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云朵朵当空飘(二)

2014-05-14 09:54九鹭非香
桃之夭夭A 2014年6期
关键词: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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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云仙子一时冲动与初空神君打乱了月老殿的红线,被玉帝惩罚下界历七世情劫。更为悲惨的是,玉帝将历劫之事交给了最爱看小媳妇追相公戏码的托塔李天王负责。第一世,相府小姐宋云祥与将军府公子陆海空乃是指腹为婚……小祥子有办法摆脱掉这一世被安排的命运吗?

祥云朵朵当空飘(二)九鹭非香

这浅浅的声音在我耳边飘远,“相公”两字将我砸回现实,那日李天王出了凌霄殿后猖狂的大笑又在我耳边回响,我不由地打了个寒颤,甩了甩脑袋。清楚地看见未来小媳妇苦追相公的生活正一步步向我靠近,而我居然在这样的时刻被敌人的外表迷惑了心智!

多么失败,多么可耻……

那日我是如何失魂落魄回的家我已记不得,只知道我爹在用完晚膳之后摸了摸我的脑袋说:“云祥,以后一定要和海空好好相处啊。”那模样简直像已经把我交代出去了似的。

我怔怔地问他:“海空是什么?”

“你陆叔叔的儿子,你今日不是见过了吗,可还喜欢?”

我失神地点了点头道:“喜欢,陆叔叔取的名字也好,很具有军事前瞻性,不愧是我朝第一将军。”

可不是吗,陆海空,你简直霸气侧漏极了。

第三章

宿命之轮从那天转了起来。午夜梦回,我仿佛能看见李天王执笔伏案,奸笑着挥毫的激动模样,我就像被穿在竹签上的肉,任由沾满酱油的大笔在我身体上涂涂抹抹,刷来刷去……

我拉起被子将头紧紧捂住,让自己抛开那些邪恶的画面,直到喘不过气来时我才一把掀了被子,猛地坐起身来。

不行!若就如此臣服于命运,实在太浪费我这一肚子坏水,呸!是太浪费我上辈子在仙界混吃混喝的记忆了,我必须抗争。

我咬着手指,愁眉苦脸的思索有没有可以一劳永逸摆脱初空那小子的办法呢……

忽然,一道灵光在我脑海中一闪,李天王写的是七世情缘,若其中任何一世,我与初空二人其中一个早早的死了,早早地去投了胎,等另一个人寿终正寝之时,便与先死的那人错开了投胎时间,这样的话,以后每一个劫数不用特意避开也自然而然的错过了!

想通这一道关节,我激动的跑到铜镜前狠狠地亲了镜子里的自己几口。

相府小姐这个身份是个可以名正言顺好吃懒做的好位置,我自是舍不得就此自尽,了结这种生活,那么……

我望着铜镜中自己阴森的小肉脸,桀桀笑开了:“亲爱的陆海空啊,为了我们下六辈子的幸福生活,你就去死一死好不好?”

做了几日详细的计划之后,我兴冲冲地跑到将军府,适时屋中无人,是个下手的好时机。

陆海空安安静静地躺在摇篮之中,他与前几日相比实在是漂亮了不少,皮肤白白软软的,睫毛浓浓长长的,我忍不住趴在摇篮边上,伸出手戳了戳他嘟起来的嘴。哪想这一戳竟将他戳醒了。

他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玲珑剔透的将我望着,心肝一颤,我又可耻的萌动了一番。

“啊。”他意味不明地叫了一声,然后用糊满了口水的手指拽住我滑落下来的小辫子:“啊!”他使劲儿一拽,扯得我头皮生疼,这可恨劲儿一下便让我想到了那个穷凶极恶的红衣仙人。

我按压住心头的粉色泡泡,伸出手掐住了小孩儿的脖子,温软而脆弱的触感让我觉得好像不用使力,多碰几下他就会自己散掉一样。

这毕竟不是那个皮糙肉厚的少年……看着他纯真的眼睛,我又软了心肠。他哪知道我摸他脖子的意图,小手松开我的辫子,又将我的手拽住,仍旧像上次那般,捉了一个指头出来,放在嘴里含着,仿佛这就是最让他满足的事。

他蹬了蹬腿,以表兴奋。

我也想跟着蹬腿,臭小子不要这么萌啊!你让姐姐我怎么下得了手!

我正纠结着,忽然门被推开了,将军府的奶娘和一群婢子走了进来:“哎呀,相爷千金怎么也在这里?”

“我……”我咳嗽了一声,冷静道,“我来看看我的小相公。”

众人都了然地笑了,奶娘忽然道:“待会儿我们要伺候小少爷沐浴,宋小姐你可也要留下来?”

“不了。我先……”我刚抽回手,陆海空忽然“咿咿呀呀”地嚷了起来,我怔愣地看着他,没一会儿他便开始哇哇大哭,鼻涕眼泪簌簌而下,惨不忍睹到让我无法直视。

我吓得不轻,在天界从没有生物在我跟前哭得如此惨绝人寰过,我下意识的便将手塞回了他的嘴里。含住我的手指头,他很快又安静下来,咂巴着嘴,一脸幸福。

我默然,奶娘笑道:“这下好啊,小公子可离不得宋小姐了。”

我翻着死鱼眼,静看这些愚蠢的人类。

接下来,我便在非自愿的情况下欣赏了陆海空被扒光了洗澡的场景,没有半分活色生香的感觉,倒像是大娘在洗猪皮,白白软软的一团捏来揉去好不欢乐。

可不管怎么说,我仍旧是因为自己的心软浪费掉了一次做掉陆海空的绝佳机会。

以后的日子,我日日都往将军府跑,日日都能见到陆海空,但将军府的奶娘与婢子们在那以后总是寸步不离地看着陆海空,半点空隙也没给我留,我便琢磨着等着孩子大点了,能单独带出去玩的时候再将他做掉。

哪想这一等便生生等了五年,等得我每次一看见陆海空时眼睛都绿了。将军夫人和将军老是调侃我:“这孩子,是中了海空的毒吗?没事就来将海空望着,不用急,你们还有一辈子要相守呢。”

一辈子太长,我只争朝夕……做掉他,我就踏实了。

我十岁时野得正厉害。宋爹是彻底对我绝望了,他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也不大管我,我自是占尽自身优势,在京城一代混出了混天魔王的称号。

陆海空满五岁生日当天,我总算找了个方法骗过奶娘和一众婢子,带着陆海空偷偷出了将军府。

我琢磨着,在将军府中没有下手的机会,出了府那机会可多了,比如小河边上滑,大树枝上脆什么的,随便整个地方就能弄出个意外来。

我兴奋地摩拳擦掌,陆海空却紧紧贴在我身边软软道:“云祥,我们还是回去吧,爹说外面人多,不安全。”

这小孩自小便被管得规规矩矩的,出门便有一大串人跟着,从来没有“微服私访”过。是以看见集市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他显得无措而紧张。

我正盘算着什么地方能出个毫无破绽的“意外”,陆海空不安地拽了拽我的衣裳:“云祥,回去吧。”

“别吵。”

他乖乖地闭了嘴,又不安地四处张望了一番。

“云祥,”他可怜巴巴地唤着,将肉呼呼的手伸到我面前,“要牵。”

我下意识地牵住他的手,脑海中灵光一闪,道:“小子,想不想去檀柘寺?”靠近郊外的寺庙,人少路偏,上山的路又窄又小,小孩爬上去最容易脚滑了。

他转着眼想了一会儿:“那里好远,不安全。”

“有什么关系,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他仍旧倔脾气摇头,我想了一会儿,失落地叹息道:“这样啊……你今日生日,我还想说为你去求道护身符的,听说檀柘寺的符可灵了。”我松开了他的手,一脸失望,“你不想去就算了吧。”

“云祥……”他有些慌了,忙又拽住我,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们去嘛。”

失落一扫而光,我拖了他便走:“好,上路。”

初空啊初空,你莫要怪我心狠,这个法子对你我来说可是最好的权衡了。别问我怎么不去死,因为自杀实在是个太心狠的活儿,奈何我如此心软……

去檀柘寺须得经过京城的闹市区,陆海空从未来过此地,对什么都觉得稀奇。

“云祥!那是什么?”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撇嘴道:“糖葫芦啊,又硬又甜,一点也不好吃。”

陆海空眼睛亮了:“吃的啊……”

我觉着这应当是陆海空生命当中的最后一顿饭,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吝啬买糖葫芦的这一文钱,于是我很大方的摸出了自己藏私房钱的钱袋,在一堆碎银两中找出了一文钱,得意洋洋地向卖糖葫芦的小贩走去。

想当年在天界,我身上要有这么多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如今我也是一个想买糖葫芦就能买糖葫芦的富人了,人生际遇实在是不可言说……我正想着,突然,一个人迎面猛的撞上了我,他将我撞得一个踉跄,我摔坐在地,身边的陆海空大惊,忙扶住我的背,慌张地唤我:“云祥!痛不痛?痛不痛?”

我甩了甩脑袋,回过神来,手中的钱袋却不知所踪!

我想到自己在天界没有半分富裕闲钱的苦日子,脑子霎时“嗡”的一热,那里面可是我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积蓄啊!说抢就抢,简直比当初绞碎我团扇的初空更加可恶!

“你大爷的!”我撸了袖子站起身来喝道:“偷钱便秘一生!小贼给我站住!”吼完我拔腿便追,也没管比我腿短不少的陆海空跟不跟得上我。

前方小偷约莫是没料到我一个十岁的小丫头竟然敢追他,他心虚,发足狂奔。闹市人多,抢钱的犯人在前方闯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而我靠着身子小,东钻西窜的倒是很快就追上了他。

我现在经过六道轮回的洗刷之后,身上的仙法全没了,但一些拳脚套路却还是记着的,对付武功高深的人是不行,但应付这种小贼却是足足够了。对方是个中年男子,体型比我大不少,我想要速战速决,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于是,我在追贼的时候顺了一个摆摊小贩的擀面杖,离小贼两步远时,我由下往上挥杖,只听“当”的一下,正中小贼裤裆要害,他“嘤”的一声变调呻吟,随后直挺挺的摔在了地上,捂着裤裆,像毛毛虫一样蠕动。

我再接再厉,跳到他身上狠狠在他身上跺了几脚,小贼口吐白沫,当场晕了过去。

我扔了擀面杖,从小偷的衣兜里找回了我的钱袋:“哼,敢抢姑娘的钱,做好死的准备了吗?”

仔细将钱袋中的银子数了一下,发现一个子儿都没少,我心满意足地笑了:“陆海空,咱们去买糖葫芦吧。”

周边一片静默。

我眨巴着眼,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才发现,周围皆是神色骇然的陌生人们。

“咦?”我傻眼了,陆海空……在哪儿?

第四章

其实,比起弄丢陆海空,我原本的目应该更可怕才是。但是,在弄丢陆海空之后,我却陷入了一种深深的惶恐之中。

惶恐来源于我对各种悲观现实的想象,若是陆海空就此身死也便罢了,但他若被什么不法分子绑了去,卖去做苦力,做奴才,甚至……卖到妓院……脑中蹦出的某种画面让我有些崩溃。

如果真是那样,我觉着,初空即便是到了地狱,即便是拼着魂飞魄散的危险也得让我消失在三界中吧?做人还是不能做得太绝才是。

我沿路一直呼喊着陆海空的名字,从未如此期待他平安无事的出现在我面前。奈何寻了整整一天也没有结果。

天色渐晚,京城东南西北四个大门开始落锁,若是有人将陆海空掳走,此时只怕是已经躲到城外去了,以我之力是断然找不到人的了,我想陆海空好歹是大将军之子,大将军为了寻儿子动用一下特权应该也是可以的,思及至此,我立马赶回了家。

将军府门口两个大红灯笼已被点亮,守门的侍卫端正地站着,我正要奔过去,却见宋爹一脸歉然的从将军府中走出,他身边陪着大将军,宋爹摇头道:“都怪我素日未将那孽女管教好,叫她胆大得闯下今日祸事,陆兄,待我找到那丫头,定将她提来赔罪。”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莫不是陆海空真出什么事了?当下也顾不得宋爹要怎么罚我便直愣愣地冲了过去:“爹,将军,陆海空他……他怎么了?”

陆将军还没说话,便被我气歪了胡子的爹打断道:“怎么了?混丫头还有胆问怎么了!我素日里是太惯着你了,让你没天没地的不知道个分寸,今日我非好好给你补上一课!”宋爹逮了我的手,拖着我便往对门的相府走,还没进门便大吼道,“老赵!把家法请出来!”

这是宋爹第一次说要对我用家法,我一面害怕挨打,一面又执着地问:“陆海空当真被人捉去卖了吗?这么一会儿时间就给卖了?怎么卖的……卖了多少?”

宋爹气得直颤:“我倒想将你拖去卖了!”

“宋兄。”陆将军插话道,“云祥还小,不懂事是自然的,左右现在我家小子也没出什么大事,这事便算了吧。”

我没等宋爹回答便插话道:“陆海空没出大事?出了什么小事?”

陆将军颇为无奈地望着我叹息:“被一些……坏人捉住了,幸亏府上的暗卫去得及时,那小子不过是磕掉颗牙,受了点轻伤。不过云祥今日私自将海空带出将军府,确实不应该。”

听到陆海空没事,我登时松了口气,也没管将军后面说了什么,转头便对宋爹道:“爹,你瞅,没事,他贞操还在,命也还在。”

宋爹一张脸青白互转了好一阵,身后的陆将军好似正在劝我爹一些什么,听到我这话,他话语一顿,盯着宋爹道:“十岁也不小了,没几年便要及笄,宋兄加强管教也是可以理解的。陆某先回去了。”

我陡然察觉到方才说了一句惹祸的话,正要弥补,宋爹将我的手一拽,拖得我一个踉跄,他声色俱厉道:“给我过来!”

想到宗祠上供着的藤鞭,我的臀部已经开始隐隐作痛起来,没有仙法护体,挨打可是件特别糟心的事情。我嘴角一撇,眼中开始聚集起晶莹的泪水来:“爹,女儿错了。”

宋爹不为所动:“平日里就是太纵容你了才将你纵成现在这副德性,今日这顿打,你就是哭出血来也得挨着!”

“爹!”我的鼻涕眼泪齐齐落下,与陆海空婴儿时期的惨样有得一拼,我跪下抱住他的大腿,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女儿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私自带陆海空出府了!以后我一定乖乖听你的话!每天都会乖乖的在家里读书刺绣!”

“哼。”宋爹冷笑,“这套路上月已用过。”他肃了脸,沉沉道,“莫要在这大街上哭,让人看了我们相府的笑话。”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就是真的生气了。

我知道今天这顿打是说什么都逃不过了,刚抹了泪要站起来,忽听身后将军府的大门猛地被推开,小小的人儿连外衣都没穿,红着一双眼站在将军府门口。他额头上缠了几圈绷带,想来就是今天受的伤。

陆海空见我抱着宋爹的腿一脸凄凉地坐在地上,他很是震撼,毕竟在这小家伙面前我一直都是一个高大威武的存在。

我撒开了抱住宋爹大腿的手,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地,心里还在琢磨他出来干嘛,只见陆海空嘴一撇,眼泪鼻涕也跟着流下。我不解,他身后急急追来的奶娘和婢子们忙张嘴哄他,陆海空却犯了犟脾气,狠狠推开众人,蹒跚着脚步,抹着眼泪便向我冲了过来。

“云祥……呜哇、呜呜……”他一只手抹泪,一只手拽住了我的头发,“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我怎么追都追不上!”

我嘴角抽了抽,胡乱扯了个理由来搪塞:“我不是为了给你买糖葫芦吗……”

陆海空的哭声微微一顿,亮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盯了我一会儿,然后泪珠又大颗大颗的滚了出来:“呜呜,都是我的错,都怪我要吃糖葫芦,云祥现在还要挨打……是海空不好,让云祥受欺负了,是海空不好,护不了云祥,海空笨,又给云祥找麻烦了。”

他蹭到我跟前来抱住我的脖子,鼻涕糊得我满脖子粘腻,哭得像要挨打的是他自己一样。

我有些发怔,任他的眼泪浸湿了我肩头的衣裳,有的还钻进了衣领里,贴着我的皮肤滑下,有些凉又有点温热。我不能理解,此时的自己在明知他弄脏了我衣服后,却为何一点气也生不出来。

“别哭了。”我摸了摸他的脑袋,心头恍然,原来喝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竟是这样的意义。不管前世的他是人是神,不管两人之间有怎样的爱恨情仇,投胎之后一切都被推翻重来,我不识得你,你不识得我,于凡人而言,缘分跨不过一世……

陆海空抱着我哭了好一会儿,宋爹先受不了了:“罢了罢了!我不打了,今晚,你自己跪到宗祠去,好好反省!”

当晚陆海空陪着我在宗祠里呼呼睡了一觉,我倚着香案,他睡在我腿上。隔天醒来的时候陆海空在我怀里眨巴着眼望我,他伸出湿湿的手掌道:“云祥,你看,你睡觉流了好多口水,我帮你擦得衣袖都湿透了。”

我挑了挑眉,不轻不重地敲了敲他的脑门:“不许说让我难堪的话。”

他老实地点了点头,随即坐起身来说:“我不嫌弃云祥的。”

我撇了撇嘴,你不嫌弃只是你太年轻,等你找回以前的记忆了不知道会把我嫌弃成什么样呢。我正腹诽着,陆海空却抱住了我的脖子,笑眯眯地蹭着我说:“等我长大了,云祥就不会受罚了,做什么都不会受罚,我护着你。”

我嫌弃他道:“你多大点本事啊。别学花花公子说这些骗姑娘的话。”

陆海空没应声,只是一直搂着我的脖子,在温暖的阳光中,竟有那么一瞬让我想将他抱住狠狠亲上两口。

那日之后,将军府上的人一致觉得小少爷玩得少了,起得早了,对待功课也比以前认真多了,学武更带劲儿了。我琢磨着,难不成这小家伙发现了我对他的“图谋不轨”所以开始防范了?还是……他真的下决心要护着我?

笑话!我费尽心思要杀的一个小屁孩,居然想护着我?

初空听到这话该笑秃毛了吧?

但不管怎么说,在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每日清晨醒来后看见的人一定是出了一身大汗的小鬼头。他趴在我的床边,兴致冲冲地告诉我,这个早上他是几时醒来的,练了多久武,背了几首诗。

每日听他陈诉一遍他干过的事,我悔得扼腕,这样下去……这样下去我还怎么和你斗啊小王八蛋!

如此晃晃悠悠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陆海空十岁,我十五岁的那年。我,相府小姐,宋云祥,及笄了。

可就在这年流火的七月,宋爹突然一脸严肃地告诉我,日后不许再与陆海空私会。我只道是宋爹的腐儒思想在作怪,摆了摆手没理会他,可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当真再没看见过陆海空。

中秋那日,天上明月正圆,一股奇怪的味道蓦地飘散在相府上空。我扭过头,恍然看见将军府那方升腾起了一股浓烟,没一会儿,冲天火光烧起,刺目的抢夺了天边明月的色彩。

我眨巴着眼,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宋爹严肃的神色与不知所踪的陆海空,登时明白过来了——原来是朝堂出事了!

我拍了拍沾满月饼碎屑的嘴,刚站起身,忽闻宋爹一声喝:“你去哪儿!”

“回房啊,吃饱了。”

宋爹皱紧了眉,吩咐身边的侍卫:“看住小姐。今晚她哪儿都不许去。”

我扭身回房,心道隔壁这么大的火,宋爹却连看也不敢出去看一眼,若不是上位者的意思,谁敢对天朝大将军府动手?

陆海空这次约莫是在劫难逃了吧。

十年,他终于早早地去投了胎,错开了与我纠缠的七世情缘。

回房时路过宗祠,我突然想到了那日陆海空在我怀中亮着眼充满希冀地望着我的模样,他说我流的口水染湿了他的衣袖,哼,混小子,谁会流那么多口水……

我撇了撇嘴,脚下却再也跨不出一步。

不然……我还是去帮他收个尸好了,好歹也斗智斗勇斗了这么多年了不是……

第五章

驾轻就熟地骗过蠢侍卫们的眼,我从相府后院翻墙出去,绕了好大一圈,终是绕到了将军府的后门。将军府中烈焰冲天,但除了火焰燃烧的声音,只余一片死寂。

我盯了紧闭的后门许久,心道,我这样走进去若是与办完事出来的杀手面对面撞见了,那该多难堪?到时收不了陆海空的尸,还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不划算。我心思一转,想起在将军府东面墙根有个狗洞,那地方隐蔽,就算里面还有杀手也寻不到那块儿去。

只是接受人界的思想教育多年来,我觉着爬狗洞确实是个不大光彩的活,是以多年未曾爬过,今日再去,不知这身材还能过不能过。

可当我走到东墙根下,却惊讶地发现此时狗洞里正卡着一个人,正是我要为其收尸的陆海空。他半个身子在墙外,半个身子在墙内,卡得好不尴尬,我点了点头,沉吟道:“如此看来,我确实是过不去的。”

不过,现在好像不是发表这番感想的时候。

陆海空听见了我的声音,慢慢地抬起头来,素来干净的脸被血污了一半,从来澄澈透亮的眼像被蒙上了尘埃一般,灰茫茫的一片。他失神地盯着我,没有半分情绪的波动,如同木偶。

我蹲下身来,在墙内忽明忽暗的火光映衬下才看见,他的右眼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灼过一般,眼白与眼珠的颜色都分不清了,浑浊一片。

他卡在狗洞中,境遇如此尴尬可笑,但我却半点笑容也露不出来。

我伸出指尖却破天荒的犹豫着不敢触碰他。

“陆海空。”

他没有反应,仍旧呆呆地望着我,我眨了眨眼,不懂心底一抽一抽的压抑感觉是什么,我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你还活着?”

“云祥。”他的声音虚弱无力,尽是茫然,“我还活着……”不像是回答,更像是在反问我。

心底莫名的异样感愈发强烈,我终是忍不住摸上了他的脑袋,不轻不重的揉了几下,感觉到他头发中的粘腻,我猜想,他大概是从血泊里面爬出来的吧。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

“你还活着。”我盯着他,看着他左边的黑眼珠里慢慢映进了我的身影,而他右边那只眼,只怕是以后都不能再用了。

他望了我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是来救我的吗?”

“我本是来替你收尸的。”他眸光一暗,点了点头,我又道,“不过,我现在却是来救你的。”我拽住他的胳膊,问,“卡得紧么?”

他不敢置信一般地呆呆地盯着我,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我只觉他的身子往后一缩,竟像是墙的另一边有人拽住了陆海空的腿将他往回拖一样。陆海空双目瞠大,惊惶无措地望着我,一时竟怕得说不出话来。

我也慌了神,忙紧紧抱住他不松手,此时却听一墙之隔那方的人道:“外面还有人在帮他。”

“如此便将这小子腿砍了,让他再也跑不了。”

墙内竟还有两人!他们竟要锯了陆海空的腿!我心头一颤,突然灵机一动地吼道:“爹!你快带相府的侍卫过来啊!里面的杀手要砍掉陆海空的腿!”

“是相爷的女儿!”

“那个混天女魔王?”里面的两个杀手静了一会儿,“撤!”

胜利来得太突然,我没想到我的名号竟比我爹的名号还要好用,兀自沾沾窃喜了一番之后我又沉了脸色……杀手都如此惧怕于我,在平常百姓眼中我到底混了个什么形象出来啊……

没时间多想,我狠了心将陆海空拔了出来,握了他的手便往相府走:“你先到我那里去躲一躲。”

陆海空脚步一顿,在弥漫着烟雾的空气中静静地开口:“云祥,我不能去相府。”

我愕然:“为什么?你怕我爹不愿意护着你吗?”

陆海空垂下了头,没有回答我。他此时明明只是个脏兮兮的小孩,我却奇怪的觉得他脑子里的东西比我这个加上上辈子一共活了几百年的祥云小仙要复杂多了。

他默了许久道:“云祥,我要去塞外,只有去塞外,必须去塞外。”

如此强调,看来他的决心已定。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一定还隐瞒了很多事,也直觉的感到从这一刻开始陆海空的人生完全变了,更直觉的感到我选择的时刻来了——独自回相府呆着,或者追随陆海空北上塞外。

我仰天长叹,突然有种窥破天机的感觉。

李天王,原来你是在这里等着我的啊!若我喝了孟婆汤,这一生只做了个寻常的相府小姐,若陆海空没有在冥府被耽误五年,此时只怕是与我一般年纪,两个定过婚的人儿,情投意合,相府小姐不忍心将军公子背负着一身仇恨独自北上,心甘情愿地抛弃了繁华的生活,追随将军公子而去。

小媳妇追相公的苦情戏第一幕居然在这样毫无预兆的时候上演了!

许是我这副怆然的模样让陆海空多想了,他转过身独自一人往小巷的另一边走去:“云祥,后会有期。”

听着一个十岁的小孩在他的人生满目疮痍后对我说出这么一句深刻的话,我的心跳忍不住漏了一个节拍。我烦躁地抓了抓脑袋,轻声嘀咕道:“好吧好吧,我认,不改命了。省得回去了又罚别的来让我弥补。”

但就这样走了好像又太不孝,于是我捡了根烧黑了的木头,随随便便在墙上写道——爹,女儿与君私奔,精神饱满,身子安好,务挂。

写完,我也不管日后宋爹是否能寻到这个偏僻的狗洞上方看见这句话,扔了焦木头拔腿便追上陆海空。

我行至他跟前,弯腰蹲下:“你走得太慢,待会儿杀手们都追来了,上来,我背你。”

身后的人半天没有动静,我回过头,才看见他呆怔地望着我。我奇怪:“上来啊。”

“云祥……”

我咧嘴笑了笑:“少年,我们私奔吧。”

他不动,我也不催,最后他终是伸手抱住了我:“谢谢……”

他单薄的身体有些颤抖,我在这时却忍不住抽搐了嘴角:“私奔可以,抱也可以,臭小子别趁这时候吃我豆腐啊!你看看你抱的什么地方!”我半蹲着,他站直了,矮我一个头的陆海空手往前面一环,恰好横在我发育得软软的胸脯上。

他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从容不迫地将手挪在了我肩上,搂住了我脖子。我也懒得计较,背上了他便走。陆海空仿佛累极了,脑袋搭在我的肩上,迷迷糊糊的呢喃着:“云祥护着我,以后我定护着云祥。”

他这句话让我想起了十年前,将军夫人看着襁褓中的陆海空,眼神像揉碎了的阳光那般温柔,她说我比陆海空大,现在我护着他,以后他护着我……

我回头看了一下火焰稍歇的将军府,恍然明白,以后会用那样的目光看陆海空的人再也寻不到了。

神仙生命长久永恒,不懂生离之苦,不明死别之痛,我用神仙的理性来看,这不过是一场普通的轮回,无甚感伤。但于凡人而言,没了,就是什么都没了。

此生尽,便是永生尽,没人再能完整地复诉他的一生,即便是他自己。

下期预告:

新皇将云祥许配给呆傻的三皇子。这一世宋爹对云祥的疼爱历历在目,云祥何去何从?她与陆海空会有怎样的结局?客官,更多精彩内容尽在下期哦~下期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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