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就是要处理好制度创新的问题

2014-05-13 21:24席志刚
中国新闻周刊 2014年16期
关键词:劳动生产率红利新闻周刊

席志刚

中国经济经过30余年接近10%的平均增长,经济总量已经跃居世界第二,目前正转向“结构性减速”时期。2014年及今后一段时期中国经济将在较过去30年平均水平略低的7.5%左右的平台上运行。在此期间,改革红利如何释放,如何避免过度投资等刺激性政策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房地产拐点是否来临等问题引起各方关注。为此,本刊专访了第九、十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经济学家成思危,就步入中高速增长周期的中国经济面临哪些问题,改革如何破局进行解读。

“向改革要红利,不能因为有反对的声音,就不改革了,这绝对不行。”

中国新闻周刊:你最近谈到当前中国经济面临环境问题、地方债问题以及GDP依赖这三大挑战,这对目前中国经济有何影响?

成思危:其实我已经在诺奖论坛演讲时把这个内容修改了一下。三大挑战,第一是环境,第二是政府债务,第三是GDP崇拜。

环境问题不需多说,如果老百姓的健康都不能保证,发展经济有什么用?

关于地方政府债务,最近有些不同看法,有些人说可控就不可怕。我认为这是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原来说10.7万亿,最近摸底调查是将近20万亿,数量巨大,且还在继续增加。若有三分之一的地方政府没有还债能力,再加上有还债能力的赖着不还,能拖就拖,债务风险就会上升。

万一还不上,一些地方债会变成银行坏账,那就得中央财政来负担。我认为中央财政不应该去买单,不能鼓励赖账。

银行坏账靠什么冲销,靠存贷款利率之差赚的钱去冲销,并不真正由银行来承担,说到底还是老百姓和企业去负担,这显然不合理。如果没有这些坏账,存款利率可以提高,贷款利率可以降低,流动性会更好。

当然现在没有赖账,但借新债还旧债值得警惕。其结果是,钱根本没有进入经济发展当中,也未发挥作用。“借新还旧”实际上是不断地在延期、展期,展期的结果是本金不用还了,扔给下一届还,这怎么行呢。尽管说地方债可控,但它的消极的影响不可否认,所以我认为“可控就不可怕”的说法不对。

解决地方债问题需要更高智慧,要区别对待,能发行债券的应该允许发债,但必须控制好用途,经评级机构做出信用评级后方可进入市场,另一方面地方政府自己想办法,提高地方的经济运行效率和劳动生产率,逐步消化掉。不能依赖中央政府,更不能依赖银行来解决问题。

中国新闻周刊:你认为制度创新是改革红利之源,李克强总理谈到改革是中国最大的红利,如何理解这里面的逻辑关系?

成思危:去年3月我与吴敬琏、厉以宁、林毅夫几个人写了一本书,其中第一篇就是我写的,叫做制度创新是改革的红利之源。主要是讲究竟改革的红利从哪儿来,那篇文章很长,我只能简单地说改革红利最根本的是要从制度创新中来。

我当时提了四大问题。第一是处理好法治和人治的关系;第二是处理好公平和效率的关系;第三是处理好政府和市场的关系;第四是处理好集权和分权的关系。

现在有很多问题,很多经济上的浪费是由于法治不够,过多的人治因素造成的。比如说一个地方的规划,本来做好了,新的领导来了,说不行要改。有一个市就是这样,原来领导说发展城市的东面,动员外商投资,一窝蜂就上去了,最后这个书记走了,新来的书记又说要发展西面,东面就没有人去了,造成巨大的浪费。

没有法治,只有人治,经济发展必然不健康不正常,那么很难取得改革红利。但现在政府任何一项改革,都有人反对,改革难度非常大。但只有依法行政、依法办事,方能获取改革红利。

对于公平效率关系,我认为,如果是没有效率的公平那是低水平的公平;没有公平的效率是不稳定的效率。只管效率将导致社会不稳定,效率也无从谈起,反过来说如果只讲公平,不讲效率,也只是低水平的公平。

政府和市场关系就不多说了。大家都知道,集权和分权是个问题,如果地方不听中央的,那就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而中央如果不考虑地方的具体情况,不考虑地区差别,一刀切地制定政策也不行,毕竟发达程度不一样。

这些问题都是影响改革红利的因素,所以我说把制度创新问题,把这四大关系解决好了,改革才能够更顺利的进行,才能够取得更多的红利。

“经济总量的基数大了后,增速放缓并不可怕。”

中国新闻周刊:最近谈中国经济周期律的有很多,按照你观察的中国经济周期律,你对中国可接受的经济增长作何解读?

成思危:我们研究过,中国的经济周期文革以后大概十年一个周期。1984~1992年算一个周期,然后是1992~2002年算一个周期,2003~2012年这是一个周期。2003~2012年周期是高速发展期,平均来说大约10%左右的经济增长,是比较高的。

但必须看清楚,在这期间,通货膨胀率最高到了5.4%,此外环境问题恶化。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今天的雾霾是上一个周期造成的。我们算过,2005年因为能效低、环境污染、加上生态环境破坏,造成的损失占GDP的13.5%,2010年的数字是12.3%,都超过当年的GDP增速,因此环境恶化是必然的。

目前我们已进入中高速发展周期,就是速度要降下来,把GDP水分挤掉,要把环境这些问题放在重要的地位来处理。在此周期,我对经济增长的估计是7%~8%之间。李克强总理讲的叫做增长保下限,通胀控上限,我认为增长的下限是7%,通胀的上限是4%,这是一个正常的较为合理的区间。

当然周期是有增有减的,所以我考虑大概用五年时间贯彻三中全会的精神、调结构、转方式,到2019年的时候可能会高一点,会超过8%。由于我们基数大了,到下一个周期时,6%~7%的增长就足够了。所以我说这个周期在7时代,下个周期在6时代。这并不可怕,基数高了以后,像美国3%的增长,从绝对量来说,那就相当于我们6%~7%了。

中国新闻周刊:我们想知道你所谈到的7%~8%的增长靠什么支撑?

成思危:我讲了三点,第一就是城镇化。第二是靠新一轮的土地制度改革,第三靠创新。

城镇化现在每年是差不多增加一个百分点,仍有潜力可挖。其实农民现在的劳动生产率是很低的,大概每年每人真正农业生产创造的增加值是300~500美元,可是如果到城市来做工,他创造的增加值就是一万多美元,这就多创造多少社会财富。创造社会财富经济才能增长,当然前提是农民到城市来要能就业,只要能就业,他创造财富就比在农村高得多。

第二,新的土地制度改革,包括农村建设用地、集体建设用地跟国有土地一样进入市场,增值收益在国家、集体、个人之间合理分配,这一块给农民提供了一部分收入,加上承包权确权且长期不变,而承包权也能够转移,这使得进入城市的农民又多了一块收入。

确权的问题中央十八届三中全会这一块明确了,所以我觉得就是时间问题。

第三,农村集体的事业,也是明确了农民的股份,也享受分红。最后是农民的宅基地,农民享有用益物权,这几块加起来,进入城市的农民就不是一无所有。留在农村的农民收入相应也提高了,只有收入提高,才能够去通过消费拉动经济,没有钱你怎么消费,怎么拉动经济。

最关键的还是创新,所谓创新就是提高劳动生产率。投资并不能提高劳动生产率,投资是可以增加就业,可以增加GDP,但是要想增加人均创造的增加值,要靠技术进步,靠劳动者素质的提高,靠管理的改善。

所以要从这三个方面建设创新型国家,从这三个方面来提高劳动者的素质,包括发展职业教育,加强职工培训,再加上加强管理,从这几个方面来提高劳动生产率,来提高经济的发展速度和质量。

“调结构需要必要的周期,投资需持续。”

中国新闻周刊:你呼吁投资应该适度增长,防止盲目或者过度的投资,是否意味着你对投资拉动经济带来的害处极为警惕?

成思危:是,这个我讲了多次了。投资是必要的,是拉动经济的重要因素,但过度投资会带来几个问题。第一个是GDP的水分,因为过度投资,有一些项目可能就是豆腐渣项目;有一些项目建成了可能没有效益;还有一些项目建成了,但需要政府财政补贴,城市的地铁即如此,这样又造成和增加GDP水分。

第二,过度投资容易造成一种投资饥渴症。因为只要投资,GDP增长最容易。地方总希望通过增加投资拉动GDP,比如说今年投资了1000亿,其中有100亿是水分,这一百亿明年不能产生GDP了。明年再想增长,投入的就不是1000亿了,得投1100亿,得把水分补偿后才能拉动经济增长。

这种投资饥渴症实际上掩盖了投资效率低下和GDP水分的问题。我希望的是,投资保持在适度范围,真正是通过创新,通过刚才说的提高综合要素来提高劳动生产率,这样才能更好地发挥投资的作用。

中国新闻周刊:你认为合适的度如何来界定和把握?

成思危:这个我曾经提过,就是投资的增长速度绝对不应该超过GDP的一倍,一般比较合理的是控制在1.4倍以下。当然现在控制可能有困难,但是超过一倍肯定是过度的,我是这个看法,可能别的经济学家不一定同意。

中国新闻周刊:按照你刚才的观点,一些投资目前来看可能会增加GDP,但长远来看贻害无穷。对投资的领域这一块,你有何看法?

成思危:投资的领域是这样,传统产业一定要通过信息化来提高劳动生产率,提高效率。所以对传统产业的投资,不应该再去追求扩大生产能力了,因为它已经产能过剩了,你再去扩大能力的结果不是更造成水分。对新兴产业要给予支持,新兴产业有一个成长周期,在初期是吃钱的,需要持续投入。

中国新闻周刊:正如你所说的拉动内需,刺激消费已经提了很多年,但老百姓依然不敢花钱,这个问题如何来解决?

成思危:增加收入,2006年就提出来要让经济和人民收入同步增长作为发展的首要条件,跟经济同步增长暗含的意思就是老百姓切的蛋糕不能再少了,比例不能再小了。再一个职工收入和CPI挂钩,最后劳动生产率提高了,职工的工资应该相应提高。

提高人民群众的收入要靠劳动生产率来提高。我们现在人均工业增加值只有德国的五分之一,美国的八分之一,差远了。如果不提高劳动生产率,光想去提高购买力,怎么可能呢。

老百姓不敢花钱的原因,一是社会保障,一个是子女上学,还有一个是住房。社会保障包括了失业、养老、医疗,如果保障程度不够,谁敢花钱。现在小孩上学收的择校费,包括幼儿园都收。这些问题使得人们不敢花钱,不敢花钱你怎么拉动消费。

“房地产起码要20年的发展”

中国新闻周刊:今年两会,期待中的政府对房地产新的调控政策并没有出现。你如何解读中央对于房地产的意图或者说中央如何考虑这个问题?

成思危:我没有办法解读,我只能谈我的观点。先谈住房,因为房地产还包括商业地产、商品房等。住房问题不仅仅是个经济问题,它还是社会问题,还是个政治问题。

老百姓总得有地方住,住房问题政府的责任是什么?是叫做住有所居,而不是居者有其屋,居者有其屋的提法是错误的,任何国家都做不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子。美国住房自有率最高的时候是70%,是在次贷危机前,现在是60%~65%,德国只有50%,中国是最高的,达到80%以上。

保证住有所居,居者有其所是可以的,但是不可能做到居者有其屋,这一点应该看清楚。政府既然要保证居者有其所,住有所居,那么政府的责任在于对买不起房子的人提供保障房,而且保障房我认为应该是公租房。当你月收入的三分之一低于房租的时候,政府给你补助,当你收入增加,月收入的三分之一超过房租以后,政府就不补助了。

如果买得起房子,对于买第一套房子的人,政府应该动员银行给予优惠,首付减少,优惠利率,加上递增式还款。递增式还款很重要,因为收入在不断增加,等额还款负担就重,要是采用递增式还款,永远保持他收入三分之一的水平就好办多了,这才是政府应该做的事。

对于商品房应该市场去调节,而不是政府出政策去干涉,实际上也干涉不了,这些年出了多少政策,年年都说房价要掉,房地产到了拐点,商品房还是涨。商品房因为有刚性需求存在,且还有改善需求与之叠加。我曾经讲过中国房地产起码要20年的发展,道理很简单,每年一千万人进入城市,700万大学毕业生,还有已经有住房的人要改善。这三种需求支撑着住房的需求,这一点看不到是不对的。

正因为如此,房地产在20年内还是一个支柱产业,因为它影响到60多个产业,比如说建筑材料、家具家电,甚至搬家公司等服务业,而这些又是吸纳就业的关键领域,所以房地产发展态势显而易见。

我认为政府应该把保障房搞好,做到住有所居,居者有其所;商品房的事情让市场发挥调节作用。房地产市场和股票市场一样,价格总是波动的,有升有降,我叫做波浪式前进,螺旋式上升。总体来说是前进上升的,看不到这一点,只看短期的价格波动是没有意思的。所以我说,有条件又有需要,就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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