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波:2014改革巨变新始点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随着中国改革的不断深化,如何把脉中国经济变革?著名财经作家吴晓波认为,2014年是中国第四个改革周期的开始之年,巨变正在发生……
本期客座总编辑:
吴晓波:哈佛大学访问学者、著名财经作家。
记者:吴老师,您近期提出了“2014我们是否比1984更有勇气?”请问您为何单单拿出历史上的1984年与2014年进行对比?
吴晓波:1984年是中国改革史上改革力度很大的一年,那一年邓小平第一次南巡讲话,中国城市体制改革于此发端,政府把联产承包责任制从农村引入城市;联想、万科、海尔、科隆、健力宝等企业在市场经济体制下纷纷创办。从1984到2014的30年里,中国经历了一个经济快速崛起的阶段,但改革发展到今天,有人会生出种种困扰:2014年以后,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是否可持续?经济面临转型的当下,整个资本市场,包括人民币安全性问题如何破解……之所以把2014年放到一段较长的改革史上分析,一是要理清今天的中国改革到底进行到了何种阶段,二是便于在历史长河中辩证看待“2014”。
记者:1978年至今,中国经济改革的历程可分为哪几个阶段?各阶段改革有何特色?
吴晓波:1978年至今,中国经济改革大致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1978年——邓小平时期。这一阶段中国改革的特点是自下而上的增量增长,主要以邓小平思想为指导,如“发展才是硬道理;摸着石头过河;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稳定压倒一切”。这些思想告诉我们改革的目标纲领、理论路径、方法论和改革的边界。
第二个阶段:1980年代——增量改革时期。今天来看,整个1980年代的改革可分为两个方面,“增量改革”和“物价改革”。这轮改革是把大锅饭彻底打破的一次改革,是非常鲜明的非均衡发展的改革: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设立四大特区;东南沿海优先发展战略;开发区与外商优惠政策;国有企业放权让利、改革试点。
第三个阶段:1990年代——整体配套改革时期。1978年到1993年,中国的改革是由下往上的改革,是由民间推动的改革。1994年以后,中国的改革变成由上往下,中央向地方收权,中央重新掌握改革主导权。
第四个阶段:2000年代——全球化时期。这一阶段的经济改革特征是中国特色的产业经济模式。
记者:为何您认为巨变始于2014?
吴晓波:到今天再看中国改革,若从1978年算起,中国已进入改革的第四个时期。十八届三中全会党中央重新提出要搞改革,其中涵盖了60大领域的改革内容。由此,从36年来的中国经济改革史看,2014年是第四个改革周期的开始之年,巨变将于2014年发生。
记者:您不同意199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罗纳德·科斯的“中国伟大论”,也不同意200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保罗·克鲁格曼的“中国经济崩溃论”,认为两论都不足以解释当下的中国经济。为什么?
吴晓波:对西方的人来说,面对中国经济崛起这一事实,最困难的不是预测和计算,而是如何解释中国经济的奇迹。
罗纳德·科斯认为开始于1978年的中国经济转型是“历史上最为伟大的经济改革计划”“引领中国走向现代市场经济的一系列事件并非有目的的人为计划,其结果完全出人意料”;同为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的保罗·克鲁格曼认为中国居民消费支出只占国民生产总值(GNP)的35%,更多依靠贸易顺差维系工业的正常发展,更为严重的是中国投资支出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50%是由不断膨胀的房地产泡沫造成的,这与美国发生金融危机前的情况非常类似。
我认为,用西方的经济制度学,是没有办法解释中国经济崛起的,用市场经济、计划经济的逻辑,也没有办法解释。所以我选择了回归到中国历代经济变革历史中去寻找答案,这或许会看清楚它发展的一个逻辑:两千多年来,在中央集权制度下面,中国漫长的朝代一直处于从衰退、半衰到兴盛,再由兴盛进入新的衰退的转变。从中国历代经济改革来看,可归纳为四个经济问题:财政、货币、土地和产业经济。从历史看,现在还是这四个问题,十八届三中全会讨论的也是这四个问题。所以我不同意克鲁格曼的“中国经济崩溃论”,因为中国改革还有很多腾挪空间,根本没到崩溃那一步。
记者:2013年,中国新一任政府上台后,为何罗纳德·科斯和保罗·克鲁格曼对中国未来的经济走向又产生了不同看法?
吴晓波:罗纳德·科斯和保罗·克鲁格曼只是各自看到了硬币的一面。其中科斯只看到了中国经济发展的客观面,中国经济在未来十几年里,超过美国成为全球第一大经济体,必是一个大概率事件。因为中国经济从全球范围看,有两件事在未来十多年是不可逆的:一是中国是全球第一制造业大国,中国汽车产销量已在2009年超过美国,成为全球第一汽车产销量国,这是近100年里从未有过的事。2012年,中国在全球制造业的比例已超过美国,中国制造业在未来仍将是全球最重要的一个产业支柱,而中国制造业的崩溃,从全球看也是不可想象的,因为这意味着整个全球能源价格体系的崩溃。二是城市化,2012年中国城市化已达到60%,成为了中等发达国家,远期看,中国城市化率需达到70%到75%,所以城市化仍是引领中国经济发展的窗口。制造业和城市化是中国经济的基本面,只要二者兼备,“中国经济崩溃论”是完全不可能的。
而现如今,以上两样东西都有了问题,制造业没钱赚,城市化也出了问题,这是科斯看到的A面。相反,克魯格曼看到的是B面,即中国的产业结构调整太快,最近沿海有的地区因资金链断裂出现了制造业大规模倒闭的现象。加之城市化出现问题,所以克魯格曼提出中国必须要改革。两人看到硬币的A面或B面,也导致新一届政府,要在A面和B面中继续往前走。我对未来的判断是,如果不进行改革,只按过去十年的方式前进,经济总量超过美国仍是时间问题,但超过美国靠的是不断通过投资,以产业持续的刚性化和不断货币增发为代价。不进行改革,当经济总量在十多年内超过美国的那一天,也是中国经济走向崩溃之时。由此看来,本届政府目前面临的困难比前一届要大很多,但改革的时间窗口仍然存在,甚至在产业经济层面存在很多新鲜的变化,这给产业提供了很多空间。当这种情况发生后,中国的改革也进入了第四个阶段。
记者:基于以上情况,您认为在改革的第四个阶段,尤其是去年十八届三中全会上党中央提出的改革60条中,哪些改革在经济领域中值得关注?
吴晓波:第一个改革是政府职能改革,李克强总理上任时,巴克莱银行提出了“李克强经济学”,第一稳增长,第二去杠杆,第三调结构。但“李克强经济学”在前五年实现的可能是很小的。令人欣慰的是,李总理在行政审批权力的下放上决心很大,而且是说到做到。中央政府在过去一年多里,已下放700多项权力,近期又解除了12个自制考试证书的许可,去年年底取消了企业的年检年审。
第二个改革是土地改革。十八届三中全会文件里,在土地改革方面提出了一系列激进的主张,包括提出农村的宅基地、自留地可以抵押。预计在未来几年里,农村土地的确权工作将会完成,这也是上届政府提出要完成的。此外,文件还提出对农村集体有利的工作,即未来集体土地和国有土地将同权。
第三个是金融改革。未来五年内中国所有的产业经济中,变化最大的将是金融业,金融业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届时金融业将遭遇两大力量的压迫,一个力量来自民间,十八届三中全会有句重要的话——允许民间资本发起设立中小银行的金融机构;另一个力量来自互联网金融,去年6月阿里巴巴发布余额宝,现在余额宝已成为中国最大的私募基金,数额高达5000多亿元。预计人大在两年内或将讨论银行的保险制度。
第四部分是国有企业改革,这是特别大的一块资产,大概是80万亿到120万亿的资产,这一次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了要增强国有资产向社保基金的注入。
第五个是社保体制改革。该项改革涉及几个问题,一是要让老百姓能住得起房子,二是要让老百姓看得起病,三是要让老百姓养得起孩子,四要让老百姓读得起书。以上四大改革是社保改革的重要层面。这意味着本届政府将承担很大的责任,即政府要通过改革的方式维持中国经济的可持续发展。此外,在经济发展过程中,政府也要加大社会的公平性问题,预计未来十年中国经济赶超美国的过程,一定是货币通货膨胀的过程,中国每年货币新增是GDP的一倍,这个比例大概会维持很长时间。而在这个通货膨胀过程中,贫富差距拉大是天然性事件,政府要避免此现象发生,必须加大社保体制改革。
采访:史亚娟
编辑:黄灵 yeshzhwu@foxmail.com