,不过凑合凑合也过得去。”

“东方煜,我总是听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东方煜一愣,笑道:“不用明白,敞开肚皮吃就行。”

牛排的味道是真的不错,只是拿惯了刀剑的李夏拾怎么也学不会像东方煜那样拿着用木头削出的刀叉切肉吃,只好拿了双筷子,郁闷地戳着肉。

“明日我便会启程前往潼关。”

李夏拾一怔,是了,已是六月,据他所说的结局只剩几日了。

“我和你一起去。”

“你要是敢和我一起去,就算李轻侯侥幸没死我也会给他补几刀。”

见李夏拾瞪着他,他笑:“我不是逗你玩,听话,在谷里好好待着,他很快就会回来。”

不知怎么的,他压低了嗓子的声音,竟让她的脸跟着红了起来。她慌忙地低下了头,却忘了问东方煜话里的漏洞:李轻侯很快就回来,那他呢?

“时间过得可真快……”东方煜叹道,为自己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苦笑道,“我还有好多新鲜玩意儿没带你见识,还有好多故事没有讲给你听。”

“像你上次说的那个买糖葫芦的姑娘的故事?”李夏拾认真地说道,“我很喜欢。”

“是吗?”东方煜来了兴致,“那我接着说给你听。”

酒放在小火上温着,隔着瓷瓶能听见咕噜咕噜的声响,那四溢的酒香飘散在空中,光闻着都染上了一抹醉意。

“那位爱吃糖葫芦的姑娘和她的心上人都是有皇命在身的人,他们忙于守卫国家,没有时间花前月下。后来,她的心上人奉命出征,她被留了下来,她苦等数日,却只等来心上人身陷囹圄的消息。那姑娘很傻,竟千里迢迢单枪匹马地去救她的心上人。”

许是那酒香熏人,她的脑袋昏沉起来,连他的故事也没那么有趣了。

“倦了?倦了便睡一会儿吧。”

东方煜的声音像清泉淌过心房,凉凉的很好听。李夏拾假寐,脸贴上石桌是却是一片柔软。她微微地睁开眼,看见东方煜将袖袍展开,铺在她的脸下。她这样趴着,倒好像依偎在他怀里似的。

说也奇怪,她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竟真的无比安心地睡着了。她仿佛听见他的声音,像隔着三途川那样遥远的距离,在她耳边回响。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夏拾,以后你记不记得我都没关系,只要你好好地活下去就好。”

李夏拾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骑在马上,耳边是呼啸狠戾的风,箭矢擦着她的耳朵破风而过,锋利的箭头将散落在发带之外的青丝一截两段。她的脚下是遍地的尸骨和鲜血,一支羽箭朝她的胸口飞去,直直地没入了她的心里。箭雨从四面八方袭来,她骑在马上,支离破碎得像一只刺猬。

下一秒,她仿佛成了一个旁观者,冷眼看着那个倒在血泊中的人,暗红的袍甲渐渐地成了墨色,那汹涌流淌的血液成了东方煜乌黑的长发。

他永远地合上了眼睛,任凭她怎么呼唤,都没有再醒来。

李夏拾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她躺在自己的床上,脸下还压着东方煜袖子的一角。她怔怔地望着手中墨紫色的布,猛地一跃而起。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万花谷外,正看见东方煜策马而去,头也不回。

“东方煜!”她大声喊道,远处骑在马上的他身形一颤,勒马停住,缓缓地回过头来。

这距离遥远得让她几乎看不清他儒雅俊秀的眉眼,时光仿佛不曾溜走,还停留在他带她从长安一路走到江南的时候。

“我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

东方煜朝她遥遥一笑,云淡风轻。他没有回答,只是用口型朝她无声说了声:“再见。”

7

只是少了一个人的万花谷,却忽然空旷起来。

李夏拾的心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每日都在煎熬。为了防止自己胡思乱想,她只好替东方煜收拾屋子,祈祷他回来之时,这里不至于太过脏乱。

她推开东方煜的书房,却惊讶地发现他制造了许久的偶人没被他带走,正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那偶人的手里装了个旋钮,李夏拾犹豫了一下,转了转机关。

那偶人竟然抬起手,从肚子里捧出一幅画来。画中的男子是东方煜的模样,他坐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前面,望着小盒子里神色庄严的女子傻笑。

那女子,赫然就是她。

“小拾儿,说要偶人才能救李轻侯的话,是骗你的。我造它,只是为了说一些不能当着你的面说的话。”

偶人的身体里忽然传出了东方煜的声音,李夏拾惊了一下,又听东方煜在里面笑道:“别害怕,这只是我这个没什么用的技术宅留给你的最后一件东西了。”

她怔了怔,抬手抚上偶人的脸。

“我还记得我在游戏里第一次遇见那女孩,她正站在大街上为天策府接引新兵。我给她糖葫芦的时候,起初她还冷冰冰的,拿到糖葫芦时却对我展露了一个我毕生都无法忘记的笑容。”

“她拜托我的最后的任务,就是随她一起去救她的心上人。可是敌人太多了,怎么杀也杀不完。无论我试了多少次,游戏的结局都是她一个人一匹马冲进阵里,为她的心上人挡下了满天的箭矢。我费尽心思,试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次的结局,都是她死在万箭穿心之下。”

“我好恨我自己,为什么不能救她!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喜欢上了她,尽管她只是一个虚构的角色,可是在我看来,她有血有肉,有情有义。”

“后来,我因为触电来到了这里,见到了真正的她。虽然她总是对我没什么好气,又好像很讨厌我,但我还是很开心,因为她还好好地活着。我好不容易才跟着她回到天策府,向她的心上人预言安禄山必将谋反,本想警示他做好防备,可依然抵不住历史的洪流。”

“我没有办法,只好想方设法地把女孩带走,让她没有机会替将军送死。可是我明白,历史是无法改变的。潼关一役,要死的人一个都不能少。若想李轻侯活下去,只有一个人能代他去死。”

东方煜的话复述到这里,偶人已用完了全部的力气,声音变得嘶哑断续起来。

“李夏拾,能在这里见到你,我很开心……”

偶人一卡,归于平静,后来他还说了什么,她永远也不可能听见了。

李夏拾这才发现,她一直享受着东方煜的温柔,却从来没有问过他是谁,到底来自哪里。他离奇偏执,他能预知未来,全然是因为他不属于这里。

他就是那个在盒子外看着他们的人,他知晓他们的命运,却为了她甘愿来到这个不属于他的地方,为她纠缠在尘世中。

她无法想象,自己对他这样冷淡陌生,他心里会有多么难过。他是有多执着,才能一路嬉皮笑脸地将她骗来万花谷,从而护她周全。

他言之凿凿地说要保护她,她跳下凌烟阁时他不顾自身安危奋勇相救;他为她遮风挡雨,为她准备糖葫芦,为她烹制从未吃过的食物;哪怕他提笔作画之时,都只保留了她最美好的姿态,把所有的残忍和血腥都藏进自己心里。

他步步为营处处心机,只是想替她偿命。

可笑的是,她什么都不知道,还曾把他当成无耻卑鄙的小人。等到她好不容易弄明白自己对他是如此刻骨铭心时,她却不得不面对与他的诀别。

李夏拾这才知道,原来离别时东方煜的那句再见,竟是再也不见的意思。

她日夜兼程,赶到潼关已是几日之后。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的味道,那浮尸遍野,河山飘零的场面,和东方煜画中的一样。

她看见李轻侯率领零散的部下从潼关逃出来。

“他呢?”

李夏拾紧紧地抓住李轻侯的衣服,颤抖着问道。

李轻侯神色一哀,默默地摇了摇头。

他身陷埋伏时,东方煜策马而来,像一幅在眼前缓缓摊开的水墨画。箭阵齐发,他勒住马,横在他的身前,竟为他挡去了所有箭矢。

他笑着呛出了一口血,断断续续地说道:“这一次……我终于赢了。”

东方煜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拼了命说出最后一句话。

“告诉她……不管我在哪儿……我心里都有她……”

——“李唐王朝将迎来一场浩劫,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你想守护的是大唐王朝,我想守护的,却只是你一人而已。”

——“夏拾,相信我,你这一生都会平安快乐。”

——“夏拾,以后你记不记得我都没关系,只要你好好地活下去就好。”

——“我喜欢你啊,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喜欢你了。”

——“李夏拾,能在这里见到你,我很开心。”

李夏拾低头望着掌心,那是他从被她枕着的袖袍上割下来的一块墨紫色的布,亦是他在这世上存在过的唯一的证据。

尾声

某知名游戏公司在新游戏上市的发布会上公布了一条让众位玩家都为之一震的消息:据说有位骨灰级玩家,竟然玩出了“潼关之别”中男主人公李轻侯和女主人公李夏拾的隐藏结局——玩家通过自我牺牲换回了女主人公的性命,让他二人可以双宿双栖,继续固守大唐。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有个男人在看到大屏幕上女主角腕上缠着的墨紫色的布块时哭得泣不成声。

只有他自己知道,当他醒来的时候,少女还在屏幕里,仿佛朝他的方向遥遥地望过来。他伸出手抚上她的脸,却只能触碰到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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